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越轨》/春知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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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谢铮接的第三个电话了。
半昏暗的廊道里,他长腿交叠,吊儿郎当地倚靠着墙。不知电话那端说了什么,锋利的眉眼轻挑,削弱几分少年凌厉。
看来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林见鹿低叹一声,半垂眼眸,扫了眼手中的信封。
正中央是‘谢铮’二字,笔锋起先深刻,越到后面,越是虚软,最后一笔甚至晕染出一片的墨渍。
她沉默地将手指捏出的皱褶抚平,平整地摆放在自己的膝头,望向窗外。
来谢铮家前,才查过天气预报,语音助手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天高温,注意预防中暑。
偏偏窗外夏日骤雨来得迅猛,劈山覆林般越过本该艳阳的天,像是划定的界限,悄悄越了轨。
林见鹿只得暗自祈祷谢铮多打几个电话,好让她有地方躲过这阵暴雨。
咔哒。
门打开,又关上。
谢铮单手插兜,上下抛玩手机,在见到林见鹿时,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飞快换上烦不胜烦的模样。
“来找我做什么?”语气不耐又敷衍。
林见鹿眨眨眼,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走到谢铮面前,递出那封信:“爷爷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信。”
话音未落,就见谢铮一把扯过信,满不在乎地夹在两指间,翻转几下,居高临下地睥睨眼前的人,手指挑衅地松开。
信封迅速坠落。
“谢铮!”林见鹿赶紧捡起信封,绵软的嗓音不可避免地染上恼火,爷爷治疗后期已经没了力气,也要强撑着给谢铮留下这封信,却没想到被这般对待。
“你怎么能……”
“那又怎样!”谢铮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拉直唇线:“爷爷的东西,你收着不就好了?给我做什么?他最喜欢的不就是你吗?”
“更何况,当时进去的也只有你。”
林见鹿抿了抿唇,捏紧信封。
十岁那年,她被谢铮的爷爷收养。
她与谢铮的关系向来不好,倒也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多数时候,看在爷爷的面子上,谢铮也能给她一点体面。直到爷爷弥留之际,他最后一面谁都没见,只叫了她进去。
自那之后,谢铮对她再没了好脸色。即便有着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也改不了他的恶劣态度。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一茬一茬泼在落地窗前,林见鹿与谢铮对立而站,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气氛尴尬又紧绷。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当时的事情,却也不想让他践踏老人的心意。
好在谢铮的电话响起,他再度回到廊道。
林见鹿松了口气,想着这通电话应该不会那么快结束,她走回沙发,一个晃神,撞倒了旁边的装饰花瓶。
她连忙举高双手,避免信封被打湿。
腰间一凉。
不会吧???
她低下头,暗叹倒霉。
花瓶里的水齐刷刷地泼在她的身上。
单薄的白色衬衫透明濡湿,紧紧贴在皮肤上,若隐若现地显露出纤细柔软的腰线。
幸好没打湿在尴尬的地方。
湿透的地方冰凉,极为不舒服。
林见鹿小心放下信封,白嫩莹润的指尖拎起衣角,拧干濡湿的布料。
水滴落时,参差脆响随之响起。
她偏头望去,散落一地的沉香檀珠。
她的动作停下,视野里出现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极为好看,比珠宝广告里的手模更有记忆点。
只可惜戴着一双轻薄的手套,无法窥见更多。
那人冷静地拾起檀珠。
冷静得太过。
林见鹿敛眸,蹲下身,帮忙拾掇。
最后一颗滚落到了台阶的角落,她小跑几步,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檀珠,清冷的呼吸一同落下。
吹动她微弯的眼睫。
林见鹿心脏下意识漏掉一拍,仰起头,坠入一双黑沉寂冷的眼睛。
那里无悲无喜。
恍若浊世的佛子,目下寂然,不见人间。
她捏着佛珠愣在原地,直到男人动了动手指,好整以暇地摊放在她面前。
林见鹿瞬间反应过来,有些窘然,没想到自己竟然看呆了。
她耳廓微红,连忙将佛珠放在男人的掌心,撒手时,尾指不受控制地一颤。
无意识地轻挠他的掌心。
极轻的力道。
他又带了一双手套。
应该,应该没感觉到吧?
林见鹿小心地觑了一眼,男人的面色如常,她缓缓吐出口气。
却没见到,谢听楼淡淡睨了眼,拢紧檀珠。
几秒后,谢听楼站直身体,林见鹿紧随其后。
起身后,她才发现男人很高,比谢铮还高上许多。她在女生中不算矮,到了他面前,也仅仅到他的胸膛,莫名显得娇小。
楼梯背角光线有些昏暗。
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口处散乱敞开,里面是黑色薄款高领毛衣,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脖颈。没看她,似乎刻意避开她湿透的腰间。
只是。
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拨转剩下的佛珠。
“多谢。”言简意赅的两字,拉远距离。
胡乱蹦跳的心脏也逐渐冷静下来,林见鹿自觉地后退几步,从随身的包里翻找出件外套披上,长到能遮住大腿。
那种隐约被猛兽攫住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人目光重新落回来,平静到微冷的眼神。
她在心里默默打着草稿,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到这里的原因,毕竟谢铮向来不愿承认两人未婚夫妻的关系。
还没等她开口,接完电话的谢铮回来了。
他看见大厅的两人,有些怔愣,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气质,语气肃正,尊敬地叫道:“小叔。”
小叔?
林见鹿讶异地看过去。
他就是那位在谢家颓势尽显的时候,力挽狂澜,还将谢家推向全面鼎盛,连带已经淡出谢家权利中心的谢铮家也享尽荣华的谢听楼?
看着——
林见鹿又偷偷瞄了眼男人清俊的面庞。
看着,倒是像——
“你盯着小叔想什么呢?!”谢铮对着她又是一副恶霸面孔。
漫游的神思忽地被扯回来,林见鹿脑子和嘴还没完全契合上,就像停顿的齿轮猛地被启动,咔哒一下重启,看着谢听楼的脸,压下的念头突然就脱口而出。
“……就像依靠‘妈妈活’呼风唤雨的小白脸。”
“……”
“……”
莫名安静。
谢铮看了看小叔,又看了看艺高人胆大的林见鹿
牛逼,真牛逼!
真他妈什么话都敢说!
谢铮在心里默默地竖起大拇指,平时看不顺眼的未婚妻,现下都形象高大几分。
然而强烈的求生欲,促使谢铮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在一旁安静如鸡。
卡顿过后,林见鹿视网膜上凝聚出谢听楼分辨不出喜怒的面庞。
等等。
她刚才说了什么???
谢听楼,小白脸!!!
林见鹿忙低下头,错开谢听楼如有实质的视线。四处找地洞,完全不敢再吱声。
大厅内,又多了一只安静如鸡。
诡异的沉默没持续多久,林见鹿便感觉身上的摄人视线收了回去,耳边响起清润如玉的吩咐。
“谢铮,去书房。”
“好的。”
谢铮乖顺地跟着谢听楼上楼,刚走了一个台阶,连帽衫后摆被大力扯住,险些就把他拉得仰倒。
他妈的!
她还是女的吗!
谢铮脚趾暗自使劲儿抓地,才不至于在小叔面前丢了大丑。
他朝小叔歉意地笑了笑,转回头恶狠狠换上后爹脸。
“你到底要干嘛!”
“收下这封信。”林见鹿黑白分明的眼透露出无辜的神态,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她知道,只要谢铮跟着上去了,再想抓住他的踪迹,就难了。
“谁爱收谁收!”
“你不收的话,我就一直跟着你。”林见鹿奶兮兮的声音透着威胁,想了想又补充道:“任何时候。”
台阶上的谢铮瞠目结舌,更后面的谢听楼也微微蹙眉。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谢铮下意识回想起从前。
那时候谢铮高中,喜欢机车,背着爷爷搞了一辆重型机车,经常和兄弟们出去浪,没想到爷爷叫了林见鹿来监视自己,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自己的行踪,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条小尾巴,害得他被兄弟们嘲笑个半死。
眼下小叔又有事找自己,要是不如了林见鹿的意,只怕她还真的不走了。
想通后,谢铮臭着脸,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信封,随手揣进裤袋里。
见状,林见鹿漾开笑脸,自觉地放开手。
重获自由的谢铮赶紧跟着小叔进了楼上书房。
任务完成。
林见鹿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校,窗外的雨却愈发大起来。
林见鹿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生活费,又看了眼天价的网约车费用,收回脚,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雨停。
楼上书房。
谢听楼丢了一些公司项目资料给谢铮,交代一些注意事项,便让他自己看起来,不懂再问。
谢听楼是谢家嫡系掌权人,本来也不会过多地管已是边缘的谢铮家。
他今天能抽空来谢铮家,都是谢铮的爷爷临终前给他去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指点谢铮一二。
谢铮这才入了他的眼。
只是。
早前听说谢铮有一个未婚妻,现下却又和楼下的小姑娘拉拉扯扯。
本不欲管这些事,静默几晌,他还是开了口。
“谢铮,跟着我做事,需得专心。”
“当然!”谢铮忙表忠心。
“包括身边的人。”
谢铮不蠢,暗示性极强的一句话,瞬间令他明白。
小叔这是误会他和林见鹿的身份。
倒也正常。
小叔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未婚妻,只隐约听过名字,现在将林见鹿误认成纠缠自己的人也是正常。
谢铮巴不得和林见鹿撇清关系,也没否认,只含糊了句:“都是她一直缠着我。”
闻言,谢听楼眉头拧得更紧。
方才因那一截玉白细腰生起的波澜也彻底归于平静。
……
约莫两小时,还不见雨小。
就在林见鹿打算硬着头皮回校的时候,楼上传来响动,继而是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她挎包的手一顿,抬头望去。
谢听楼微微敛眸,拾级而下。
这次他没戴手套,手腕上缠了一串伽蓝佛珠,多余的部分漫不经心地垂落在冷白的手背上,黑色衬得那抹白亮眼得过分。
瞧见女孩还没走,谢听楼意有所指道:“谢铮已经离开。”
故意停顿,没见女孩有任何动静。
他手指拨转,佛珠相撞,发出极微小的声音,平复心底的莫名燥意,再度说道:“他今晚都不会回来。”
福至心灵,林见鹿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想让她麻溜儿地赶紧走?
可是。
林见鹿为难地看了眼窗外。
“白姨,为这位……”谢听楼思索几秒,继续道:“为她安排一辆车。”
林见鹿双眼一亮,看着谢听楼的目光像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刚想道谢,没想到就听白姨说道:“谢铮少爷的司机今天请假,恐怕……”
谢听楼捏了捏眉心,低叹一声道:“跟上。”
林见鹿懵懵地盯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双脚不自觉地循着他的命令动起来。
等坐到车上,她才反应过来:“您要送我回去?”
旁边的男人没回答,林见鹿识趣地没追问,给前面的司机报了学校的地址。
“你还是学生?”谢听楼嗓音含着些许的惊讶。
林见鹿有些郁闷。
难道她长得很老?
她扫了眼谢听楼,哪怕听说他经快三十的年龄,皮肤依然细腻到几乎看不到瑕疵,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额头刚冒出的痘痘。
好吧。
她泄气道:“嗯。”
车内很安静,谢听楼没再开口,阖上眼,仿佛丧失了说话的兴致。
车辆停到大学门口,大雨已停。
林见鹿的手摸到开关上时,又听见击冰碎玉的声音。
“小姑娘。”
林见鹿不明所以地回头,对上男人漆黑的瞳仁,在车内昏黄光线的渲染下,显得有些锋冷孤俏。
“读书的年纪,就好好读书。”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林见鹿不知道该回什么,胡乱点头,道谢过后,她下了车。
往前走了几步,林见鹿还在琢磨这‘叮嘱’。
她刚才纠缠谢铮。
送了东西还赖着。
再加上——没头没脑的劝诫。
电光火石,一个念头浮现在心头。
谢听楼觉得自己是死缠着谢铮的痴汉女?!
所以他的那句好好学习,也可以简洁地翻译成——
小姑娘做什么不好,非得上赶着做破坏人恋情的小三。
林见鹿想清楚前因后果,冷哼一声。
还真为难他这个为自家崽崽操碎心的老父亲!
掉转脚步,飞快地走回去,她扯出一抹虚伪的笑,俯身轻敲车窗。
等那张惊才绝艳的脸露出来后,她轻蔑地上下扫视一圈儿。
“啧啧啧。”
谢听楼侧头,对上她挑剔的目光。
就听见女孩故意提高声音,将前面司机的注意力也拉了过来。
“叔叔,您要让我离开谢铮,不会连一百块都不给吧?”
“这么抠的豪门,我也是第一次见。”
面前的女孩嘴角含着一抹挑衅的微笑,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一百元,轻挑扯过谢听楼的衬衫领口,将钱扔了进去。
“那只好。”
“我给叔叔一百元。”
“麻烦叔叔行行好,别棒打鸳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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