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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炒货铺离村口还有一段距离,雪越下越大,已经有了脚掌的厚度。

        房檐的雪还冻得不实,雪块带着雪水往下滑落,“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早上的时候,阿婆说她想吃烤红薯,沈乐绵便答应她晚上买。

        因为下雪,巷子基本已经空了,她转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又跟老板砍了半天价。

        “你这小丫头,真是越大越抠门。”老板故作烦恼状,把热喷喷的烤红薯包好递给她,“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啊!”

        沈乐绵嬉皮笑脸的,回嘴说:“那小时候一个红薯几块钱,现在几块钱,能一样吗!”

        “嘿我这暴脾气!这物价的事,也赖我啊?”老板叉着腰笑骂,“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一会儿再被雪埋外面!”

        “知道啦!谢谢老板!”

        烤红薯是她们一老一小最喜欢的冬季美食,俩人总是一分为二,她吃小点的,阿婆吃大点的,不够吃阿婆还会把自己的分给她,拿着小勺喂到她嘴里。

        每当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哪怕是最冷的冬天,也显得格外温暖。

        藏在兜帽下的眼睛浮现出笑意,沈乐绵揣着红薯,用身体背对着推开大门。

        “阿婆!我回来”

        沈乐绵的声音逐渐消失。

        只见向来开着灯的炒货铺黑漆漆一片,更没有往日笑着迎上来的阿婆,沈乐绵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对,这就是她家,对面是五金店,隔壁是热心肠的老王。

        沈乐绵的心脏砰砰直跳,一种不详的预感直冲颅顶。

        “阿婆?阿婆!阿婆你在哪啊!”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份不安来自哪里,但是声音却已经开始发抖。

        或许只是正好出门了,或许什么事也没有。

        她在害怕什么!她为什么要害怕!

        沈乐绵跌跌撞撞地冲进店铺,因为过于匆忙,小腿直接重重撞到桌角。

        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觉得痛了,只顾凭着肌肉记忆去寻找灯绳。

        啪!灯火通明。

        “阿婆——!阿婆你在吗——!”

        空荡荡的房间内,没有人给她回应。

        一切都像死去一样寂静,门外彻骨的风雪也不能被灯光驱散。

        沈乐绵剧烈喘息着,这才想起来阿婆也有手机,虽然不太会用,但是接电话还是足够的。

        对,还有手机。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牙齿用力咬上自己的手指,试图用疼痛使自己冷静下来。

        接电话啊,阿婆,快接电话。

        门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沈乐绵蜷缩着身体靠在墙角,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如此漫长。

        终于,在电话提示音响起第八下的时候,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沈乐绵眼睛一亮,又在下一秒彻底黯淡了下来。

        那个人不是阿婆。

        “是绵绵吧?我是你东嫂,”大约是在赶路,女人的声音有些喘,“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快来一趟吧,我们在市医院,你阿婆今天下午的时候突然晕过去了!”

        -

        新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杜凯东办理完最后的手续,把手中一叠票单交给了沈乐绵。

        他今年二十四了,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直接接管了杜爷的五金店,一年前娶了媳妇,现在媳妇已经有了身孕,是个年轻的准爸爸。

        “不要担心,阿婆好人有好报,医生说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沈乐绵一路都是浑浑噩噩的,听到这话才勉强回过神来。

        “谢谢凯东哥,”她小声说,“钱花了多少?我回去就还给你。”

        杜凯东大手一挥,道:“什么钱不钱的!当年我爷出事,不还是你哥和阿婆帮忙联络的医院?街里街坊,都是应该的。”

        杜爷是六年前去世的,原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杜爷倒下的时候,杜凯东还在外面鬼混不回家,全靠阿婆、任逸还有林大伯帮忙才把人送到的医院。

        最后老人家被救回来了,挺了两三天才走,不然杜凯东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些许是杜爷的去世把他打醒了,从那以后的杜凯东判若两人,收了一身混劲儿,也不去城里找他爹,非要在椿镇扎根,继续开杜爷的五金店,说是要把杜爷的心愿传承下去。

        杜凯东一直有愧于杜爷,有愧于任家。

        “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东嫂从商品部端来一桶泡好方便面,温柔地说,“快吃吧,你哥哥我们也联系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沈乐绵接过泡面桶,眼睛被辣味一熏,一下子就红了。

        但是她依旧没有哭,只是低着头说了句“谢谢”,然后便站了起来,将座位让给怀着孕的东嫂。

        任逸是在快凌晨的时候赶来的。

        医院已经很空了,沈乐绵坐在长椅上,短暂地打了个盹,脑袋猛地垂下又抬起。

        睁眼的那一刻,她甚至忘了此时身在何处,也忘了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直到她闻到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任逸身上淡淡的寒气。

        真是糟糕。

        她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哥”

        沈乐绵艰难地叫了他一声,强忍已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撑着自己的脸,腿上还放着早已凉透的烤红薯,后背止不住地发着颤。

        “哥阿婆她,阿婆她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们了她还没有吃到我给她买的红薯,她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

        从医生宣布结果到现在,沈乐绵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同所有被迫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孩子们一样,坚强地站了出来,无论是补齐相关信息,还是送杜家夫妻离开,都展现出最成熟的一面。

        但是任逸不一样。

        任逸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最后的避风港湾,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她的伪装分崩离析。

        她现在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听他说“别怕,还有我在”。

        任逸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沉默之中,他伸出手臂,环住了女孩的肩膀,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手掌轻抚她的发丝。

        男生沉重的呼吸声顺着胸膛传进沈乐绵的耳朵,沈乐绵将头埋得更深,任凭泪水浸湿对方的衣衫。

        这是个不会让沈乐绵感到悸动的动作。

        什么暗恋、什么痛苦都比不上现在,她甚至觉得先前为那种事情烦恼的自己一点意义也没有,都是少年期的无病呻吟。

        如果阿婆可以醒来,她可以什么也不要。

        哪怕是自己的命都可以。

        羽绒服上还残留着融化的雪水,沈乐绵靠在他的肩头,泪眼婆娑地仰起脸来。

        入眼的是男生已经冒出胡茬的下巴,还有尽显疲惫的侧颜。

        从遵城到新城最快也要五个小时,不难想到任逸是这一路会是怎样艰辛。

        可哪怕再成熟,他也只有十九岁而已。

        “哥阿婆她,还会醒来吗?”沈乐绵嗫嚅道。

        任逸揉了揉眉心,终于哑着嗓子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确定,医生说还有一定希望,再等等吧。”

        阿婆是大面积脑梗塞导致的重度昏迷,很可能变成植物人状态,目前医院能做的都做了,具体能不能醒来只能看运气。

        今晚住的是icu,过几天情况转好再换到普通病房。

        icu探访制度严格,今天白天以前肯定是看不到阿婆了,任逸便带着沈乐绵找了间招待所凑活。

        “要什么房?标间还是大床?”

        招待所的大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边喝浓茶边玩着扫雷。

        任逸顿了顿,说:“有没有单人间?”

        “单人间?”大妈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肥厚的红唇轻蔑一笑,“哟,未成年呢吧?怪不得。最近严得很,别以为是情侣就能亲近,到时候一告一个准,你都没地方哭去。”

        女人的语气中全是下流暗示,任逸嘴角紧绷,直接把现金和身份证拍在女人桌前,“咚!”的一声,吓得女人差点尖叫出声。

        “两个单人间。”任逸又重复了一遍。

        “凶什么凶呦,又不是不卖你,”大妈拍着胸脯替自己顺气,“但是这个点单人间已经满了,只有标间和大床,你自己看着办!”

        任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体内的暴躁因子快要使他失去理智。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再出去找其他招待所也不现实,任逸本想说那就开两间房,谁知沈乐绵却先他一步,说:“一个标间就好。”

        任逸有些意外地看她。

        “没关系的,哥,咱们现在要省钱对不对?”沈乐绵悄悄拉了拉他的手指,“我不介意的。”

        任逸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低垂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来的匆忙,谁也没有带换洗衣物,更来不及洗澡。

        任逸烧了点热水让沈乐绵简单洗漱,自己却直接倒在床上,和衣而眠。

        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躺在床上的时候,沈乐绵还是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她好像已经不再是她,而是一个无形的旁观者,抽离这具去壳,去观看一部制作恶劣的电视连续剧。

        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怎么会发生在阿婆身上?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想着想着,沈乐绵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心脏像针扎一样疼。

        招待所的被子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暖气片形同虚设,整间屋子潮湿又阴冷。

        沈乐绵无声地流着眼泪,本以为自己会直接撑到天亮,没想到哭着哭着,竟然真的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身上的重量明显重了不少,沈乐绵从被子里抽出手臂,发现不知何时,任逸把他的被子也盖在了自己身上。

        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空荡荡的马路上,是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

        男生斜倚在窗边,侧脸在车灯的照射下时隐时现。

        他沉沉地望着远方,眼神却没有任何焦点,脖子微微后仰,露出轮廓分明的喉结。

        显得孤单又落寞。

        沈乐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任逸。

        在她的心中,任逸虽是哥哥,但也像父亲。

        ——他是一棵参天大树。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坚不可摧地屹立在最前方,为她和阿婆遮风挡雨,没有一丝怨言。

        可是现在,这棵树要倒了。

        当又一辆汽车驶过的时候,沈乐绵看清了男生眼角的泪。

        同他这个人外露的情感一样稀薄,只有一点点,连顺着脸颊流下都做不到。

        但那是属于任逸的眼泪,这么多年来,沈乐绵只见过这一次。

        沈乐绵的大脑再也无法保持理智。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撩开被子,光着脚踩在破旧的地毯上。

        “怎么醒了?”

        昏暗的光线下,任逸皱着眉看过来,并不能看得清晰。

        衣服布料与被单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下一秒,女孩柔软又带有温热的身体一下子拥了过来,连带着任逸也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抵上墙壁。

        “哥,别怕。”

        沈乐绵冲他露出了个微笑,眼角却是通红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落在她的脚边。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还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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