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疏影·五
夜色朦胧,橘衣女子敛着衣袂轻纱,缓缓顺着石阶而行。
松露沾湿了她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
须臾间,她便到了那石门龟碑之前,她习惯性地运着灵气,掌心开出一朵橘黄的郁金香。
那朵郁金香缓缓向泛着紫光的结界飞去,花瓣尖端刚碰到结界时,突然,一道强劲的灵光打落这朵郁金香,那橘黄的灵光似齑粉般吹落风中。
女子将垂下遮住视线的碎发别于耳后,抬起头,一个高大硬朗的身影映入眼帘。
萧鸣仍是一身暗紫衣袍,腰间佩剑。他的神色七分冷峻三分森然,他抱着手静立石龟旁,冷冷地盯着女子的双眼。
女子瞬间平复心绪,行了个礼。
“萧掌事。”
“伽云,你方才下山去做什么?”
伽云眉心一跳,面上仍故作平静道。
“花朝盛会,门中太过喧嚣,便想到江畔走一走。”
萧鸣放下抱着的手,一只手抚在剑柄上,闻言后手指抓住剑柄,并未马上开口。伽云注意到这个动作,心下一乱,仍旧保持着恭敬仪态。
松枝上的冷露随风滴落伽云的脖颈,伽云感到肌肤传来丝丝凉意,以及眼前男子逼面而来的压迫感。
良久,萧鸣沉声道。
“盛会期间门中事多繁忙,身为门中弟子应为掌门护法多分忧才是,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山了。”
伽云心中一沉,颔首平静道。
“是,伽云但凭掌事吩咐。”
萧鸣言毕便转身不再看她,单手掐诀,一团灵光便燃起石门紫色结界,结界随着火光化开,伽云便随之走入石门。
“萧掌事……”
伽云的声音细软绵长,她柔柔唤道。
“何事?”
萧鸣闻声回首冷然问道,面容依旧是冷峻寒肃,丝毫不为伽云的柔媚风情所动。
“怪道仙门众人都说萧鸣是‘千年铁树’,好个皮囊仍是拒人千里”,伽云打量着这个男子,不由得腹诽道。
伽云踌躇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没……没事,萧掌事去忙门中事务吧。”
萧鸣疑惑地扫了伽云一眼,便御剑向那孤云峰飞去。
萧鸣御剑空中,星辰掠衣袖而过,衣袍猎猎。他俯瞰着白帝城和毒龙门的景致,突然被一片五彩霞云般的景象吸引,他向那缓缓而落。
夜里的离花苑仍有两三弟子在漫步赏花,萧鸣隐于众人中,缓缓向那片白山茶花圃走去。
他摸了摸其中一朵凝露的白山茶,轻柔地不曾将露抚落。
他凝视着手中的山茶,想起少年时受罚后花行送的那枝花,想起花行说最喜欢白色的花了,茉莉,山茶,玫瑰,她都喜欢。
有一日,他与毒龙夫人处理门中事宜时,花行曾来寒霄殿中与毒龙夫人抱怨离花苑的白花太少,夫人却喜欢绚丽夺目的牡丹芍药,不能理解花行的心思。萧鸣在她与门中一些女弟子来到怡香楼后,将这一小块白山茶花圃一点点扩植,直到现在一眼便是入目的纯白。
萧鸣轻轻摘下那枝凝着露的白山茶,那万年冰山般的神色如春日来临般雪霁,化作一丝春风细雨般的柔情。
离花苑中的花木除非有护法许可,否则非门人亲自种植便不可采摘,这些富有灵气的花种,也并非轻易可得。离花苑中一草一木都是难得的良种,吸取天地精华的灵秀。
她屋里的白山茶永远都凝着露水,和一个无言的心事。
寒云崖。
换回往日般墨蓝劲装轻袍的月行,静坐寒云崖的石边。
月行手杵下巴,远望崖外景致。
仙云雾绕,山崖下依稀可见崖壁上长出的青苔和松枝,云雾茫茫,深不见底。
春夜的风带着一丝料峭寒意,吹过山崖涛声阵阵,月行的墨蓝发带也随风飞扬起来。
她神色凝重,双眉微蹙,低垂的眼眸隐着涌动的心事。
花行御剑四处寻找,终于寒云崖看到这熟悉的身影。
她缓缓而落,走到月行身边坐下,将头靠在月行肩上。
“姐姐,你在想什么?”
月行蓦地回过神,冷眸看到花行时多了一分柔情。
“没……没什么。累了一日,静静坐在这里罢了。”
二人归于平静。
花行觉得在这个世界,只有在月行身边才能感到安心,一份不用说话不拘束的自在。她似是想到什么般,突然悄声问。
“姐姐,你见过那个丁大师姐吗?她究竟是为何被赶出毒龙门的?”
月行警惕地巡睃四周后说。
“我是师父收过的五个亲传弟子中入门最晚的,所以未曾见过。不过据门人说她曾与漆雪有旧,但二人也并非十分亲近。”
月行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其实当时这位大师姐在门中犯的那几件事乍看起来不算严重,但可大可小。我不知道具体的,只大概听闻是几次比试和师门任务中,这位师姐用了些不太光明的法子。有人认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觉得师父逐她出门太过无情,也有人认为‘见微知著’,逐这样的人出去是防范于未然。”
花行听罢虽也没能知道具体那位大师姐是怎么被逐的,却也能大概推测出来,花行不由得陷入一种思考。
这件事好像站在谁的立场想都没错,身为一派掌门看人论事应当更为深刻,更系心宗门兴衰,自然两害相较取其轻;而身为门中弟子,看到门人因为几件不算十分严重的事情就被逐出仙门,不免觉得“唇亡齿寒”。
花行歪着头看向月行,认真问道。
“那姐姐觉得师父这样做是否如众人所说是狠厉无情?”
月行杵着腮远望云山幽景,星月空垂,平静道。
“我不这样看,身为宗门领袖,自应明察秋毫。这世间许多东西都是天定,包括一个人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后天能做的,也只是精进或是掩盖罢了。”
“所以姐姐不相信人是能改过自新的吗?”
“我不信人能改过,我只信人在有的时候暴露出来的不好看的一面,方是真面目。所以我要是站在师父的处境,我眼下也容不得这样的门生。”
花行点了点头,远望夜空中的星云,陷入了思考。
她想起那日谢灵渊唾沫星子横飞的谈论,她想起怡香楼时众人见到不同女子的反应。看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为美艳外表,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所迷惑,容不得真实的存在。
世间众生终是为色相所惑,看不到性的空灵。
她转过头打量着月行,月行清冷的面容仍流露着一种浓郁的心伤,花行觉得月行是一个纯粹的姑娘,她在怡香楼还是毒龙门都有一种落落难合的感觉。
可花行就是喜欢亲近她,无论月行经历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心事,花行看她永远觉得那是幼时在白岩书院前,看到那秋高气爽中坐在房檐读书的女孩。
半月的时间如流水般,四位护法在仪式后护送各仙门子弟返回各自驻地,毒龙门又回归往常般的清冷空寂。
毒龙夫人上了年纪,破关耗费大量气血灵力,加之长年的欲念攻心,破关后便急于操持百花盛会,盛会过后也病倒了。
夫人此次病势非同往常,且近些年总是缠绵病榻。但夫人内力强劲,是仙门中一流的高手。故近年来夫人不寻常的多病令门中众人皆觉疑惑。
此日,四位护法皆于寒宵殿外听命。
花行在门中的半月听到众多纷杂说法。有人说毒龙夫人曾打落过一个将成型的胎儿,有人说毒龙先生的离世是毒龙夫人所致,这也都是毒龙夫人凶悍之名的由来。
人人皆言毒龙夫人凶悍冷厉,故门中女子多彪悍张扬。可花行在这门中数日只觉得毒龙门的女子各有各的美,就连毒龙夫人那阅尽沧桑的眼眸中也有一份纯粹。
须臾间,大殿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神色凝重的萧鸣从中走出,对四位护法平静道。
“夫人令我说与你们之后的安排。花朝之后,龙、宋二位护法仍旧留于门中,余下二位护法携部分弟子到临安怡香楼。”
“弟子谨遵师命。”
之后花行便与月行御剑,向临安飞去。
花行俯瞰足下江水悠悠,青山隐隐,回想着这段时间门派的种种,不由得觉得仙门中更为波云诡谲,除却一身灵力武艺,似乎与尘世没有两样。
“姐姐,师父为何要在临安经营怡香楼?”
“身为仙门子弟,理应教化世人引领世人。师父觉得方今天下虽繁华富庶,却人心浮躁,女子仍旧于尘世间受尽轻视践踏。加之亲历目睹一些事情,便决心于红尘深处度化女子,教训那等非人。”
花行想起那日夜间月行手刃那轻薄伽云的男子的场景,想起月行将那银票撕得粉碎的姿态,似乎明白了怡香楼存在的含义。
世间那么多男子轻薄女儿,蔑视女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寻花觅柳终觅得一场报应。
花行望了望月行,月行神色依旧深沉,清风吹动她的猎猎衣摆,她们就像游历红尘之外的海客般。
云霞绮丽,似将花行的浅粉衣袖染就。
花行看到那翡翠般的湖泊,摇曳的柳枝,还有那白墙黑瓦的书院,心中顿感亲切与熟悉。这样的时分,这样的景致,总能让她觉得那一袭长衫,会从那书院门中迎面而来。
纷繁回忆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她高兴地指着下面,笑着对月行说。
“我们到临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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