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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月坠·一


孤云峰顶,金台之上。

        松壑清风吹动紫袂,萧鸣运剑,脚步错落有致,剑锋灵光在金台莲华上勾勒出凌波的荷影。

        闻人步履声,萧鸣将剑入鞘别于腰间,抬眸间,俊朗的眉眼尽是沉肃之色。

        一抹艳红之色破袅袅云烟而来,于青山江练间似欲燃的花。

        “萧掌事,眼下恐须你亲自去一趟临安。”

        萧鸣稳步上前,二人简单见过一礼。丹阳话音方落,萧鸣两道剑眉微拢,眉眼间流转着一丝隐虑。

        他原本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略微泛白,他略上前近身一步,沉声道:“在下明了。龙护法此番前来有何吩咐?”

        丹阳一双眼角用胭脂勾勒着榴花的凤眼此时凝着凛冬般的冷冽,她冷然地注视着萧鸣,道:“告诉月行门中近况,让她速回白帝城。”

        萧鸣闻言立即道:“那洛护法呢?”

        丹阳笃定道:“仍驻临安。”

        她话音方落,萧鸣继而道:“前些日子洛护法似被门人暗算,昏迷数日且法器观梦晶遗失的事情,独留她一人在怡香楼里守着门人,龙护法不得不虑。”

        丹阳望着萧鸣的眼眸似亭午烈日般,萧鸣不由得沉下眸回避她锋利的眼神。她的声音高亢如行云之鹤,扬声道:“门中自有你我和月行操心,现下只需她学着独自管理驻地,也该是时候历练历练了。这丫头现如今毫无长进,都是你和月行惯着她的功劳。”

        萧鸣被丹阳这么一说,面上略微有一丝羞赧之色,他躬身行礼道:“龙护法的用意在下知道,在下即时便往临安。”

        丹阳略颔首后转身欲离,走出几步似不放心般,凤眸一扬,眼角的火红榴花似绽放般绚丽,她回头道:“你和月行二人回白帝城即可,不许带花行回来。”

        萧鸣冷峻的脸略泛红霞,似被戳中心事般,讪讪应下:“谨遵护法之命。”

        松涛声动,伫立金台之上的萧鸣渐渐陷入沉思,片刻后他运剑向东而去。

        临安城。

        渐渐入夏的天燥热起来,花行带着小五一众孩子方从集市上买了瓜果,放在大堂中的冰水大缸中湃着。

        瓜沉李浮,冷气透着冰水散发,怡香楼中四处放着栀子茉莉,清风浮动处,满堂皆是馥郁的清凉。

        “花行妹妹,你好生会取乐,怎么也不叫上姐姐?”

        花行坐在高台上,晃着两只赤脚,怡然自乐地啃着手中的李子。她身边坐着的孩子们也在一边读书一边吃着瓜果,入目皆是悠哉。

        一阵甘甜绵软的声音从鹅黄纱帐外幽幽传来,似高楼之上渺茫的仙乐。花行抬头,妃纱橙衣的曼妙身影便映入眼帘。

        花行忙从水缸中取出一枚李子,向伽云招手道:“伽云姐姐来呀,我们一起吃!”

        她周身的孩子也都纷纷向伽云欢快地招手。

        伽云轻移莲步,上前接住花行递来的李子。她一手摇着绢扇,扇柄垂下两粒红线缠绕的红豆,腕间仍是那红檀佛珠,一手捏着那枚李子,似把玩一颗明珠般,含情眼眸中流露着欣赏的神色。

        “伽云姐姐吃呀,这是今日集市上的新鲜瓜果,我和孩儿们一早就去挑的。你要不吃啊,就要被这些猴儿吃完啦!”

        她身边的小五佯怒地噘着嘴,踢着脚抗议道:“伽云姐姐可别听花行姐姐胡说,姐姐你看,我们当中谁更像猴儿!”

        伽云噗嗤一笑,以绢扇掩住樱唇,耳畔的红珠摇曳生辉,分外活泼。她伸手轻轻掐了一下花行的脸蛋,娇笑道:“要我说呀,你们都像小猴子,她就是那花果山的猴王。”

        孩子们闻言皆哈哈大笑,花行摇着脚抗议道:“伽云姐姐,你也不向着我!”

        花行眼光流动间,打量着伽云那绘着杜鹃鸟的绢扇,扇面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一句词,“不将心嫁冶游郎”。她的目光不由得下滑到伽云腕间的红檀佛珠,回忆起离花苑内她说的过往情痴。

        伽云分外小心地将腕间的红檀佛珠摩挲,隐于妃色披纱之下,抬眸冲花行莞尔一笑。

        就在此时,一抹竹青身影穿过雕楼绣户,映入花行的眼帘。

        花行忙将手中残李放进嘴里嚼着,一双赤足盘起,隐于纱裙之中,小五对四周孩子狡黠一笑,身边的几个孩子立即懂事地向后院走去。

        伽云饶有趣味地摩挲着手中李子,略偏着头,望向来人的目光分外迷离。

        “花行……我有东西要送你。”

        身着竹青长衫的何清池抱着一束画卷,怀中是一枝带露的白山茶,一如既往的娇嫩新鲜。

        他的目光似虚化了周身的琳琅华光,穿过绫罗绮艳,定定落在梳着双髻穿着旧衣的花行身上。

        花行连忙咽下口中李子,刚向清池露出个亲切笑容,未曾想伽云轻摇手中绢扇,走近何清池身侧,乜斜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子好生风雅离尘,未曾想也爱这一池风月呢。”

        何清池淡淡望过伽云一眼,向后退过一步,自然地见礼问好:“见过这位姑娘。”

        伽云轻嗤一声,摇扇的幅度渐缓,似有似无的胭脂香气伴随着清风扑洒在清池白净的面容上。她笑吟吟地问:“公子白日便来怡香楼,只恐不为清风霁月,为的是那良宵春夜吧?”

        清池淡然静立,抱着画卷山茶的臂膀丝毫不动,似在等伽云离开般。他纤长的睫毛在面颊投下清浅的影,眉眼间的神色却多了一分冷与凝。

        花行此时望着伽云的神色略有一些复杂,她有些愤然地深深看了伽云一眼,继而打量了一旁的清池。花行杵着腮,歪着头看着他们,并不出声,似在等着什么般。

        伽云带着佛珠的手轻轻拉拢着肩头妃纱,划过胸口时刻意将那春色隐现,她倾身向清池,兰指欲点他玉色的面。

        清池注意到伽云这一举动后向后连退两步,面色一如方才般冷淡疏离,他方要张口说些什么,未曾想伽云竖起食指虚抵在他口前,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她回眸冲花行柔柔一笑后,眸中泛着熠熠的光,她道:“去找花行吧,她在等你呢。”

        伽云摇着手中绢扇,朱唇咬食着手中的李子,盈盈而去。花行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眸中略有困惑,清池仍一动不动地抱着画卷和山茶花,只是缓缓将头抬起来,向高台沿上坐着的花行望去,乌黑的双眸泛着曜石般的光。

        花行仍是杵着腮,饶有意味地端详着他,另一只手从缸中取出新鲜李子,抛于半空又接住,如是往复。

        清池抱着画卷和山茶,轻轻上前,唇畔泛起清浅笑意,他将画卷递与花行道:“花行,送给你,”他顿了顿,将怀中的山茶小心翼翼地递与花行怀中,又道:“山茶也是你的。”

        花行接过他手中的画卷,打量着那娇嫩的山茶,并不打算接过来,颇有玩味地说:“借花献佛?”

        “不……不是阿离的……”他的声音渐渐似嗫喏般,为这清凉馥郁的空气中增添了一丝甜味,他又将那山茶向前递了递,道:“我记得……你那天说‘不许这样了’。”

        花行闻言立即低下头,咬了一口李子,那丰润的汁水使她饱满的嘴唇更为诱人,她换了方才拿李子的手杵腮,试图以手掌的冰凉褪去脸上潮红。

        须臾,花行对清池笑了笑,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清池坐在花行一旁,略隔开了些距离,可那女孩的发香仍若有若无地拂面,他的面庞亦染潮红,却推说是天热的缘故。

        花行将画卷缓缓铺开,铺在二人盘起的腿上。

        这次清池的画是农郊的景象,菜花满园,蝶舞翩跹,童稚两三追蝶自乐,其中静立着一个红衣女孩,双手拘起,掌心之上是一只振翅的金蝶。

        花行想到观梦石中清池第一次告诉她“万物有灵”,答应教她读书写字,也是从那时起,她不再为自己的女子身份感到自卑。

        画卷之中的菜花似在这锦楼高台上生机勃勃地绽放,风过处,鹅黄纱帐上的珠玉叮当作响,似村落中鸟雀呼晴。而此时此刻,她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春日,身旁的书生也一如既往地回到那个清芬的时光。

        她含着笑,欣赏着画卷的每一寸风光,他将道尽柔情的目光,从画中的红衣女孩,如日影般移至她的面庞。

        大堂绣户画屏掩映中,是一抹暗色的身影。

        萧鸣的眼前是重帘叠帐,盈盈笑语以及那斯文清声却似珠玉般掷地有声。

        他悄然地拉起眼前的纱幕,又一幕幕地落下。

        眼前的琳琅景象分明,花行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素净的衣衫,她脸上仍是那般自然的甜笑,而她身边是一个端坐雅正的俊秀男子。

        他们膝上铺就的是一幅色彩鲜明的画,花行衬书生无意间窥了他的那一眼道尽娇俏,这一种他从未在白帝城见过的景致。

        二人仍怡然自乐,谈笑风生,似没发觉来人般。

        清风拂过,一重鹅黄纱幔迷住了萧鸣那双剑眉下的星目,这双点漆般的眼眸,泛着北极星辰般无比凛冽的寒光。

        花行与清池说着最近巷陌里的见闻,将要抬头,萧鸣似能提前捕捉到她的举动般,瞬间退离大堂之外。

        萧鸣穿过后院的九曲石桥,任由池内菡萏一一勾过他暗色的衣袂,头也不回地向那书斋走去。

        待他走至门外,那扇门似会意般自然地打开,萧鸣大步向内走去。

        “怎来得这般急切?莫非门中出事了?”

        月行放下手中书册后起身,向萧鸣迎面走来。

        她似从萧鸣的行色中窥见什么,望着萧鸣问道:“你……”

        萧鸣似察觉自己略有失态后振作了些,略低了低眸道:“无妨,”他顿了顿,正色道:“夫人派漆雪往邙山去了,这段时间夫人修炼时异象频出,昨日闭关之后,夫人将门中事宜尽交付我以及众护法。此番是龙护法让我来的。”

        月行听萧鸣细说着,面上似冬日寒梅在寒风中渐渐凝了霜雪,萧鸣向她交代过丹阳的吩咐后,她沉声道:“我今日便同你回白帝城,这里的事我会交代花行的。”

        萧鸣双眉微压,眸中更是沉炽,说:“你也放心将她一人留在临安吗?”

        月行沉吟片刻道:“未尝不可,丹阳这番安排却是用心之举,我了然。”

        萧鸣顿了顿,便道:“你现下是何打算?”

        月行望了望窗外移动的婆娑花影,心下一沉,幽幽道:“你我先回门中,或是一同去邙山路上寻找线索,或是分头行动,回去后再定夺。”

        月行寻花行将门中的情况交代后,几人一同吃过晚饭。

        花行心下知道师姐们的用意,月行与萧鸣临行前皆嘱咐她提防伽云,她心中也有了思量。

        月行与萧鸣二人于书斋中商议片刻后便御剑向白帝城飞去。

        邙山之上。

        漆雪拨开眼前最后一条枯枝,入目是一片瑰丽景象。

        高山之巅,入目是玫瑰色与云霞紫交织沁染的沙丘,风过之处沙流变幻,天公似以沙为盘般挥手作画。

        沙墨江山,尽在弹指之间。

        高崖边的风吹鼓漆雪鹅黄的广袖,她临崖而立,似一只欲坠的黄蝶。

        “妹妹,费了好些时日,我们终于登上邙山玄顶了。”

        丁涵玉拨开最后的枯枝败叶,从容地踏上这广平的山巅。

        周身的云烟泛着五色的流光,从衣角拂过时,身侧也勾勒出绮丽的光线。

        她静立于漆雪身后,向上仰头看。

        奇绝的是,这山巅上的天色却是澄蓝之色,星辰闪烁间似石子落入江河,泛起一圈圈涟漪。

        云霞在下涌动变化,而湖海在上奔腾不息。

        同为登顶之人,姿态各异,一个俯瞰大地,一个却仍窥穹隆。

        “若不是妹妹,这世间万般风光,我又能与谁同赏呢?”丁涵玉凝望着澄蓝如水的天说道。

        漆雪含笑从广袂中掏出一枝如雨后般油亮的草叶,草叶似莲蓬般清圆,散发着清芬怡人的香。她将这株仙葩递与丁涵玉,温然道:“姐姐所寻仙药可生得这般模样?”

        丁涵玉接过漆雪手中仙草,眸光一亮,面上仍是平静的温和,她平静的语气夹杂着一丝欣然道:“正是此草,妹妹是从何处寻得,姐姐竟不知道。”

        漆雪笑中有些许得意,她说:“姐姐记得这几日有几个时辰你我彼此是失散的吗?就在那时我发现了它,幸好姐姐一路以来所述详细,我才能侥幸取得仙草与姐姐。”

        丁涵玉自知漆雪博览群书,这几日的交谈中漆雪竟也能识得这世间罕见灵植,可谓难得。

        此名温寒之草,即使有幸一见,机缘不合亦无法摘取。漆雪素来颇具仙缘灵气,即使灵力功力并不高超,能成为门中护法亦有其长处。故能取得温寒信任,取于手中。

        “妹妹现下灵力恢复了几成?”丁涵玉关切问道。

        漆雪伸出素手,灵气涌动到指端,却比之前更为稀薄,隐约可见秋香之色。丁涵玉眉头一蹙,神色一如往日温和可亲,她上前拉住漆雪的手,愧道:“都怪姐姐托妹妹寻药,为取温寒,妹妹的灵力竟只剩下一成了。”

        漆雪似宽慰她般冲着她笑了笑说:“不妨事,若不是姐姐一路以来舍身相护,妹妹也无法看到这邙山之巅的壮景了,”漆雪想到邙山之巅的灵脉,不由得眉目间沁了一层失落。

        丁涵玉将她那份失落尽收眼底,拍了拍漆雪的手,柔声道:“妹妹,姐姐会一直帮你的。等你找到灵脉进入秘境后我在邙山界外等你,我们一同回中原,好吗?”

        漆雪想到师父所托秘境之事,望了望丁涵玉,心生迟疑。正待她启唇说话,丁涵玉指着苍穹正中,沉声道:“邙山的灵脉催动了。”

        漆雪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澄蓝碧海般的穹隆正中似旋涡般流转,四周星辰向正中飞来,划过璀璨的流光。

        她低眸俯瞰,山崖之下的瑰色流沙亦风云变化,周身的云烟汇成一条玫瑰鳞龙,呼啸着向那旋涡腾升而去。

        此时日月皆现于邙山之上。

        “一切就在此时了。”漆雪握紧袖中的拳,望着变幻的天象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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