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她去动手术了,豆豆给她带的大衣搁在病床的栏杆上,他刚脱下的也放在旁边。一个卡其色,一个深黑色,翻出的衣领在阳光下留下一道灰色的影子。
陈渝只听见他低沉又和稳的声音,一如窗外初冬的阳光。就好像是一个漂泊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终于在大雨天找到了亮着昏黄灯火的小屋,所以什么都不必想了,什么都安稳了。
他很简单地说,“来看看,让自己放心。”
因着手术做的全麻,之宜其实对于疼痛并没有很深的认知。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病房里了。傍晚时分,落日西沉,不像是闻惯了的消毒水味,微微燥的空气里浮动着清爽的花香。她寻着气味找过去,病床床头柜上不知道是谁给她送了一大束鲜花。
玻璃花瓶折着金黄的阳光,她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那一大束花。豆豆和周观声见她没醒,出去给她带晚饭了,陈渝坐在她病床旁边,“哟”了一声,起来递给她一杯水:“醒得挺快啊,手术很成功。”
她极力扯出一个笑,把头慢慢别了过来。安静的病房里,不像五年前那样湿腻嘈杂,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眼泪止不住,倒把陈渝吓了一跳,赶快抽出纸给她擦眼泪。她一直哭一直哭,嗓子干得难出声,沉默的啜泣比号啕大哭更令人难受。陈渝苦着脸问她:“怎么了姑娘,别介啊,别看着我就哭啊。你再哭我给你唱歌了?”
她又想哭,又被他逗得好笑,一时之间只是瞪着眼看他,陈渝叹了口气,和她说了实情:“不必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他来过了。”
她望着他,点头。
“五年前的手术比这大多了,你都没嚎得这么惨,真是。”陈医生揉揉心口,“嚎得我心都要碎了。”
正说着,豆豆提保温盒进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一束花。雪白的姜花花心鹅黄,如同一只翩翩欲飞的鹤,周围簇拥着尤加利和向日葵,白白与黄黄,令人神清气爽。
豆豆乐得笑:“醒啦!”又怀疑地看了一眼陈渝:“怎么了这是?陈医生今天大手笔啊,哎呀我给搞忘了,回头等你出院了我也给你买一束好大好大的花……诶你怎么哭了?”
“麻醉劲没过呢,别让她多说话。”陈渝走到他们跟前,回头看了之宜一眼:“我嘱咐过了,只能吃流质。”他就着保温桶看了一眼,不觉皱眉:“这个不成,她胃正是脆弱的时候,这个怕受不住。”
“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豆豆急了,“这怎么办啊?她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你告诉我她现在适合吃什么?我马上下去买。”
陈渝却抻长了脖子看了看时间,正急着怎么还没来,就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提着保温桶,轻轻推开了病房门,很客气地问:“请问,任之宜小姐是在这里吗?”
豆豆没回过神来,看着陈渝问:“这谁啊?”
陈渝绕过她,先和那位阿姨问声好,把人给迎了进来,和和气气地问:“您好,沈先生让您来的吧?怎么称呼好啊?”
“我姓赵。”
陈渝从善如流,“哦好,赵阿姨好!”
赵姨把食盒打开,慢条斯理地取出汤匙,舀了一碗米汤搁在床头柜旁候凉。淡瓷色的碗里米粒晶莹饱满,浓稠适中,一缕缕白烟便顺着碗沿盘旋着升腾起来,迎着房里的白炽灯,像是旧时人家的薄暮。
赵姨朝她笑了笑,“与续拜托我来照顾你,我想你刚动完手术,于饮食上最要留心。他小时喜欢喝我煲的米汤,任小姐愿意试一试吗?”
豆豆一声不吭,揪着陈渝到病房外,还是压着声音问他:“你什么意思?”
陈渝耸耸肩,“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她满脸不可置信,许多情绪纠杂在一起,居然笑了出来,“陈医生,五年前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大医生很坦然,“可是这是他们的事情,抓着五年前的旧事不放手,很没意思的。”
“五年前一声不吭,把所有人丢下说走就走,五年之后回来装深情,给谁看?有用吗?”
“我早就说过,让她离沈与续远一点,她不听。我不管他有什么解释不解释,有些人的心伤一次就够了,该在的时候不在,在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如今厌了倦了就回来想重归于好,不是,他把一一当什么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你该交给他们自己决定。”陈渝说,“如果还有感觉,该在一起就一定会在一起的,如果没感觉了,全世界撮合也没有用。”
豆豆跟见鬼似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转身进病房去了。
赵姨还没有走,坐在病床边。碗里的米汤动了一半,她听见声音回头来看,看见是豆豆,张了张嘴,发现很难发出声音来,只好比口型“手机”。
豆豆只觉得心疼,多好的一个姑娘,遇见那样一个狗男人,五年来动了两次手术,虽说都不是什么很凶险的事情,她还是心疼。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之宜,她便在上面打字,很缓慢,很艰难地打完,交给豆豆,示意她告诉赵姨。
“她说……”豆豆看着屏幕,“赵阿姨,她非常谢谢你的米汤,只是以后不用麻烦您来了,如果沈总问起来,您就说是她的意思。等她出院了,会向公司递交辞呈。”
豆豆抬起头来看着她,一下子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脸有些白,整个人瘦瘦的窝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可是她的目光却十分清明,还和五年前一样澄澈干净。豆豆想她也许是真的放下了,因为放下了,所以目色澄明。
那天晚上豆豆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和她说话,看着她手指缓慢起落,在编辑信息。
收信人是沈与续。
她在几个字母之间徘徊,打了又删掉,删了又重新打,最终只不过是两个字:谢谢。
显示发送成功。之宜长舒了一口气。她是真的累了,如果说在这五年里她一直没能真正放下,那么此时此刻她一定是放下了。今天的天色和五年前的很不一样,五年前动完手术醒来天还在下雨,晦暗难明,惊雷阵阵。可是今天冬天的阳光很好看。
她不想带着那种绝望继续走下去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去重新追逐一段感情,一段摇摇欲坠的感情。也许今天有,也许明天又没了。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她比谁都害怕,来过比没来更可怕。
也许真的缘分太浅,或者说,到今天就是个终章。
再放不下,也得逼着放下。
胃开始疼起来,她从通讯录里极力翻到他的名字,也许他现在还在飞机上,不过从今往后这两个人应该就如同钟表盘上的时针与分针,走啊走,在短暂的相交之后,是漫漫无期的分别。
她指尖顿了顿,按下了删除。
她让豆豆把花带下楼去扔掉,空旷的房间里安静得吓人。又只有她一个人了,从今往后,或者说,从五年前的那一场大雨开始,一只都只是她一个人。
麻醉效果一分分散去,胃开始如刀绞似的疼起来。她疼得睡不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一片极度疲惫与疼痛的交织里,眼泪顺着她的脸廓,慢慢打湿了白色的被单。
季知明在机场等他,他落地正是晚上,飞机轰鸣着划过洛杉矶的上空。人类所编织的繁华在广袤的大地上铺就开来,恢宏庄丽。
季知明给他带了汉堡,他没有多问什么,领沈与续上车,发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好不好啊?”
沈与续没有回答他,打开手机便看见她的信息,很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他长长出了口气,话语里透着浓重的鼻音,“没事了。”
“噢,好。”季知明看了他会子,张了张嘴,想想还是先不问。不过还是忍不住,试探着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急着回来……”
沈与续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季知明老实闭嘴,他也没想过为什么这个鬼收购这么难搞,再怎么样这个气也得受,只好先老老实实载他回酒店,斗牛梗已经等他们好久了。
明天是和mf谈判的结点,那帮老头子如果还不松口,他们要么就只能放弃,要么就拿时间跟他们耗着。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会为了唾手可得的利益松口呢?平常人尚且不会,商人更不会。
季知明总觉得这里面很不对劲,特别是那个地中海得快要秃顶了的jason,他总是要求沈与续必须参会,看着他的眼神复杂又无奈。
不会吧?
季知明脑瓜子转了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沈行启。
洛杉矶晚上十一点半,他和季知明靠在阳台上吹风,开了一瓶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映着光影,在晚风下盈盈荡漾。花果芬芳氤氲升腾,夹杂着辛辣,回荡起橡木与麦芽的香气。仿佛是有人在苏格兰高地上低吟。
他本来想回她信息,不过还是按熄了屏幕,靠在栏杆上往外看,城市的喧嚣从未停止。
“我想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定定地说,“陈医生让我来问你。”
季知明望着远方黑青的天际,觉得人生真是不可思议。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的,为什么他给她打电话会如此熟稔?为什么会在知道她讨厌苹果汁?为什么刚来公司那会对人家冷言冷语好像满不在乎?
其实是近乡情怯吧?
他微微眯起了眼,这种感觉他也有过,看着喜欢的姑娘就在前面,却只能远远看着,哪怕只隔了几步远。
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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