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容
云府,西北角瞭望台。
楼台高筑,侍卫挺立,视野开阔。
季仲卿看一眼弄玉园,再看一眼云攸宁,不禁啧啧称赞:“云攸远都打上门了你还搁在这儿看热闹,大少爷,你可真沉得住气。”
“云攸远不是让人通知冷氏了么,内务的事我懒得管。”云攸宁闻言索性从旁边抄个凳子坐下:“忙了一天好容易闲下来,赶巧还有好戏看,我得歇歇。”
平心而论,季仲卿足智多谋手腕强硬,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实干型人才。不过能力过强又平步青云的人往往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季仲卿也不例外。平日里他寻友的眼光甚高,这世间能入他眼的人不多,云府大少爷云攸宁算一个。或者倒过来说:能得云攸宁一句赞赏的人不多,季仲卿是其中之一。
虽然云攸宁知道云攸远没傻到敢打伤由他负责的云又微,但他才从殿中兰台回来官服还没换,要不是关心云又微他才懒得看这些鸡飞狗跳的家长里短。
季仲卿笑笑也不拆穿,在给云攸宁读唇语的闲暇之余向他询问:“五小姐的娘亲——”
云攸宁看着云又微和云攸远说了好一阵话,不觉莞尔——这小家伙现在倒是知道不能硬碰,得先拖延时间稳住形势让云攸远冷静下来。
“当时父亲确是差人去幽兰坊,从她娘那里将云又微待回府中。我只知她母亲姓纪,已故,其余的父亲也不愿多说,日后也从未提及。”云攸宁说着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的一抹深意,“刚才说到哪了?”
“情报堂廖凡回报,侦察队已发现内务总管钟青峰与凌碧阁勾结互通信件,但并未插手行动,故不清楚信件内容。”
“内务总管钟青峰受冷氏直接领导,主要负责府内账务收支。”云攸宁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语速悠缓,“现在知道我当日为何让你查看东三苑的账簿了吧?”
“账簿上支出项皆为府内常规用品,无异样,唯一的大项支出在奇珍异宝、古董珍玩上,这些物品皆无定价,全凭买卖两家协调。”季仲卿点头目有深意,刚要说什么,弄玉院的情景却令他一惊。
云又微不知说了什么,云攸远突然冲向云又微握拳要打,云又微却猛然起身仿若惊慌一直朝着池塘方向后退,就在云攸远的拳头要打到她肩膀的时候她迅速回身,将云攸远一起拖到池塘中,溅起水花一片。
冰凉的池水让云又微一阵寒战,却也暗自松了口气——她会水,而云攸远不会,这在水中挣扎的功夫够他消耗不少体力的了。
正在她思忖的时候,一个悦耳却严厉的女声忽然响起:“还不赶紧救人都愣着干什么!你们这些孩子,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冷氏亲自来了。
云又微的头更痛了。
天高云淡,亭台为景,冷氏一席常服站在繁茂的花树下,妆容精致身材匀称,乍看不过是一名三十来岁有着成熟韵味的妩媚少妇。她心疼的抱住正抹着伤心眼泪的云攸芷,命人给浑身湿透的两人拿来毯子披上,气势颇丰,语调干练。
云又微看着眼前的一家人,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一半羡慕一半心酸。
“母亲。”“主母。”“太太。”
见众人纷纷站定看向她,冷氏才放开云攸芷,一副家长之姿开口道:“事情经过霜月和我说了,我还当因为什么事儿,原来就是几句口舌,竟至于动手打起来,这要传到老爷耳中又要让他操心了,还会说是我平日中没教育好你们。在场的都听好了,这件事今天咱们哪说哪了,谁要是敢多舌让老爷担心,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正题说完,冷氏看向云攸芷,“攸芷,你是姐姐,这事老爷都一向避讳少言,你怎可揭又微伤疤!还有你攸远,你在外面强横霸道些也就算了,今儿个怎么竟向小五出手?”
云攸远本想说什么,被冷氏扫了一眼噤了声。冷氏继而佯装关切的看向云又微:“又微,身上还好吧?你也是,都是孩子们拌嘴,怎么还上手了呢,你也知道老爷一向不许府中聚众寻衅滋事。哎,现下你身上也有伤,这事也没人外传,我就不罚你了,可不许有下次!”
云又微不信冷氏当她听不出来这其中意味,只是借场向在场众人树威兼演戏——明着一副中立姿态各打五十大板,最后还故作大度放她一马,实则欲盖弥彰偷换概念颠倒黑白。
能将这一系列行为全数灌注在这一席话中,还表达得逻辑清晰导向明白,当真极有水平。
内能有序持家,外能上得厅堂,难怪云竹喜欢她。
能在云府做事的个个如人精,当下都听出冷氏这番温吞话中杀人不见血的羞辱意味,各怀心思的目光都聚集到云又微身上。
只见云又微脱下身上裹着的的毯子交给身后的丫鬟,只着一席湿漉漉还在滴水的素衣朝冷氏行一套规范的作揖大礼:“谢主母关心,方才您说府中不许无故寻衅滋事,极在理,又微记下了。”
冷氏满意的点头,众人则一片唏嘘——素闻五小姐外柔内刚,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冷氏杀人诛心的一席话就降服了。
倒是云又微面色如常,抬头迎向冷氏示威且轻蔑的目光盈盈一笑:“只是又微有一事不解——父亲从未公开过我母亲身份,还认我做云府五小姐,您这么急着盖棺定论意有所指,将父亲置于何处?”见冷氏面色一凝静默片刻,云又微也没停顿太长时间令她难堪,“我母亲虽确曾暂居幽兰坊,却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曾教我身处要位者要分晓是非,不宜偏颇,否则德难配位;也教过我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我便一直遵纪守法不喜惹事。”云又微收敛笑意,目光肃然看向众人提高声音:“但我刚才也说过,无论是谁再敢诋毁我娘,我云又微见一次打一次!”
黑发素衣,全身尽湿,完全的下风,却有着从容清淡的姿态,即便在众多美女中也十分抢眼。
高台上,云攸宁见到面色精彩的冷氏迟迟没有反应,又见到众丫鬟向气势沉静的云又微纷纷俯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会撒娇,知进退,能讲理,懂强硬,他的教育出的小姑娘终于有些成人的模样了。
今日的场面不算大,但敢以一己之力当面独对冷氏三人,并使冷氏下不来台,这府中也没谁了。云府是个见微知著的地方,想必以后府中敢为难她的人不多了。
“总见又微在你面前撒娇讨好的笑脸,没成想她厉害起来也挺唬人的。”季仲卿收回目光双手抱胸低头看向云攸宁,“这招‘先礼后兵’松弛有度,颇有你沉稳凌厉的风度。小姑娘长大了,以后不用担心她受欺负了。”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出的苗,听到旁人尤其是季仲卿这种很少夸人的人赞扬,云攸宁心情大好之余若有所思:“没想到我居然有养孩子的天赋。”
听闻一向正经冷淡的云攸宁口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季仲卿恍然有一种翻开四书五经却惊现搞笑连环画的感觉,顿时笑了:“怎么,有冲动生了?”
云攸宁也冲季仲卿笑笑:“府中下季度的预算做出来没有?”
不生就不生嘛,摆什么架子。季仲卿清清嗓子向云攸宁抱拳:“卑职去安排府内下月各院的月俸事项了,先行告退。”
“等会。”云攸宁起身随季仲卿下楼,收敛笑意目色深沉,“把钟青峰采购回来的奇珍异宝拿一些给云落苑,分批分量,要少人知。”
“好。”季仲卿领命,心头诧异半晌突得抬头,“准备收口了?”。
云攸宁回头看他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日光灼人,季仲卿站定心下升起些许寒意,最终之余一声叹息。相交多年,有些事他和云攸宁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他这是准备动手了。
从他认识云攸宁起,云攸宁就是个胸怀大略城府深沉的人,这些年的历练使得他更加手段强硬冷血无情。此次云府内居然混入私通凌碧阁又中饱私囊的人,自他来这云府中还未有谁敢如此大胆嚣张过。
这事件重大不容姑息,他看到云攸宁对此事痛恨严办的决心,但他没想到为达目的他竟不惜牵他一向关怀重视的五小姐入局。
有道是成大事者至亲也可杀,但愿云攸宁某天不会为了什么事把他算计进去。
出了弄玉园,十一的欣喜劲头还没下去,看看四下无人对云又微兴高采烈道:“小姐你今天可太厉害了,连七太太的小丫鬟都跟我一个劲夸你,说你道出了府中多少人的心声,为大家出了口气呢!”
“行了十一,没见小姐正想事情呢吗!”葭白给云又微裹紧些毯子,“二太太心胸狭隘城府深沉,谁知道她明里暗里还会不会倒什么鬼。”
云又微听着她们的对话自嘲一笑。
她既然敢当众与冷氏对峙,自然也有胆量再对她一次。让她惊心的是冷氏的余威——这府中没人敢当面顶撞冷氏她知道,但她没想到即便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但事已如此仍无一人敢言一字黑白。
今日得见,“权力”二字果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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