第6章 雅努斯(中)
【我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曾经有个人帮帮我就好了。】
————现在,她可以帮助当年的自己了。
艾玛看着眼前的男人逃避性地结束了关于“晚上有约”的话题,她嘴角的笑意却染上了更为浓郁的兴趣,蜜色的眼睛比太阳下的湖光还要明亮。
现在名为“杰克”之人的眼神,是多么的轻柔平和,居然还带着近视者似的迷惘感……然而艾玛清楚,他的视力有多么尖锐:
在她以“园丁”身份在庄园一次次求生的游戏里,这双眼睛,这双红色的、胜过玫瑰和血的眼睛,曾有过多少次精准地把她锁定。
艾玛·伍兹,是这具身体里的副人格————主人格就是过去的她自己,那个被父亲像公主一样宠爱的丽莎·贝克。
上一世父亲在绝望中自焚,而她历经了孤儿院和残酷的电疗,化名来到庄园,被一场场“游戏”血洗成了“庄园老友”。人生重启,艾玛自然不会让命运走向记忆里的悲剧,只是……里里外外,她都不是当年的人了,纯真无邪的幸福,还是留给过去的她、主人格丽莎享用吧。
而想要的,她都会得到:父亲的幸福也好、对妄图破坏者的报复也好……以及,如果说男人一生会有红玫瑰与白玫瑰,那么女人自然也有。
————杰克温和有礼,杰克凶厉粗暴;杰克彬彬有礼,杰克高傲轻蔑;杰克体贴亲切,杰克专横独/裁;杰克才貌双全,杰克恐怖怪诞;杰克理性谦逊,杰克狂妄混乱;杰克会为别人的生命自我了断,杰克觉得他人瑟瑟发抖的样子最可爱!
温文尔雅的艺术家是他,狂为乱道的开膛手也是他————她是多么的幸运,白玫瑰与红玫瑰存在于同一具躯体之中。
……
话说现在的好孩子杰克真是别样的可爱呢……艾玛结束了回忆,再次打量着男人脸上的戒备,莫名想起了自己那只通体雪白的纯种猫。
当爸爸刚把它送给自己时,那可是一靠近就炸毛,瓦蓝的眼睛瞪过来写满了“我不放心你”:可是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猫能做什么?
而“好孩子”面对重活一世的艾玛,能做什么?
他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他身上没有凶狠也没有残暴,甚至连艺术追求都是为了安抚体内坏的一面。
不行的话还可以放丽莎出来:他的同理心立马自以为是地以“同类”的出发点,将他已经决定要远离的心折返回来。
“先生,请吧。”
这是个休息日,又逢难得的好天气,湖边结伴出游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艾玛对杰克伸出手,像所有淑女一样邀请同行的绅士。
杰克同她上了游船,这是时下常见的休闲方式,湖面上女士们帽子边的白纱随处可见,迎风舞动时就像聚群的水鸟。
艾玛就是小鸟中最灵动精巧的那个,她俏丽的面颊两边有亚麻色的碎发垂下来,似乎会多情地随着她一颦一笑而流转,她的裙摆还会在阳光下呈现出珠光的质感,一阵风过便会配合着太阳流光溢彩,叫人分不清少女和湖泊谁更引人神醉。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杰克。艺术家明明就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偏偏是眼神别得最远的那个:他还考虑着怎么和丽莎小姐对话呢。
艾玛倒不介意地注视身边人,上一世经历令她很难被矫揉造作的所谓礼仪束缚,她知道淑女们要以柔弱示人,还不能主动不能勇敢不能有本事有主见……这可真是如同紧身胸衣一样紧紧地捆在了身上!
既然她喜欢杰克,为什么不主动狩猎呢?
于是,艾玛的视线从他完美无瑕的侧颜,下移到漆白的船沿,突发奇想便装作不经意————
……
丽莎从沉睡中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站在离水很近的地方,一位年轻英俊的先生正浑身湿淋淋地从水里上岸。
她是见过这位先生的,优雅迷人的外表与风度不凡的气质,使得他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也谈不上狼狈不堪……艾玛告诉过她,今天他是和自己一起出游!
回过神来的丽莎连忙挤出围过来的人群,将岸边的杰克扶起来。现在是温暖的天气,绅士的套装也不厚,于是裁剪精良的西服就紧贴在他身上,显露良好的身材来,少女又连忙低下了头:她很容易脸红。
“嗯……先生,你需要快些更换衣服,否则会着凉……”丽莎说着急匆匆地想找出干燥的衣物,可是现在在外面……她情急之下想到了自己的披肩,一扯却又被身上的配饰勾住了,慌乱中越拉越紧。
好心的少女自然有些急切,还忘了她这件小小的披肩能对高挑的杰克起什么用?
所以杰克自然是得提醒手足无措的丽莎了:“贝克小姐,恕我失陪,只消快些回去……”
他本来还想伸手摸一摸丽莎的头顶作为安抚,但考虑到自己湿漉漉的情况也只好放弃了,这种场合自然也不能直接丢下她兀自离开,于是杰克要为其令外安排马车。
“不,不用了。”丽莎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先生是被‘我’牵连才落水的,所以请让我为先生清理吧。”
然后她更小声地说了一句:“姐姐都告诉我了。”
“嗯?”杰克惊讶于她居然知道、还能交流,奈何人多眼杂,带着丽莎上车后才得以谈起。
“是的,”少女的面庞被隔着帘布的阳光映得面若桃花,小心地曲起了五指,“我有一个姐姐,她和我存在同一个身体里面,从小她就保护我,保护我们一家……很多都是连爸爸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为什么告诉我?”
“姐姐说的,我信任她。”
和丽莎聊天杰克得知,她们“两个人”都很喜欢园艺,而且不是小姐们在温室里的插花,而是亲自翻耕泥土种植植物,从贝克家的室内绿植到五彩缤纷的小花园(是正经的小花园,不是那片墓地),都留下了少女心灵手巧的身影。
从出游地到住所,再收拾好自己,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于是杰克伸手拿过了丽莎手里的洗衣盆:“丽莎小姐,真的不用麻烦你,现在还是回家比较好。”
“没关系的,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是为了处理自己造成的麻烦才晚归,不会生气的。”
“可是会有危险。”杰克知道自己应当护送她回家,问题就出在天快黑了,单纯的丽莎面对开膛手……
“但我……”
“这样。”
杰克将手杖上的玫瑰取下来,别在了丽莎的帽檐上。
“丽莎小姐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择日让我一览你亲自栽培的成果吧。”
第二天一早,杰克就收到了新鲜的花束,是明艳的向日葵,上面还有露珠滚落。
艺术家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娇嫩的花瓣,仿佛看见了那个女孩子修枝剪叶的专注模样:朝霞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皮肤有如某种造化钟灵秀,连带着几粒小雀斑都胜过一切妆点……如果碰到少女的面庞,是不是也正与这花瓣一样?
这个想法使艺术家错愕:为了不给他人带来不幸,别说异性了,什么人他都尽量不去接触,从来孤独成了习以为常……
现在,却产生了主动靠近她的愿望?
耳边也适时响起了她的声音,然而是属于艾玛狡黠的语气。
“晚上还有约呢……虽然也是和‘你’……”
这种在少女身上显得违和的语气,将他的思绪从手里的鲜花转移到冰冷建筑内的残酷现实:他的手上,又绑过了指刀。
杰克立马想起了什么,极快地在自己身上搜罗,不出所料找到了坏孩子的留言:“她居然还是一只金丝雀。”
好孩子将字条撕毁,看着残片飞进炉火,眼里的迷惘与朦胧逐渐凝聚成了前所未有的意志力,他曾经孤身一人,了无目的地抗衡体内的黑暗面,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清晰而且明快的理由。
……
艾玛翻出自己装帧精美的笔记本,将又一个名字划去,她再数了一遍后面的名字,虽然一眼就可以看清的。
快了……每每想起杰克她就有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是盏灯,当他登场时,就像划燃火柴,将她点燃发出极亮的光芒,哪怕旁人可能会被吓得退避三舍。
眼前又出现了这一世、与他正式见面的一幕: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相向而行的两人遇见了,总是很难擦肩而过就什么也没有了,因为杰克还拖着一条女人的腿,连接着一具胸腹“敞开”的尸体。
这当然得处理掉目击者,可是第一刀,艾玛便如同练习过无数次一样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这个大胆、灵活、甚至眼底含着兴奋的少女,自然让开膛手在第二刀以前听完了她的话:
第一句,她说:“你抢了我的猎物。”
第二句,她说:“你不会动手的,一定不会,因为……”
她列出了五个女性的名字,为首的就是杰克手里拖着的残骸,剩下的……是杰克接下来会有的“战绩”。
“开膛手杰克?”夜雾中草帽少女眉目灿若星辰,却让开膛手都为之驻足,“把以上几位都‘修饰’好,便能得到这个轰动世界的名号吗?可你,连自己的‘完整’都做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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