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小算计剑川多智,菜园子艰难度日
清早，那大和尚起的大早。他大声吆喝了道：
“剑川小子，还不快去寺院里打了早饭来，难道要我老人家伺候你么？”
剑川忽然惊醒，急急跳起，下了那草垫，便跑出门去。衣物自是不必再穿，因夜来寒气沉重，本就没有脱去，此时那剑川一跑出门，迎了山内寒气，只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其匆匆忙忙去了那杂物僧房取了饭篮子，便就往山下去。
“小心一些，莫要让那几个坏小子弄得失去了早饭。”
那大和尚看着剑川跑出去，赶紧叮嘱一声。
“哦！”
还是昨日黄昏时那路，一点不错，那剑川走得急促，大概是怕去的晚了，无有早饭可食。又是那道弯儿，藏经阁大殿后首那石条铺就的路，转过去行不过几步，忽然闪出三个小和尚，年级大概都是十二三岁模样。当先一个正是昨日用脚勾倒了剑川那小沙弥，而其身后两个便是推搡了剑川的小和尚。那三个猛可里现出，惊了剑川一跳。
“嘿嘿嘿，小子，可记得昨日之事么？”
那当先小沙弥对了剑川阴阳怪气说道。
“三位师兄，都是小弟的不是，剑川这厢赔礼了。”
剑川深深一鞠躬。
“嗯？怎么好似一拳击在空处，无可着力？”
那一边高个儿小和尚对了当先那小沙弥道。
“哼，小子，你以为这么行个礼便算完了？做梦！”
“可是三位师兄不也弄倒了我，连饭都倒了，差一点没吃的晚饭了呢。”
“你不说这个倒还罢了，说到这一节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别人骂一两句也便罢了，连那花心臊和尚也敢对了我们横竖不是鼻子不是眼的。这全赖你哩。”
“三位师兄，小弟初来乍到，冒犯了虎威，容小弟慢慢学了规矩吧。今日能否算了？”
“算了？哼，自家打二十个耳刮子！不能少了半个！否则······哼哼！”
“啊呀，三位师兄，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
“你不打是不是？好！我们帮你！上！”
那当先小沙弥一声吆喝，三小和尚围拢了剑川便乒乒乓乓手脚齐上。剑川双手紧紧儿抱了那饭篮子，将头低下，却把那一个小小身板给了那三小和尚擂鼓般痛揍。许是那三个小和尚打得累了，又或者那边有大和尚听到了哭喊声行过来，那三人反才罢手而去。剑川强忍了浑身疼痛，一边查看了饭篮子无恙，便赶紧往那五观堂去。斋堂大师看一眼那孩子，忽然笑道：
“你家骚和尚怎么自家不来？难道是怕见真人君子么?”
那剑川哪里敢接半句，只是低了头打了饭食急急返回去，一边将眼一瞅，却见那小沙弥放下了碗筷，绕了路急急出去了。剑川心里暗自一惊，知道那小沙弥怕是不想让自家有早饭吃了，便急急出去，预备了赶过那小沙弥。可是那厮年龄体格都强过自己，又是空身跑路，自己是无论如何超不过去了。便想一想，忽然就地而坐，开了那饭篮子，自家吃起来。
那小沙弥急匆匆绕过去一座大殿，守了在那道口边，跑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可是左等右等不见那菜园小厮过来，心里大为惊讶。
“难道是那小子居然跑到我前头去了？嗯？不会啊？怎么会呢？”
那小沙弥守住那路口好半时，左右等不到，便慢腾腾起身往回去，转过那大殿，却见那菜园小厮正吃罢了饭，收拾饭篮子哩。有几个长辈、师兄大约是注意到了这边情景，尽数笑起来，只激地那小沙弥面色通红，吃瘪不已。
剑川看了那小沙弥恼羞低头取了自家饭食坐地吃食，便起身提了菜园大和尚素斋径直往坡上菜园去了。
“嗯，怎么迟了？”
那大和尚观得剑川此时才过来，大为不满。于是剑川便将此一干故事讲出，只把那老和尚听得哈哈大笑，一边心中也是大为惊讶！这样大一个孩童，居然有这般见识，其智慧确实不错呢。
吃过了饭，那大和尚道：
“剑川小子，你可识得字？”
“我爹教了弟子识得几个字呢。”
“嗯，你且过来，读一读这书？”
那大和尚随手丢过来一本经卷，却是一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剑川在自家破衣裳上擦一擦双手，小心接过那经卷，轻声读道：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时长老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祇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萨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那大和尚没有叫停，剑川便一口气将那卷经文读完。一边却是由不得心间受了感染，扑簌簌落下一地泪水。
大和尚观此心间大惊讶，知道此小子大约是读得懂此经文呢！
剑川读完一卷金文，而后抬起头看那和尚。
“嗯，不错！不错！”
大和尚本闭目听经，此时那剑川已然读完了，便微笑了赞道，而后挥一挥手，那剑川便悄然退出去，继续去做自家劳工。不过自此后，剑川便可以取了菜园管事大和尚那间佛经典籍僧房中书册阅读了。
除了取饭食，那大和尚是不允许剑川随意与山门内同龄小和尚交往，许是那老和尚处向有女居士往来买菜，怕有什么闲言碎语出去。
不过过不多日，大和尚见剑川余暇过多，便渐渐增多了剑川的活计。先是浇水。剑川先是去了那山巅处三五十丈大小小天池，在那下首一道沟口，移开拦阻水流的石块等物，放了那天池水流下去，直冲入菜园中边缘处水塘内，而后那水流便入了菜园中沟渠，一畦畦浇灌。再者便是施肥。便是将那粪池内屎尿粪水一勺勺舀出，随了浇灌菜园的溪水倒进去，随了水流施肥。虽然那木勺把长，却仍然有屎尿粪水溅在身上，连同那等臭气熏天，令得剑川呕吐不止，然不过数次便自习惯。
看看月许时间过去，已然浇水数次，山坡一边宽阔处那一个臭气熏天的大池子内粪便已然渐渐见底。大和尚巡查时忽然便皱皱眉头，对了剑川说：
“娃儿，明日一早随了我去寺院内茅厕取肥。”
“哦！”
第二日清早，大和尚起的大早，唤醒了剑川，各自挑了一副屎尿桶子往山下去。剑川那副桶子可能是先前哪个孩子使用过的，只是桶子系显得略略长些，大小倒还合适。天不过麻麻亮，老少二人已是到了寺院内茅坑边，大和尚取了一个长把大头木勺，从粪池中舀粪水出来盛满四个桶子，而后那老和尚在前，剑川在后摇摇摆摆往山上去了。这般大概七八天时候，那粪池才又满。只是剑川与那大和尚二人已是浑身粪便臭味，便是去饭堂取食，周围也是少有人来纠缠。那数位小和尚更是远远儿避开，居然再无有寻剑川的晦气。
“剑川小子，臭味是不是也有好处啊？你不见那几个坏小子不敢再欺凌你了么？”
“是！不过我宁愿他们欺负！”
那剑川没好气道。
“呵呵呵，也是，真的很臭哩。”
等粪池满了，那剑川便偷偷去那天池边洗澡。池边有一块大石，过去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水域，大石过来一边，到取水口数丈宽阔的地方却是水深只有两三尺深浅的石岩地，那剑川便在此地入水，连同一件破旧僧衣，一起洗净。罢了，却将衣物挂在一边一棵略有弯曲的大树树枝上。自家却是赤裸了身体，躺在一块岩石上晒日头。天是那么悠远，仿佛碧蓝碧蓝一泓清泉一般，无有半丝儿云彩，只是有一轮大日高悬，发散了温暖的气息，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南边吹来的风儿，柔柔的，暖暖的，轻轻儿拂过人的面颊，像极了妈妈的手，只是没有妈妈呢喃地声息。那剑川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孤独与寂寞，那眼泪止不住流下了双眸，滑下面颊，轻轻儿落到石板上。
“剑川小子，快些来寺庙中去，有了施主来还愿哩。”
忽然那菜园大和尚高声叫唤。
“哦，来啦。”
剑川应声。
衣物早已干了，那剑川从树枝上取下，急急穿上了破衣裤，将那兽皮缝制的鞋子趿拉了，下了天池，往那菜园里去了。
“佛爷爷，施主还愿，怎得我也得去？”
“啊呀，那施主却是个阔佬，甚是乐善好施，前年来我家寺院得了佛爷保佑，许了愿，今日来还哩。寺中老少尽皆可得一套僧衣，外加一百铜板做布施。你是去还是不去？”
“全凭佛爷爷吩咐。”
“那就走吧！”
“是！”
于是剑川随了那大和尚往寺庙大殿而去。大殿内百十个和尚，老老少少列了数排，那剑川悄悄随在了先前欺负了自家的那三个小和尚后边。那三人正交头接耳说话，不经意回头，却见那菜园骚和尚弟子随了在身后，那中间少年和尚冷笑了道：
“掏粪坑的，来此做什么？”
“三位师兄，戒律院大师瞧过来了。”
“哼，臭小子，完事了等在僧房后边。”
“晓得。”
正是诸位和尚窃窃私语之时，那当先有僧人忽然道：
“贵客到，方丈大师到。”
剑川踮了脚尖左右看不清来客，便弯了腰，于人缝隙中瞧过去，只见一位体格高大、貌相威严的大人正与方丈话语，虽然方丈身高似乎略略高过那人，但在剑川眼中，却似乎那人高大远过此中众人。
“王爷布施白银五百两，卷五十匹，僧衣百二十套，另有手书金刚经一部······”
一串长长单子念罢，开始有僧人过去领了僧衣，道了谢出去，一个个随上，等到了剑川，却然晦气，居然无有了僧衣！
“嗯？却是少了数套僧衣。”
有一位管家般模样汉子忽然皱了眉头道。
“无妨事！无妨事！此都是俗家弟子，自有其家里人供给其用度。”
那方丈微笑了说。
“呵呵呵，赏些银钱吧。”
那王爷般模样人笑道。
“多谢王爷。”
于是剑川得了一两银钱，这倒远远儿超了那得了僧衣者之流。大殿门外，那三个小和尚瞧得仔细，忽然相互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意思。
等剑川叩谢罢出门，菜园管事大和尚忽然过来对了剑川说：
“剑川小子，走吧。”
“哦。”
于是二人慢悠悠望后边山上菜园子去了。三位小和尚随了几步，可是再看看那菜园管事大和尚与剑川一起慢悠悠而行，忽然尽数叹息而回去了。到了山上菜园中，二人坐地，剑川整顿了灶火，沏了一壶好茶，倒了一杯，而后毕恭毕敬端了给老和尚。那老和尚吹一吹那茶水，轻轻儿饮一口，忽然笑眯眯说：
“剑川小子，银钱莫要丢了，不如放在老衲这里安稳。”
剑川一愣，忽然又笑了。
“佛爷爷说的是，小子这里早被人惦记了。”
“嗯？”
那菜园管事大和尚听了这话，顿觉尴尬，可是剑川却似乎无有何异处，只是加了一句话道：
“佛爷爷想来也是瞧见了那三个小和尚呢，他们鬼鬼祟祟算计我哩。”
“哦？嗯，说的是。那三小子确实在谋算你哩。”
等剑川把一两银钱摸出来，小心交了给大和尚。那大和尚方才笑眯眯叹息。
“你去吧。”
剑川随即便行出去，到菜园里看护蔬菜去了。只是此后却是再也不见那佛爷爷说起自己银钱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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