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义父
目送韦氏远去,张毅徐徐开口:“真得去城里逛上一圈,听听这烈日堂都给传成什么鬼魅了。”
赵承玉神色沉凝,“可惜先前两起命案家中已无人丁存活,其中一家尚存幼子哪里问得出什么”
“说来也是古怪,这韦氏一问三不知,只说与王二见过那场大火。”张毅又道:“坊间有的说怨魂寻得是见死不救之仇,又有人说寻得是深仇宿怨,而这宿怨为何又众说纷纭,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已是过了十四年的陈年旧事,哪还说得清。”
二人正欲回堂时,回头忽见不知何时在石柱旁候着的赵蓉。
她一双圆目杏眼直勾勾盯着二人,阴沉的面色是人都瞧得出她此时心情不畅。
她头绾堕马髻,簪以花卉缠枝冠梳,圆面杏眼,面上未施脂粉,肤色细白透着天然红晕,一张可喜脸儿就算此时沉着,也让人瞧不出煞气来。
赵蓉往前踱了两步,视线如糨糊般黏在面前二人身上。
她上着交领长袖白缘短袄,下着石青花缎马面裙,外披丁香色对襟直领白缘半臂,脚着如意云暗花缎鞋,不论生性如何,反正瞧着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被盯着的二人挠挠头,清清嗓,就是谁也不肯先开口。
赵蓉忍无可忍,郁闷的情绪就像泄洪般奔涌而出,“你们可知这些个围观民众如何说我的?他们说我是个悍妇!说我蛮不讲理!说我尖酸刻薄!”
“我个黄花闺女他们竟说我是悍妇?论起不讲理我比得上那个韦氏吗?尖酸刻薄?我讲话尖酸吗?刻薄吗?”
本就不想开口招致怨怒,此下二人更是静得如同吃了哑药。
她倏然抬手直指赵承玉,指尖离他坚挺的鼻尖只差半指距离,“更可恶的便是我的阿哥,我为安察堂的众伙出气,你倒好,竟要向爹爹告状!”
赵承玉连忙摆手道:“误会误会,我只是没法子拦你了,这才口不择言。是我说错了话,好妹妹你就别恼了。”
二人虽互称兄妹,但却并非血脉相通。赵承玉自幼被义父赵儒收养在安察堂,他与赵蓉自小相伴成长,两小无猜,二人也早同亲兄妹无异。
张毅自以为远离了是非,在旁悠闲观战。赵蓉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只见她上下打量着张毅,审视的目光盯得他浑身不安,只好先开口辩解:“我可什么都没干呀!”
“他们恁般对待我,你竟忍心袖手旁观?你更可恶!”
见她还在使性子,张毅无奈赔笑道:“是是是,我不知好歹,我可恶得很。”
张毅幼年丧父无母,自小于街头漂泊,见过世间百态,品过人情冷暖,在十二岁辗转至万阳城才被赵儒收养。虽至安察堂已有岁数,好在三人初见就像失散多年的同胞血亲般,不仅脾性相投,还合得来玩得开,自凑到一起便同浮云伴和风般形影相随。
“你们错处倒是认得清,认得快,就是光有把嘴子,靠谱的行事是一点没有!”
赵蓉一股脑嗔怪,二人不加反驳只乖巧听着。
这个妹妹小性子多,讲起话来直来直往毫不忌讳,两个做大的哥哥早习以为常,自小便是事事包容,事事相让。
张毅认怂认得果断,奈何却管不住嘴巴,“不过蓉儿今日这番架势,确实有几分母大虫的风采!”
“张毅!你说谁是母大虫!”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起嘴战,这对欢喜冤家一聚头便是青蛙闹塘——吵闹不休,赵承玉早已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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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赵儒正伴着烛火翻检案卷。他束发做髻,须发半白,烛光下额前几道褶纹显眼,但那坚挺的眉峰与刚毅的神色,多少能瞧出赵儒年轻时定是气宇不凡。
静夜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叩门响转瞬即逝。
已过六旬的赵儒仍然耳目聪明,捕捉
到这微弱的声响后,轻道了声“进来”。
旋即房门轻启,赵承玉倾身而入,他手脚轻盈,连回身关门都不曾发出细微响动。
他上前弓腰作揖,“义父,是否叨扰您歇息?”
“无妨,我也正在查看案卷。”赵儒示意赵承玉面前坐下,“时日尚早,你我父子二人正好得闲说说话。”
又道:“我听闻蓉儿今日同人争执,叫旁人看了笑话,好歹也是待字闺中,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蓉儿听不得旁人说安察堂半点不好,也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还请义父不要责怪。”
“我知道蓉儿性子,早些时辰她已向我请罪。”赵儒叹笑道:“为父年老体弱,如今教导这个女儿竟是心力交瘁好在玉儿你自小争气,从不需为父忧心。如今安察堂公务吃重,我这把骨头已是吃不住,好在赵家后继有人,安察堂这条大梁还需你来担负呀。”
“义父言重了。孩儿德薄才疏,顶多充当左膀右臂,尚且只能为义父排忧解难,若是只身担负安察堂,孩儿自问还是力不能及。”
赵儒微微一笑,转而长叹,叹声于静夜中游荡,长久不息。
赵承玉明白义父为何叹气,甚至能理解他此时心头诸多愁绪。
安察堂虽属官府编外,但肩负的职责却丝毫不轻。许是看中了安察堂多年来恪尽职守、任劳任怨,由此官府分派的重任日甚一日,虽则如此,赵儒还是一如既往以身作则,首当其冲,奈何这几年劳累过度,身子每况愈下
思绪至此,赵承玉抬眼望了望父亲。当年如松柏般坚毅的身影仿佛又重现眼前,而灯烛下,如今的他仿若泥塘中已然凋零残败的莲叶,茎条蜷弯,叶片枯槁。
赵承玉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面前这个自己视为亲父的长者,当年如何教导自己读书习武、识人辨理,如今追忆起来,这件件往事历历在目。
于赵承玉而言,赵儒恩同父母,现今却觉着自己每一寸皮肉,每一根筋骨,都是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撕扯下来的
思绪未了,赵儒沉声道:“玉儿,你深夜来访,定是有要事寻问吧。”
赵承玉微怔,又一细想,自己心底什么念头,哪里逃得过这个亲手养育自己的父亲的眼目。
“今日闹事之人我已经尽力安抚,只是”赵承玉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我对十四年前那场烈日堂大火知之甚少,唯一知晓的便是众人口耳相传的说法。如今有人借烈日堂之名行凶,义父总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如今我却对这图腾来历知之甚少我知道义父一直对那件往事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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