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饭馆里的人家

老人带着方羽穿过几条街后，进入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方羽也没太留意这家酒馆的名字，在这种小城里，名字并不重要，知道在哪里，找得到就行，毕竟地方不大，想迷路都难。

        两人刚进去，就看到一个汉子在墙边用石块填补着一个小洞口，看样子应该是老鼠洞，听到声响，汉子连忙停下手，站起身来，双手在围裙上擦拭，回头看到老人就连忙就迎了上来，嗓音浑厚：“刘叔，可把您老盼来了，您都多久没来了，过年去您家看望您，您老也不在家。”

        方羽看着这个略显憨厚的汉子皮肤黝黑，上身穿着略微褪色的粗布上衣，下身粗布裤，腰上围着一条已经褪色的围裙上还有汉子刚刚擦上的印子。招呼着二人坐下后，汉子又去端来了茶水，这时才把目光看向方羽，两人对视，方羽礼貌的点了点头，汉子咧嘴一笑，转头问道：“刘叔，这位是哪家的小少爷？”

        不待老人回答，方羽就自己说明：“您好，我是城西长顺街道的方羽。”

        老人见方羽已经说明，也就没阻止，毕竟自己也的确不是太了解这位小少爷，连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汉子摸了摸头，笑道:“今天既然是刘叔带着方小少爷光临，那俺就不献丑了，让俺媳妇儿下厨，给好好做两道菜。”

        话刚说完，汉子一拍脑袋，说道：“对了，都忘记给俺媳妇儿说一声刘叔来了，刘叔，您等会儿，我喊去！”说完转身喊了两声媳妇儿，见后屋没动静，转身向着方羽二人赔笑了一下，又转过身径直往后屋去了。

        不一会儿，汉子带着他的妻子出来了，那女子想必是在后面便已经知晓了老人的到来，刚进来就笑着赔罪道：“刘叔，侄女在厢房照看孩子，不知道您老的到来，先给您赔个不是。”

        老人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和老夫客气些什么。”妇人走到跟前，向着老人施了一礼，又向方羽施了一礼：“见过方小少爷。”

        看到对方向自己施礼，方羽连忙起身还礼，见妇人已经知道自己，方羽也并不惊讶，应该是先前汉子去喊自己媳妇儿时已经提起过自己，还完礼坐下后，见妇人已经在和老人说些家常，方羽才端详了下这位妇人，蓝头上缠着一块蓝黑色方巾，一身蓝黑色粗布衣，腰间同样系着一条围裙，虽然也有些旧和褪色，但却很干净，难见油污，看得出应是爱干净之人。

        方羽回过神，听到老人问妇人的孩子近况，有无难处。寒暄了一会儿，妇人让汉子陪两位客人闲聊，自己去后厨做菜去了。

        妇人离开后，老人和汉子开始唠些家常，方羽也插不上嘴，就自己一个人喝着茶水，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虽然不大，但却被打扫得很干净，三张桌子，十多把椅子，虽只是普通木材打造，但却做的很简洁美观，想来应该是眼前这位大汉自己动手做的，白色的墙壁有些污渍但并不多，只是两边墙角有个不大的印记，看样子应该同样是先前是汉子正上手填补的老鼠洞，虽然已经填好，但还未粉刷，颜色尤为明显，不免有些滑稽，但这些都无碍，对于这样普普通通的家庭来说，这样已经是很好的了。

        一对恩爱夫妻，膝下有子，开着一家小饭馆，生意还算过得去，若无大灾大病，已经足够养活这一家人了。其实方羽很羡慕这样的生活，虽不富裕，但却美满，爷爷虽然待自己已经很好了，但诺大的宅子，只有自己和两位爷爷，不免冷清了些，若是父母健在

        老人虽然在聊天，但时刻关注着方羽，见方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喝着茶水听着他们聊天，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老人心里不禁对方羽多了几分好感。

        老人早年间押镖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很多读书人，看上去彬彬有礼，可是其实骨子里看不起普通老百姓，虽然言行举止看不出来，可眼神不会骗人。那一类人是老人极为厌恶的，在老人眼中，读书人只是多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圣贤书而已，何来的高人一等。所以老人带方羽到这里也有一层试探的意思在其中，若是方羽流露出一丝嫌恶，老人虽然不会立马走人，但也不会和方羽有更多的交流。

        老人此刻对方羽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只是在看到方羽打量完屋子后，不知道联想到了些什么，眼神中出现一丝落寞，老人突然觉这个年纪不大却待人有礼的孩子有那么一丝可怜，那目光有点儿熟悉，就像是寒冬腊月大雪中有个饥肠辘辘的小乞儿透过门缝看到一家院落中父母带着孩子穿着温暖的衣服在围着火炉烤着红薯，就像是春暖花开时一个放牛的孩子路过书声琅琅的学堂外，只能听着看着，想象那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像曾经的自己，对了，那种目光怎么可能忘记，那不就是年少的自己吗？

        老人望向方羽的目光变得柔和，拿过茶壶往方羽杯中续了些茶水，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妇人从后厨端着托盘出来，看来是饭菜做好了。

        汉子站起身接过妻子的托盘，将饭菜一一摆好后，给老人和方羽一人添了碗饭，老人拿起筷子说道：“来来，都坐下，一起吃！”

        两夫妻笑着回话道：“我们吃过了，不碍事。”

        妇人施了一礼说道：“刘叔，您和这位小少爷慢用，侄女先去看看孩子。”

        老人也不客气，摆了摆手，转头看向汉子说道：“长平，去取坛你家自己酿的米酒来，老夫想这口酒多时了!”

        汉子一拍头道：“怪俺，俺怎么把您老的酒给忘记了！”说完赶忙转身向后厨跑去，不一会儿拎了两坛酒出来摆放在桌子上，开了一坛，取过瓷碗，将酒倒入其中，再放到老人面前，说道：“刘叔，另外这坛，待会儿您老带回家去。”

        老人抬起酒碗喝了一口，啧啧回味道：“就是这个味道！你小子酿酒的手艺是真不错！”

        汉子右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憨笑道：“您老说笑了，俺这酒也就您老赏面，很多客人并不喜欢这酒，说是太烈了，只是阿爹传下来的手艺，俺也不忍心改，再说就俺这脑子，再给改坏了，不浪费粮食吗？”

        老人反驳道：“那是他们不懂，老夫当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酒没喝过，甚至以前还喝过王公贵族的藏酒，喝来喝去，还是这种老法子酿出来的酒回味无穷！”

        汉子男难得几分腼腆：“刘叔，您这说的俺都不好意思了。”

        老人也被汉子逗乐了，笑道：“得了，看你还有事，先去忙吧!”。汉子也不矫情，回了声好，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那憨厚的汉子刚进后厨，老人看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方羽两人，放下了手中碗筷，叹了口气，方羽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先生，因何叹气？”老人看着方羽问道：“你觉得我为何叹气？”

        “晚辈不知，不过想来应该是为长平老哥一家的生活而困扰。”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了下文，方羽主动问道：“小子看长平老哥一家，虽然清贫，但温饱不愁，夫妻二人也恩爱有加，虽然不曾看见他们夫妻二人的孩子，但看他们二人淳朴善良，孩子想来也乖巧听话，老先生为何还要担忧？”

        老人小酌了一口，转向方羽解释道：“你不熟悉他们夫妻，所以不太清楚，顺平虽然憨厚朴实，但其实做事一直很周到，以往来，酒这种小事都是不需要提醒的，而且我这侄媳妇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礼数周全，做事细心，不会那么匆忙。我刚刚和他们聊天，说起孩子情况，他们夫妻二人虽极力掩饰，但眼神中的闪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想来应该是孩子生病了，看样子情况不是太好，不然也不会如此。只是看他夫妻二人并不想我知道，老夫在苦恼该如何帮助他们？”

        方羽想了想建议道：“不然多买些酒？，若老先生不好办，不如小子来做？”

        老人想了想摇头道：“不妥，他的酒水是自家土方子酿的，存量不会多，其次如他所说，其实爱喝这酒的人，并不多，所以酒水定价并不高，买多了，一是没那么多库存，二是太明显了。”

        方羽觉得有道理，毕竟平常人家，不以酿酒为生，每次酿酒的量不会多，而且就品质的确会逊色一些，一次买很多的确意图太明显了，不说老人，就自己兜里的压岁钱，估计就能买光存货了，嗯，压岁钱。

        方羽尝试着开口：“要不，给压岁钱？”不过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压岁钱的话，给多了，意图也很明显啊。

        不过听到的老人却眼睛亮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把压岁钱忘了，他们拜年时我不在，压岁钱还没给，小家伙，谢谢你了！”

        方羽不解：“可是，您一次给太多不还是会被识破吗？”

        老人耐心解释道：“你不懂，酒的话明码标价，他们没有足够的酒水，是不会接受的，这会失了诚信。而压岁钱不一样，给多少是我的自由，他们即使看出来了，但我不说破，双方都有余地。”

        老人回答完方羽的问题后，手伸进口袋了，小心翼翼掏出了一个老旧的钱袋子，松开绳扣，这里面是老人今天说书赚的钱，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将钱币一个一个从钱袋中拿出来，放入手帕中，手帕上的钱币逐渐多了起来，另一方的钱袋也渐渐干瘪了下去，直到钱袋空了。老人拿起钱袋倒了倒，确定没有了，可老人还是觉得不够，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抱怨自己今天为何不多带点儿钱出门。

        方羽见状，掏了掏口袋，想给老人凑点儿，但是手还没抬起来，老人似乎是看破了方羽的意图，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方羽只得把钱放回了口袋，不解地望向老人，老人语重心长的解释道：“你的好意我替他们心领了，但却不能接受，我这样做，对于他们是帮助，因为我们很熟，但你不一样，你第一次来，你这样做，对于他们来说是施舍。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虽然过得很穷很苦，但他们的自尊不允许他们接受平白无故施舍，因为他们也在努力的生活着，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生活方式被陌生人否定！”

        “晚辈受教了，只是看您刚刚的神色是觉得自己没带够而自责，那下次来时多带点儿？”

        老人又摇了摇头：“很难有下次了，一次帮助，他们因为困难可以接受，但不会允许接受第二次，不然这么简单的事我又何必如此苦恼，你信不信，我要是下次来，刚拿出钱来，他们不仅不会收，还会立马想方设法把这次的钱还我？”

        方羽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对他人的生活还是了解的太少，但是他尊重别人的生活，所以，也就收起了心思，抬起了碗筷开始吃饭。老人把手帕包裹好，然后和空了的老旧钱袋一起放回了口袋，往瓷碗里续了些酒后，也抬起了碗筷。

        不一会儿，桌上的菜饭被打扫的很干净，虽然之前的事耽搁了一会儿，饭菜有些凉了，但并不影响，一老一少都吃的津津有味。菜虽然有些清淡，但方羽却有些泪目，这才是正常人家的饭菜，徐爷爷做的饭菜着实奇怪了些，腹诽完徐爷爷的手艺，方羽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不厚道了，毕竟徐爷爷也一把年纪了，还要做饭，还要伺候方羽祖孙爷俩，一伺候就是这么多年，赶忙在心里给徐爷爷道歉了一遍又一遍。

        吃饱喝足，两人都起了身，方羽准备去后厨结账，老人叫住了方羽：“你要干嘛去？”

        方羽回答：“结账呀，这顿饭说好是小子请您老人家的。”说完，就转身，继续向后厨走去。

        老人听完，赶忙过去，拉住了方羽：“话是这么说，可老夫总不能真让你一个小孩子请我那么个老头子吧，你这让我这一张老脸往哪里搁？”

        方羽还想说什么，可老人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况且老夫还要去给孩子压岁钱，你在这总归有些不方便，你就打声招呼，出去等我吧。”

        方羽和老人一起进了后厨，和汉子打了声招呼后，出了饭馆，老人留在后厨给压岁钱，方羽站在门口，看着夕阳渐垂，却无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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