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竺氏

万阳城东北外郊因远离城心，且山石林立草木繁茂，常有走兽毒虫出没，故人烟稀少，方圆几里内只有稀稀拉拉几间草屋。而林莽之中却坐落了一座雅致非常的净澜园，它如杂草堆里独放吐艳的花儿，在一片荒芜中格外突兀又寂美。

        净澜园半隐茂林修竹中，而园里伴有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其中假山怪石层层堆叠，突兀嶙峋，与背靠的葱绿山林浑然一体，相映成趣。

        园里料想不到的热闹。

        前院里丫鬟小厮们来回穿梭，忙忙碌碌，几个粉衣侍女互相打趣嬉闹，手中水瓢成了打闹的器具，水瓢里的水未曾悉数往花盆里去，却将庭院洒得一通湿漉漉。

        欢声笑语中，一袭桃红衣影快步而至，脚步刚踏上院里砖石，便激起水花四溅。

        旁人几番暗示下，几个粉衣侍女这才回了头，待看清了来人，几人竟惊得顾不得其他，纷纷扔下手中水瓢，个个低眉顺眼，不敢再抬眼望上那桃红人影一眼。

        “陈管事……”几人嚅嚅尊称一句。

        陈芸秀眉紧拧，低首瞧着身下被沾湿的梅花纹裙摆，这是前几日才在锦和布庄裁制的花软缎，此时却沾染了显眼的水污。

        她柳眉倒竖正欲发火，霍地想起此行目的，只能又撒开步子，边走边叱：“你们几个，晚间不准用饭！”

        待人影渐远，几个粉衣侍女才敢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嘟囔。

        陈芸穿过宽绰穿堂，越过中心方砖雕有精美花卉，岔角镶嵌象征吉祥图案的砖雕的八字影壁，来到了正门。

        净澜门庭很是清雅，宅门墀头做砖雕装饰，两座浑圆抱鼓石分立门枕左右，门框上有四颗门簪精雕着四季花卉，栩栩如生。

        大门前正停着一辆榆木雕花马车，马夫端坐前室，正欲策马出发。

        “且慢！”陈芸疾步上前抬手招停。

        听到叫喊，马夫止住手中将扬的马鞭，只回头瞧着背后的帘缎子，等候吩咐。

        片刻后，车帘被掀开，帘后探出一张男子的脸，男子束发成簪，眉眼浓郁，目色沉稳。

        陈芸几步上前扒着车沿，低声道：“顾风，出事了……”

        “谁出事了？”车内又传出一声清亮的男嗓。

        陈芸望着顾风，眼中满是不安畏怯，随即又颤颤道：“是二，二公子……”

        车内传来一阵动静，顾风迅速下了马车让出通路，旋即车内出来一身着青莲连云地妆花直身，腰缠锦纕的俊俏男子。

        男子头缚网巾，将发丝全数挽起束发做髻，缀以雕空桃竹灵芝玉簪玉，腰间悬挂镂空云雕佩玉，金玉镶孔佩香，还有一把嵌镶金玉的精巧匕首，脚踏绿锦黛纹方平履，锦衣玉带，一副不凡气派。

        小厮放下马凳，扶着男子下了马车，男子没瞧一眼在旁战战兢兢候着的陈芸，脚步不停朝园内行去。

        很快几人便至后院，只有树影相伴，很是清冷肃索。

        正房门口，五六个仆役跪成两排，垂首低耳，默不作声。

        “大公子来了！”

        见掌家竺轩云来，这些仆役才敢抬眼望上一眼，但跪趴的姿势却不敢变动，细看几人身子还微微发着颤。

        竺轩云立在门口，瞟了一眼昏暗的里屋，一阵嘶哑喉声自里断断续续传出。

        他眉头微皱，不知是向谁问询，只开口道：“谁在里面？”

        脚下的仆役面面相觑，有个胆色稍大些的小厮颤道：“三宝……三宝在里面，大公子快救救三宝吧！”

        侧目而视，屋檐被厚厚树冠掩盖而发沉，檐下朱色直棂窗成排，此时正是白日，窗纸里却透出片片昏黄烛光。

        竺轩云收回目光，他的眼褶睫影相宜悠长，琥珀眸子透澈却目色淆乱。

        只见他微微提气，这才提足进入。

        屋檐被树影环绕，长时日照不入，屋内发冷发暗，几簇虚晃的烛光，受着无孔不入的凉风侵扰，悠悠荡荡

        不知何时会被拂灭。

        烛光昏暗，外间的透雕云纹八仙桌旁，隐约有两个晃动的人影。

        待竺轩云行近，却见是两个仆役，一人蹲着，一人躺着。

        蹲着那人掐着躺着那人下颚，手里一碗黑水就往他嘴里倒灌，被灌男子并无抵抗，只是任由别人动作，歪斜的嘴边淌着黑水，茫然的黑瞳毫无定焦。

        “住手！”竺轩云大喝一声。灌水那人惊得立马丢掉手中水碗，跪趴在地也哽咽起来。

        躺着的仆役应当就是外头人口中的三宝。

        三宝仰躺地面，双手双腿不停打颤，嘴角时而抽搐，时而大笑，口中噎噎呜呜不知说着什么。

        打翻的水碗还残留着一些黑灰底，隐隐有些黄色纸屑掺杂其中。

        忽一把低沉磁嗓自里间传出，“兄长来得正好，瞧瞧我近日物色来的符箓如何？”

        幽暗的里屋忽窜出一束火舌，通明光焰足以驱散成团昏黑。

        火光之下，可见一长身黧衣男子斜卧紫檀雕花卧榻，黛紫缠枝花地暗纹隐现，低敛却能瞧出隐隐奢华。

        在火色流明中，男子半边发丝挽起作髻，衔以浮雕花纹玉簪，余下发丝如流水绵长，散在胸膛背脊。

        他五官如造像般深邃，也如石雕般锐利。饱满额前散着细长碎发，眉骨高耸，眼窝深嵌，鼻梁高挺无一丝多余棱角，薄唇似山脊般轮廓分明，单拎这张脸每一处品貌，都与这阴冷的环境相与为一。

        火光源自他手中一张灼烧的姜黄符咒，火色所到之处化作一阵黑屑，伴着黑烟消逝空中。

        “美美人”三宝身子抖颤加重，口齿不清。

        他摆动着身子终翻转过身，口中吞吐着浑话，嘴边涎水恣意滴淌，浑浊眸子滴溜溜转动，似如渴如饥的耗子觅食满屋子蠕爬。

        竺轩云紧眉望着失了神智的三宝，暗思一张符箓便能让人如此发痴？

        “美人！美人！”

        疯爬的三宝似乎寻到了目标，只见他手脚并用径窜竺轩云跟前，蹲在脚下昂首痴望，嘴里还在不停哼哼着。

        竺轩云正欲退两步避开，三宝忽地伸手拽过他的衣摆，双目大瞪，眼色锃亮，攥着扯着便要往上攀爬。

        忽而一道瞬影迅闪，竺轩云眼前一黑，只觉疾风掠过，伴着“砰”一声巨响，就见三宝已似条乱腾水鱼砸在远处木柱上，无力地滑落在地呻吟抽搐。

        衣袂跟不上迅疾的动作刚刚垂落，顾风淡然拂了拂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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