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所谓爬山活动,就是希德负责带上生活用品,带上食物,带上绘画工具……
顺便还有一个安。
堪称负重前行。
而安负责趴在自家弟弟背上指点江山。
这叫分工明确!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山间跳跃的松鼠,草丛里爬过的蚂蚁,林间飞跃的鸟雀。
山林间空气清新,晨间还弥漫着浓浓的雾气,金色的阳光斜斜穿越浓雾的时候,被浓稠的水元素分子分解成一颗一颗的金色颗粒,如同一批华丽的绸缎,斜坡在山上。
希德步履轻松,偏过头和安小声说:“还有很久才能到,或许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安疑惑地:“嗯?”
希德面无表情:“别再在我背上扭来扭去了,你很重,再动会增加我的体力消耗。”
安乖乖地“哦”了一声,双手搂着希德的脖子,靠在他背上闭上眼睛。
别别扭扭的弟弟真可爱,明明是在关心她,偏偏摆出一副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的模样,能够面不改色负重万斤进行训练的人,能在乎她是一百斤还是两百斤吗?
还说她中,这慌说的半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不过安心情好,不计较他这点小小的“口误”,自己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这还是她因为经常需要熬夜去“处理”一些事情,为了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不得不练就出一身闭眼就能睡着的能耐。
此时在这微寒的晨风里,希德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让她安心的闭上眼进入沉睡。
希德松了口气,加快步伐向山顶进发。
他们的计划一般是提前一天去爬山,在山顶住一晚,等待第二天的日出,如果安动作快的话,应该能够在三天内完成她的画,那样他就可以在把安送回家之后,直接出发去艾尔利诺。
他需要参加一场特殊的考试。
切尔曼每年和艾尔利诺只有一个交换生名额,所以希德如果想要跟随安去艾尔利诺,就必须采取一点特殊的手段。
比如之前提到过的,由他们的姓氏带来的特权。
瑟希亚通过特殊渠道获取了另一个交换生名额,但是哪怕是拿到了这个名额,希德也必须参加一场特殊的入学考试,证明他有加入艾尔利诺的资格。
艾尔利诺向来是综合性院校,对武力和理论没有特殊的偏好,所以希德只需要向艾尔利诺证明他有足够的实力,就可以达成入学条件。
但是安却不能走这样的特殊渠道,不是瑟希亚不能拿到两个名额,而是她不能用这样的方法。
她是西利亚的门面,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西利亚的荣耀,也必须符合一切大众对于她的期待所应具有的品质,任何和特权还有不公挂钩的东西,她都必须尽可能的避免。
当然,住个单间这种微不足道事不算在内。
日影西斜,希德拨开一丛小树林,在一处断崖前停下脚步,轻声叫醒安:“到了,醒醒。”
安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希德看她醒了,把她放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在一旁坐下来休息。
要说累也不算累,但是那种爬山之后的疲惫和满足感却萦绕在他脑海里。
安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维,慢吞吞从石头上滑下去,走到一丛茂密的树林边。
她挑选了一颗最高视野最好的树,轻轻一跃落在一丫粗壮的树枝上,绿色的光芒从林间雀跃而出,萦绕在她纤细的指尖,一条条黑色枯枝一样的藤蔓从她掌心生长出来,缠绕在树枝上,构建出一间简陋的树屋。
安招呼了希德一声,从希德手臂上早已封存好的空间魔法阵内拿出一应器具,在树屋上披上一层油布,防止林间水汽凝结滴落下来打湿他们的衣服,再给小屋似模似样的挂上一把锁,安拍拍手上的水汽,直接钻进了树屋内。
希德已经铺好了一层厚厚的垫子,把内部的空间让给安以后,他在更靠近门那边躺下来,双手枕到脑后,百无聊赖地看着树屋顶。
而安枕着她从虚空里逮住的小猫咪,闭着眼一秒入睡。
被她枕在脑后的阿诺转过头,无意间和希德视线相接。
希德幸灾乐祸地一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阿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柔软的大尾巴从安脸上一扫而过,就像是猫咪轻柔的谴责。
次日凌晨。
安迷迷糊糊地醒来,扒开简陋的“门”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
西利亚帝国境内已经进入了冬天,夜晚的小寒风吹进来,安眼睛不由得眯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
她从小生活在西利亚帝国的北方,极北之海万米海水之下的神殿内。
那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寒冬,她在那里住久了,对寒冷的感知都下降了,她经常光脚在冰天雪地里乱跑,那时候西利亚总是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她往前跑一段他就往前挪几步,仗着自己腿长,明目张胆欺负安,有时候看她跑的摔倒在雪里,还要站在她身后捧腹大笑,嘲笑她腿短。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啊……
安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希德,悄悄地掀开门,侧着身溜出去,赶紧关上门,阻挡了寒风侵袭的脚步。
阿诺从缝隙中挤出,记恨着昨晚希德的幸灾乐祸,故意把风口对这他。
安叹息一声,把阿诺抱起来放到肩上,再次把门合拢。
阿诺不忿地又甩了她一尾巴。
她在悬崖边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架好画架,准备好自己需要用到的工具。
因为要寄回去给西利亚的缘故,为了方便寄送,她一般不会画在木板上,而是选择画布。
打开装颜料的盒子,指尖从一罐罐颜料上划过,本来准备抽出常用的金色和红色颜料,突然想到什么,她从盒子边缘找到一小罐蓝色的颜料,这罐颜料是她无意间在海茵的书房里看见的,颜色如同最纯净的冰川一般呈现出剔透的蓝白色,她觉得颜色蛮少见,就多看了两眼,谁知道海茵看她喜欢直接送给她了。
安迟疑地拧开瓶盖,闻了闻,不像一般的颜料有一股松节油的味道,这罐颜料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味,有点像薄荷,但是没有薄荷那么清爽。
希德从树上一跃而下,看到她皱起的眉头,问她:“怎么了?”
“我吵醒你了?”安回头看到希德,把手里的颜料递给他:“这是海茵给我的,味道好奇怪,说不上来的熟悉。”
“没有,早就醒了。”希德接过来闻了闻:“没闻过。”
“还挺好闻的。”
希德在她旁边坐下,支着下颌问她:“说起来海茵,你是怎么说服他让他帮你这个忙的?九幽帝国那几天不太平吧,他还要偷偷把东西送进皇宫。”
“海茵啊?”安固定好画布,给画布刷白胶,晾干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还记得伦恩来监考的那天吗,我当时发现他身上有和海茵十分相似的血脉气息,猜测他可能是海茵的什么亲人,正好他想泡我,我就顺势把他带到了没人的地方给他下了毒,也算是两手准备,后来调查的时候发现伦恩还真是海茵的亲弟弟,就用以前海茵欠我的一个人情让他帮我做件事而已。他要是不认账,他的弟弟可能就得倒血霉了,幸好,算伦恩运气好了。”
“那伦恩身上的毒?”
“只要不引发就不会有问题,换而言之,只要他们别来和我做对,他弟弟就能活的好好的,当然,我觉得他俩的感情其实够呛,我在圣维安接近两年,从来没发现海茵联系过伦恩,甚至伦恩被派到圣维安来监考,中间他俩都没有任何交集,要不是血脉的味道没办法更改,我还真怀疑这是个圈套。”
安拿起调色盘,等上一层颜料干透的时间里,调和出自己惯常使用的颜色,她随口补充:“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做戏给我看,但是以伦恩的演技,我觉得这种程度的做戏对他而言挺难的。”
希德对别人的命不太关心,随口一问就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看安画画。
安画画很喜欢用大笔刷大面积地渲染同一种色彩,尤其偏爱冷色调,但是偏偏又执着的来画日出,所以最后往往都是呈现出大片的冰冷夜色,再在无边的夜色中透出一抹朦胧的光线。
这次得了一罐新颜料,她看着喜欢,连落在画布上的夜色都明朗了几分,更接近于拂晓,天边不再只是无边无际的黑,而是一抹剔透的蓝。
希德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自顾自去捡了树枝搭成烤架,把自带的食材拿出来一样样的摆上去翻烤,另外专门还把一罐牛奶放在火堆边温着。
安吃东西挑剔,不太喜欢吃荤腥,而且她在外面吃东西还得注意仪态,从坐姿到进食动作都得优雅高贵,经常吃不饱,回了家关上门就抱着一罐牛奶咕嘟咕嘟,喝的嘴边都是一圈白胡子,眼睛还会舒服的眯起来。
希德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他从小跟着伊文在军营里生活,很难想象不吃肉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一开始和安住到一起的时候,俩人常常因为饮食习惯倍受折磨,后来各退一步,安开始尝试肉食,希德则绿着脸吃绿油油的蔬菜,一张少年俊俏的脸更加绿色璀璨。
后来安习惯了吃肉,希德却是怎么也不肯碰哪些绿油油的菜叶子了。
但是喝牛奶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瑟希亚为了方便她衣食住行,曾在靠近圣维安的海域买下了一座小岛,他在岛上样了不少牛羊和牲畜,还专门让人种植蔬菜水果,每天浇灌用的水都是特意运送过去的生命泉水。
夸张到安不像是去圣维安读两年不到的书,而是嫁到了那个地方一样。
直到现在,那座小岛还在运转,她喝的牛奶就是从那边运送过来的。
天边夜色褪去,缕缕金光从黑暗里破出,安停下了动作,专注地看着这一幕,连希德都回到了断崖边。
虽然已经看过了无数遍,但是这种站在高处看着金光从夜色中翻滚,撕碎无边的黑暗钻出云层的这一幕,还是给人以难以言喻的震撼。
“还好今天有日出,要是跟上次一样,连续几天遇到阴天,那可真是麻烦。”
希德郁闷地说:“上次如果不是你睡过了头,我们就可以提前一天到,就不会错过日出了。”
安不善的眼神瞬间放到了希德身上:“咳咳!”
干嘛?睡过头也不是她想的好嘛!
去年正值三校联考前夕,虽然瑟希亚没有明确的给她什么目标,但是安自己心里有数。
拿不下第一,瑟希亚铁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复习看书看的昏天黑地,她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学习,几乎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别说出去画画,就连吃饭她都不太记得。
睡过头不是理所当然?
希德百无聊赖地躺在树枝上,一本炼金术的书籍盖在脸上睡着了,冬季万物萧条,又是荒山野岭,这个地方又是标准的鸟不拉屎的荒山,实在无聊透顶。
安小心地把画布卷起来,收在空间内,心情颇好地叫希德:“希德!醒了,我们回家了。”
希德把脸上的书拿开:“回什么家,你回你家,我可不去。”
“有什么区别嘛。”安把手掌贴在树上,黑色枯枝顺着树干蜿蜒而下,钻进她掌心消失不见,“快点,出发了。”
希德跳下树,背上安,两人沿着来路下山。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安在山底临时构建了一个简易的空间传送阵,她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持超远距离的传送,只能先把他们传送到最近的大型城市内,然后借助城内的传送阵去往他们的目的地。
伊文城内。
伊文城是西利亚帝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西利亚帝国的君主之名命名的主城之一,一城之力可以媲美德莱十三城的总和,也是西利亚大陆最西边最繁华的经济中心,少有的拥有全大陆传送阵法则的大型城市。
伊文就曾经长期居住在这里。
自从里德尔沉睡,德莱十三城以南三分之一国土化为乌有,伊文带领着全国近一半的兵力驻守在了南方和九幽帝国接壤的地方,枕戈待旦。
两人目的地不同,为了一步到位,只能到最近的伊文城中转。
在伊文城的空间传送阵管理所内,负责引路的魔族身披红色轻纱,手腕和脚腕上都系有细小的金色铃铛,随着少女轻快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伊文城民风多开放,这里的人受伊文影响,性格十分大胆热情,少年少女俊俏美艳,此时带路的少女容貌更是佼佼者妩媚的面容,妖娆的身段,踩着舞蹈般轻快的步伐,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安端着下颌欣赏了一会,赞叹:“伊文城的姑娘真漂亮啊。”
希德目光警惕,牢牢的拉住她:“别乱看。”
安感兴趣:“非礼勿视是吧?云澜教过我,不过你怎么好像对漂亮的女生完全没兴趣?”
希德无语:“跟我没关系。”
“真无趣啊希德,真是太浪费你的脸了。”
“你不也没对象,不是更浪费?”
少女没憋住,笑出生来,转过头看向安,细白的手半掩着火红的唇,美丽的眼睛波光流转:“殿下过了年也十六了吧,已经是能嫁人的大姑娘了呢,不知道谁能有这个荣幸和殿下在一起?殿下这么美,我都想不出谁能配得上我们殿下。”
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被夸奖容貌美丽,安笑得花枝乱颤:“你也很美啊,小美人。”
过往人流频频打量的眼神让希德难以自抑的显出几分暴躁,沉下脸色:“快点,不是赶时间吗?”
虽然是对着安在说话,冰凉的眼神却盯着带路的少女,让少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少女心下一惊,连忙转过头专心带路,行走的姿势都不自觉地端庄了几分。
这位希德殿下脾气看起来可真是不太好呢。
少女暗暗记下这一点,再也不敢回头随意搭讪,几人的效率倒确实更快了。
伊文城的人向来偏爱深色调,沿途建筑皆是一片深紫色,伊文城作为西部第一大城,空间传送阵管理所每天都人流量十分庞大,热门的传送阵往往需要提前几天进行预约,但那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于这个国家的主宰者,哪怕是临时清场,也得保证他们的方便。
安虽然是个骄奢淫逸惯了的,但是也没有随时随地摆排场的喜好,希德更是从小跟随在伊文身边长大,虽然被瑟希亚灌输了一堆“人上人”观念,但本质还是和别的从小被当做名流贵族培养长大的少年有着本质的区别,就这一点而言,安还是十分满意瑟希亚对于希德的安排的。因此,安拒绝了空间传送阵管理所负责人提议的清场,只让少女带着他们从贵宾通道进去。
贵宾通道与普通通道区分开,在几个岔路口分路后,整条路上十分冷清,没有了过往人群频频往两人脸上打量的目光之后,希德冷下来的脸色终于开始回暖。
少女推开一扇深紫色绘制瑰丽花纹的大门,弯腰示意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安殿,希德殿下,请——”
安笑着和希德道别:“拜拜,我的笑,我会想你的!”
希德生无可恋:“但愿吧,我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几率不大。”
“别这样,还有一个多月而已。”
等安的身影消失在一阵银色的漩涡中之后,希德转身步入另一个传送阵。
艾尔利诺。
艾尔利诺地处高位带地区,每到冬季总是气候严寒,就连日照也是昼短夜长,艾尔利诺建校初始时,构建出了一道结界,除了把冰雪隔绝在结界外之外,结界上镶嵌的数十万课凝光水晶也保证了校区内的照明。
艾尔利诺和圣维安都是更偏向于理论知识教导的院校,但是艾尔利诺和圣维安一贯追求奢华糜丽的建设理念不同,艾尔利诺的校园内单纯的装饰性建筑和物品很少,多以肃穆端庄实用为主。
就连校长办公室,海茵是骚里骚气地用满墙的蔷薇来作为装饰,室内装饰了复古风格的挂钟和原木书架,不少盛开蔷薇花顺着常年打开的天窗垂落到金红色的手工地毯上,看起来华丽又奢侈,而艾尔利诺的校长室却是清一色的黑白灰,透露出清冷肃穆的氛围。
希德站在办公桌后,把手里的交换生申请表递过去。
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太太推推眼镜,抬起头微笑着接过了表。
和这件办公室的严肃不同,艾尔利诺的校长本人看起来是一个相当亲切温和的性格。
“西利亚同学是吧,欢迎来到艾尔利诺。”
希德不善和人打交道,但是对于这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还是尽量保持了礼貌的态度,“校长好。”
老太太仔细的审阅了手里的交换生申请表,
“西利亚同学是申请的的加入阿瑞斯学院吗?”
“是的。”
校长在表上签上自己的名,递还给希德。
“这边的审核通过了,接下来还需要进行一项测试,西利亚同学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隔壁办公室的老师应该还在,你可以找他给你带路。”
希德迟疑了一下,微微鞠了个躬:“谢谢校长。”
老太太连忙摆手,笑着站起身避开:“不用不用,西利亚同学太客气了,快去吧,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找后勤老师反应。”
“校长再见。”
目送少年僵硬地走出办公室,老太太取下眼睛慢慢擦着,低声喃喃:“第一次见他们这些姓西利亚的还能这么有礼貌,真是个好孩子啊,怎么就姓西利亚了呢?”
希德一边走一边懊恼,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鞠了个躬。
他是西利亚帝国的第七君主,从出生就没给人行过礼,从来只有别人给他行礼的份。
一定是被安影响了!
带路的老师刚刚才从助教升上来,摊上这么个活,带这种一看就是刺头的学生做入学测试,偏偏一路上感觉背后好像被一双眼睛狠狠地注视着一样,情不自禁脊背都僵硬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迫不及待就离开了。
希德走着神,也没在意他离不离开,自己就走了进去。
艾尔利诺校内的擂台修建的极为宽敞,没有多少装饰性的物品,一切以实用为主,银白色的金属搭建的三米高的擂台,四周围了一圈露天看台,大概是给人观赛用的,只是这时候艾尔利诺还在放假,放眼一看,看台上全是空荡荡的。
希德四处打量了一眼,视线放到了正对着大门的看台第一排。
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身姿挺拔,白色暖玉腰带束出劲瘦的腰,黑色长发柔顺地散在脑后,左耳边用一个金色的流云形状的发饰把一侧的头发束缚在耳后,他正在专注地看书,冬日暖阳照在他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一片暖色里。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走进来的希德,琉璃一般的眼眸带着笑意,合上书放在旁边是凳子上,站起身走过来。
“希德,好久不见。”
希德盯着少年多年不见越发如诗如画的容颜,资深姐控瞬间被触发出了本能,盯着对方的目光极其不善,眉头紧紧的皱起。
“云澜?你怎么在这?艾尔利诺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云澜表情有些无奈:“艾尔利诺是放假了,但是我的老师还有公务要处理,我留下来帮老师整理一下资料,正好听说你来报道,就申请来协助你完成入学测试了。”
希德预感不好,警惕地问:“协助?怎么协助?”
云澜把左耳边落下的发丝挽回耳后,笑得温文尔雅:“和我切磋一场——阿瑞斯学院的二年级交换生申请标准是五转,虽然你和安提前了一年参加三校联考,但是你的实力是没有问题的,只需要展现一下符合你修炼等级的战斗力,证明你的修为是真的就可以了,这里有留影水晶,导师查看之后合格,就完成入学了。”
正常艾尔利诺二年级学子也才十七岁,五转的要求绝对算不上低,几乎比世人定义中的天才的要求还要高上一截,有部分贵族子弟依靠自身达不到要求,就依靠各种天材地宝来提升修为让自己达到考核标准,艾尔利诺对这种行为说不上深恶痛绝,但是也是坚决不接收这样的学生入学的,因此才需要学生入学时通过战斗来证明自己的修为没有水分。
希德挑衅地看着他:“这么简单?那我要是把你打死了呢?”
云澜觉得他这话很有趣,轻咳了一声,这才压下笑意轻声说:“那就预祝希德通过考核了。”
希德半点不领情,“哼”了一声,直接走到擂台中央:“打一架是吧?快点。”
云澜刚走过去,希德完全没有等他做好准备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全力一拳直冲云澜面门就砸了过去,拳头在挥出的同时,他体内的魔法迅速流转,火系魔法溢出体表,在拳头表面覆盖上一层灼热的火焰。
这样一拳,别说力道,仅仅是表面附着的火焰都难以处理,云澜还穿的一身飘逸,虽然云太子的衣料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被点燃的,但是要是不小心给他留下什么火焰灼烧后的洞,那云太子可能就要丢个不大不小的人了。
不过这会儿艾尔利诺内也没什么人了,要说丢人,可能也就是云澜去交水晶时被老师打趣一下,不过他完全可以回自己宿舍换身衣服再去交,一身衣服也算不上什么。算不上什么恶毒的手段,更像是一个小孩子负气想要给他添点堵。
云澜看出了他这点小心思,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他反应迅速地微微一侧头,脚下往左边一步,避开了这力大势沉的一拳,拳风吹拂过他侧脸的同时右手抬起握住希德的拳头,让他的拳头再难寸进。
就连他拳头上附着的火焰,在接触到云澜的手掌时也如同火星落入雪地一样,瞬间熄灭了。
希德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下,看着云澜白皙修长的手指,不敢相信这看着修长细瘦的人居然能正面接住他的攻击。
云澜挑了挑眉,趁着他走神这一下,毫不客气地手上用力旋转带动希德身体,左腿横扫,直接把希德横着扫了出去。
希德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头,郁闷地盯着云澜。
“希德,还是认真点吧。”云澜看着他,丝毫不受他眼神的影响:“这种程度可是不可能从我这里进入艾尔利诺的,我不相信她的弟弟只有这点实力。”
希德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嗤笑一声,五指收紧握成拳,心脏迅速搏动,跳动的声音几乎传出了胸腔,在整个擂台上回荡,血色纹路飞速从心脏往外蔓延,沿着脖颈爬上了他的左脸,血莲绽开在他眼底,希德冷声警告:“那云太子可要做好准备了!”
云澜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赐教。”
……
……
校长推推眼镜,笑眯眯看着容颜如诗如画的少年在自己对面坐下:“怎么样?这位希德殿下的测试结果出来了吗?”
云澜把留影水晶放在桌子上,输入魔法,剔透的水晶球散发出点点黑色光芒,在桌子上投影出画面。
校长仔细看完了两人的切磋,惊讶地问:“他差点就跟你打成平手?”
云澜谦逊道:“他应该还没有尽全力,不过这样的实力才是西利亚应有的。”
老太太笑了笑:“别谦虚,云澜,你未必就尽了全力,而且终究还是你比他更强。”
“虚长了两岁,这点差距说明不了什么。”
老太太站起来,踱步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同一个年龄段的人,年龄本来就是优势,谁的实力也不是白来的,你比他多努力了两年,有所成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必谦虚。你们这一辈,你本来就是最优秀的那一批。”
“那就谢谢老师夸奖了。”
老太太打趣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其实可以叫我一声外婆。”
云澜笑着道:“毕竟还是在学院内,还是叫老师吧,反正过两天就回国了,有的是叫您外婆的机会。”
“也对,有的是时间。”老太太叹了口气:“今年又辛苦你在这陪我老婆子加班了,也不知道青瑶到家了没有。”
“小姨昨天就到家了,看天色晚了就没打扰您。”
老太太露出舒心的表情:“那就好,今年终于能过一个团圆年了。”
西利亚帝国北部,极北冰原。
漫天暴雪把光线压的极暗,白昼宛如黑夜,四周可见度极低,几乎达到了五米外男女不分,十米外六亲不认,百米外人畜不辨的程度。
在疾驰而过的寒风中,一队穿着层层厚衣服的商队运送着货物,一边在冰天雪地中前进一边骂骂咧咧。
“老子裹得比洋葱都多了,妈的!”
“就是,这风都吹得老子睁不开眼睛,带着眼镜都没用!还老逮着缝往里钻!再走下去老子脚都要冻烂了!”
“这种天气出来送什么货嘛?这破烂玩意儿有个屁的价值!送过去了也拿不到几个钱!”
“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接这种倒贴本的活,兄弟几个送完这趟,命都得折一半。”
“这不就是海底里打捞上来的破烂玩意儿吗?也值得我们走这一趟?”
说话的人一脚踩进一块蓬松的积血,整个人瞬间就没了一半,吓得他连忙大叫:“妈的老子掉下去了!救我!!”
商队老大快速走过来,一把把他拉出来,皱着眉训斥:“跟紧大部队,乱走什么?等你一脚踩进冰缝里就是西利亚来了都救不了你!”
听见熟悉的名字,不远处一个在雪地里快速前进的人停下了脚步,透过漫天飞雪往这边打量了一眼。
商队也有人发现了她,看她也在往这边看,于是高声喊:“那边的兄弟?你还好吗?”
“有事吗?”
声音远远送来,如玉珠碰撞,清脆婉转,就是说话的人可能赶路赶累了,声音带着微微的哑。
那人惊恐的摸摸头:“那边是个女人?”
旁边的人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头,他怒目看过去,发现是老大,顿时不敢接着瞪了,吸了口气问:“老,老大?”
商队队长没搭理他,冲着安的方向喊:“小姑娘?你要到哪去?这种天气在外面走可不安全?快回家吧!”
那边的人笑了声,提高声音回答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了,你们快走吧,待会儿雪就下大了,别喊了,小心旁边的雪山崩了。”
队长一拍自己脑袋,说自己真是脑子秀逗了,居然跟着手下在这种地方大喊,正想道声谢,又不敢放开了嗓子吼,再看过去时,一片满天暴风雪,哪里有人影。
正遗憾着,队员撞了撞他胳膊,队长不耐烦地看过去,队员冲他挤眉弄眼:“队长,这种天气,出现在这块地儿上,还说自己要回家,刚刚那个该不会是我们那劳什子的公主吧?”
队长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冰原哪来的小姑娘,还说这里就是她回家的路,可不就只有居住在极北之海下的那一位,两米来高的汉子猛地瞪大眼:“是公主啊!我们遇到公主了!?”
“嘘嘘,队长,小声点,公主说了不能喊的!”
“那老子,不是,那我小声点,公主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队员克制着翻白眼骂脏话的冲动,回答他:“公主刚刚说雪要下大了,咱快走吧!”
“哦哦,行!行!”队长摸了摸头上厚厚的皮帽子,招呼后面:“大家跟上,出发了,我们加快速度,赶在过年前把货物送到目的地。”
众人答应了一声,提速赶路。
安步履轻快地从冰雪里穿过,堆积到她小腿的雪完全没发阻挡她的步伐。
她脚尖在蓬松的冰雪上一点,人就到了百米外,风系魔法在她身下盘旋,顺着刺骨的寒风,将她带到她的目的地。
极北之海就位于这片冰原的尽头。
这一片海大概是因为从未有人涉足的原因,如同蓝宝石一般的海美的如梦似幻,海水如同镜面倒影着流动的白云和冰川。
极端的天气把访客全部拒之门外,寒风和冰雪如同这片海的侍卫一般,保护着这份美丽不被外人窥伺。
安落在一块突出海面的冰川上,一头银色长发随风肆意飞舞,绣着银色缠枝花的裙摆飘扬起来,裸露出她一双莹白的小腿。
素白的皮肤裸露在刺骨的寒风中,风吹开她的发,露出一张美艳至极的面庞,线条流畅的桃花眼极是动人,上挑的眼尾后拖着淡淡的粉,浓密纤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一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眸。
她赤脚踩在冰川上,如同完全感觉不到冷一样,带着怀念的神色静静地俯视着脚下的深海。
毫无征兆地,她纵身往下一跳。
一串细小的气泡从她口鼻溢出,很快她调整好了呼吸,体内的水系魔法悄无声息地活跃起来,四周的水压骤然消失,无处不在的水分子簇拥着她,这片海如同骑士在簇拥着公主,欢迎她回家。
安拨开水,一路下潜,像一尾灵活的鱼,不断向海底靠近。
在靠近某个界限后,就像穿过一层屏障,四周的海水消失,她骤然落入一方漆黑的空间。
不断地下落。
这片黑暗空间宛如深不见底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下方出现了点点亮光,安张开双臂,不出意料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安伸出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眯眼蹭了上去,柔软的发顶抵着对方的脸颊:“——西利亚,我回来了。”
西利亚把小姑娘搂在怀里,轻声说。
“欢迎回家。”
这个怀抱太熟悉也太过于温暖,让她格外地安心和眷恋。
不同于外界时时刻刻游走在阴谋之间的倦怠,也不同于一次又一次坐在书桌后迎接黎明的疲惫,好像一切的不快乐都被阻隔在了这一片海域之外,让她心里只剩下了归家的喜悦。
困意骤然袭来,如同山倾一般势不可挡,安几乎睁不开眼:“西利亚,我好困。”
西利亚怜爱的把她拥在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睡吧。”
安用最后一丝清明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西利亚。
这是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从她牙牙学语就陪伴在她的身边,他牵着她的手走过春秋冬夏,见过极北雪山之巅的风采,触摸过日月星辰的玄妙,但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潘多拉之心酝酿出的毒不断浸染,一天天虚弱下去。
当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身边,去寻求一条能够救回他的路,却没想过从她离开这个地方开始,这个地方从此对她只剩下了冬天。
寒冷中的寒冷,冬日里的冬日。
她年年回到这个地方,在这里等待她的只有一个清醒时间越来越少的西利亚,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之后他就会骤然陷入沉睡,只敢守着他,一秒钟都不敢松懈。
这样珍贵的时间,她怎么舍得浪费来睡觉?
“我不想睡,西利亚,我睡醒了你就不在了……”
西利亚轻声承诺她:“你太累了,宝贝,你该好好睡一觉了,别担心我,我会一直在。”
“会一直在吗……”
西利亚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当她醒来时,一定还可以看见他。
安神志已经昏沉了下去,强撑着轻声说:“西利亚,我很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很想很想你,我想回来见你,可是你一直都在沉睡……”
“我也是,我也在想念你,每一秒清醒的时间都在等着你回家,我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不,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信仰,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西利亚,我爱你。”
西利亚沉默了一会儿,美过日月星辰,艳过河山万里的脸上只剩下了无边的哀伤,他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哄她:“我也爱你,快睡吧。”
安等到了想听的话,安了心,沉沉睡去。
西利亚把她带回了她的卧室里,坐在床边注视着她。
多少年没有这样见过她入睡时的模样了。
我的小姑娘啊……
安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底的是黑色的华丽帐幔,梦幻般的层叠轻纱上缀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宝石,被妥帖地收拢在雕刻着银色蔷薇花枝的床柱边,屋顶造型华丽的吊灯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细小的火苗散发出强大的光和热,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整个房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西利亚闭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打下浓重的阴影,他一手支着下颌,他宽大的黑色衣袍微微散开,宽松的领口裸露出大片冰白色的皮肤和优美的锁骨。
“西利亚?你睡着了吗?”
她轻声喊。
西利亚垂下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一双灿如朝阳的金色的瞳孔倒影着安的身影。
西利亚缓缓漾开笑意:“晚上好。”
安猛地松了一口气,扑上去抱住他:“真好,你还醒着。”
没有让我再次眼睁睁看着你睡去,无论怎样也叫不醒,真好。
西利亚接住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当然。”
安仰头问:“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
安惊愕地从他怀里撑起身子:“半个月?”
西利亚轻轻地把她放回床上,站起身,黑色的宽大衣袍垂落下去。
“因为安安很累了,所以要多睡一会儿啊。”
安从床上滑下来,被子从床上被她的动作带动得滑下一节,连同暗红色的柔软地毯一起被她踩在脚下。
西利亚微微弯腰,动作极优雅地伸出手:“有这个荣幸,邀请殿下共进晚餐吗?”
安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好像你小时候我也这么牵过你的手。”西利亚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知道这叫什么吗?”
听到这熟悉的话,拜兰斯多年刻苦训练后的良好记忆力的福,安脑海里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关于手这个话题的记忆。
但是那段记忆放在这就太不合时宜了。
她很快回神,她听到西利亚的问题,不清楚他又想干嘛,只能答不知道。
牵就牵了,还能怎样,瑟希亚还经常用他的猪蹄子牵着她的手呢。
西利亚表情戏谑:“我以前这样牵着你,现在还这样牵着你,这就叫——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安闭上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想说什么。
不行的话你还是别说话了。
这笑话好冷。
原来我平时就是这么跟别人讲笑话的吗?那别人还真是怪给我面子的。
当晚,安独自待着的时候,又想起了自己白天回忆起的事情来。
那是九岁那年,安结束了在九幽帝国求学的历程,听闻云荣拍着胸脯跟她打包票保证日不落美食遍地,于是毫不客气地跟着云荣准备到日不落去“友好交流”几天。
以访问邻国之名,行蹭吃蹭喝之实。
却没想到人刚到日不落,跨过国界线不到百米,就遇到了一个被人追杀的少年,当时因为她被无辜卷入这一场风波,少年无奈只能拉着她飞速逃命,等到两人安全了,那少年才面色极为尴尬地放开了她的手,跟她道歉:“抱歉,刚刚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的,如果姑娘介意,我可以尽力补偿。”
虽然眼前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没到注意男女大防的年级,但是他到底占了人家便宜,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安纳罕:“你是在为你连累了我道歉吗?那你确实很讨厌,但是我不需要你补偿。”
少年怔了怔,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当然这个也很抱歉,无端连累了你,需要什么补偿,不过分的我都可以给你。”
安明白了:“那你刚刚是在为你拉了我的手道歉吗?你好奇怪哦。啊我想起来了,有本书上写日不落的女孩子被男孩子拉了手,就是要嫁给他的,是这个意思吗?”
彼时十一岁还没到的云澜莫名其妙摊上了一笔情债,顿时有些懵了:“有这种事情吗?”
“我记得书上原话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这个意思吗?”
云澜悟了,这乌龙闹得,连忙给她解释:“那是描写战士之间的约定的诗句。也可以用执手偕老来形容爱情的永恒,不是牵了手就要结婚的意思。”
“哦,这样啊,你们家的东西好难懂。”
你们家?云澜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她的发和眼上略过,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其实不难的,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不需要去专门的解释。”
安惊奇:“这是你们日不落人独有的技能吗?好厉害啊!”
云澜:“……”
被这么夸的话,还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他刚刚摸了人家姑娘的小手,虽然是情非得已,但是多年来端庄守礼,接受君子教育的云澜还是很不好意思。
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在意,他还是不太敢和人家小姑娘说话。
后来直到两人分道扬镳,云澜才反应过来还没问人家名字。
现在想起来,莫名其妙被卷入了追杀,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追究原因,反而去聊什么古文,她和云澜两个人,脑子可能都不太清醒。
暗无天日的极北之海海底之下,一座巍峨神殿悄然矗立,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中绵延到山峰之上中央,黑色石头累砌而成的城堡巩立着中央最高的那座神殿。
在安的记忆里,西利亚总是喜欢穿着宽大的黑袍懒洋洋地斜倚在窗台上,冷白如玉的指尖随意搭在窗口,侧过脸遥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仗着没有外人在,瑟希亚总不肯好好穿衣服,经常腰带在腰间松松垮垮地一束就算是穿好了衣服,全然不管自己裸露出的大片比玉石更温润无暇的皮肤,墨黑的发丝长而厚重,顺着窗台垂落在暗红的厚重毛毯上。
他容貌长的极盛,几乎已经超脱了人类审美所能想象的极限,但是比那五官更美的是他那一身清冷寥落的气质,就好像他独自一人穿越了百万年时光的洪流,从诸神黄昏走到人间四月,陪伴他成长的老去,和他并肩战斗的战死,仰望他成神的信徒也遗忘了他的存在。
那是穿越了时空的悲哀和寂寞。
安虽然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别人看着她,只觉得她美得超出了极限,但是却不会有无法触摸的感觉。
比起西利亚那样无心无情的神,她更像一个人。
只是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容貌还跟她出生时一模一样,她却已经从他的大腿长到了和他齐肩高了。
安抱着软枕趴在窗台上,双手手肘支撑着身体,黑色长裙从小腿上滑落下来,堆叠的裙摆如同一朵黑色蔷薇盛开。
她正在给西利亚讲她这一年的经历。
“你还记得游朝吗?我以前去九幽帝国的时候认识的那个,他当时还是游家的少主。”说到游家少主这四个字时,安的表情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对于游家这种靠着献上剧毒的潘多拉之心,踩着德莱十三城以东数千万人的枯骨上位的家族,安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灭亡感到幸灾乐祸。
她不管做出这件事的是游家哪位先祖,也不在乎现在那一窝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的一家人里是不是有无辜被卷入的倒霉蛋,她只知道,他们敢踩着西利亚上位,在西利亚的苦痛里狂欢,汲取着西利亚的痛苦来摘得荣光,她就会亲自把他们踩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再者,在家族荣光万丈时就以家族为豪,家族危难时就撇清关系说祖先犯错不应波及后人,这种流氓思想,安是不承认的。
既然享受了家族的荣光,在家族倾覆的时候,就该和这个腐朽的家族被一起埋葬。
这世间从没有只愿共富贵,不愿同患难的道理。
西利亚稍稍回忆:“他不是那个空间魔法师?”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说对他很感兴趣吗?我把他抢回来了。”安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西利亚。
她穿梭在无数阴谋编制的网里,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情绪外露是在什么时候了,但是每次看到西利亚,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让她下意识地变回曾经的模样。
西利亚看着她活泼的神情,伸出手揉揉她的发:“他不是已经被废了吗?”
“我把他从九幽帝国边境带回来了,兰斯现在已经治好了他。”
西利亚听到这事居然还和兰斯有关,意外地挑了挑眉,想起昨天安哪怕在睡梦里都不忘破口大骂兰斯,不由得玩味地笑了。
“然后呢?”
安还没发现他的恶趣味,认真地跟他分享自己这一年的经历。
“我把他送回了九幽帝国,就是不知道,夜禛要怎么处理自己失而复得的小伙伴。”
原本是安排他顶替游景的位置,来切尔曼协助她的,但是扶桑之地意外出世,打乱了她太多的计划,她把游朝放回九幽帝国,无疑也存着考察他能力的心,至于游朝的忠诚?
安玩味地笑了。
游朝是家中长子,从生来就被教导要背负继承家族的重任,再加上从小被送入皇宫和皇子一同读书,让他长成了一幅一点都不“游家”的性格。
游朝一直是个清醒而善于克制的人。
安在八岁去往九幽帝国的那半年,亲眼目睹了游景对于无辜乞儿的痛下毒手,作为从来无法无天的西利亚公主,她从来不把别的人放在眼里,也可以说世界上除了西利亚,确实也没有别的东西值得她看在眼里,她不在乎别人的姓名,那天意外救下那个小男孩也只是因为他那张和陆时雨过于相似的脸。
靠着他们身上相似的血脉气息,她认出了那就是陆时雨和金璇的私生子,当然不能让游景就那么打死了,这才出了手阻止他。
她让阿诺下了重手,游景伤重得半年没能出门。
但是在那之后,游家竟然没有半点责备和规劝的意思,不去责备游景嚣张跋扈惹是生非,反而一力责备游朝作为兄长没有看护好幼弟。
安第一次见到游朝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被家法惩罚过后留下的伤,他的父亲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颜面,甚至把伤痕留到了无比显眼的地方,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让游朝难堪。
对长子求全责备,对幼子溺爱无度。
安一度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人渣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们可以为自己的自私找到无数的理由。
而游朝从小在这种极度不公的环境下长大,人的性格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就如同游景嚣张跋扈的性格一样,游朝如果没有被磋磨成一个对家人有求必应的软骨头,那么他对于自身利益的在乎就会超越常人的想象。
也就是说,作为血脉相连的家人,他愿意在一定范围内容忍他们,承担起自己作为长子的责任,但是绝对不会容忍别人过度的侵犯他的利益,他拼了命的修炼,只是想着只要他能力足够了,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这样的家人。
对自由的极致渴望造就了他对于极致武力的疯狂追求。
家人不愿意给他的爱,他都倾注在了修炼之内,可以说修炼就是他的生命全部,承载着他全部的爱。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他能够摆脱出这样生活的那一天。
但是,伴随着安跟随瑟希亚来到了九幽帝国,他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安被无故扣押在九幽帝国,本就厌烦,还要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看不出九幽帝国的算计的傻白甜模样,再加上原本就对他的姓氏厌恶至极,自然从不给他好脸色。
她想要彻底地毁了这个踩着西利亚上位的家族,眼前对整个游家心怀不满的游朝就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在九幽帝国皇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那少女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身上的伤痕,趁着给他们上课的老学究背过身去的时候,悄悄给他递了张小纸条,问他愿不愿意和她打一个赌。
游朝当时满身伤痕累累,被蛮不讲理的父亲气到无话可说,心力交瘁到了极点,他无意理会这个外国的小公主,专心致志地听课。
安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于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又给他送了张小纸条:“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和我打这个赌,如果你赢了,你就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输了,你还是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游朝觉得她有病,或者完全是在戏弄自己,下课后找到她,压着火气低声道:“公主是在戏弄我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很好玩。”
“这种赌约有什么意义?公主殿下还是好好听课吧,每个月末可都是要考核的,如果殿下不想输给三皇子殿下,还是专心一点吧!”
安满不在乎挑了挑眉,她确实和夜禛打了一个赌,看谁在月末考核中成绩更高,赌注是一件宝物,价值连城,但是说实在的,她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她家有钱得很,并不在乎这点东西,输了也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有意义,西利亚很喜欢你,如果你输了,你就得跟我回国。”
游朝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恨不得捂住安一张胡说八道的嘴。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跟她回西利亚,这跟叛国有什么区别呢?那可是能让祖坟都冒黑烟的大罪!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殿下慎言!”
她笑着轻声蛊惑她:“但是有一个好处哦,无论输赢,你都能永远离开你的父亲,你的讨人厌的弟弟,还有……整个游家!”
游朝愣住了,听到父母这两个字,他心头如刀割一般,顿时感觉难堪至极……
就好像不能为人所言的秘密被人挖出来晒在了太阳之下供人观赏。
这次他的语气软了不少,但还是充满了坚定:“殿下,我没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殿下在这种地方谈论,无论目的何在,我都不能相信殿下和我谈话的真心!”
在游朝狠狠地担心受怕之后,她低笑着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音水晶,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谈话,别人是听不到的。这让游朝心里很不合时宜的生出了轻松和感激,轻松是他不会被这一席话带到暗无天日的深渊,感激是安到底选择了尊重他,并没有用这种方法逼迫他叛国。
完全已经忘记了是谁把自己害到这样的地步了。
毫无疑问,安被狠狠地拒绝了,甚至直到她离开艾尔利诺的那天,游朝仍然不松口,一口咬定安在胡思乱想,坚定的拒绝了安的提议。
但是她并不是一个能够接受否定答案的人,更不是一个如同游朝所想的那样,尊重别人意愿的人,所以哪怕游朝拒绝了,她也仍然开启了这场赌局。
游朝能够拒绝她,别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她找上了游朝的一双父母和亲生弟弟。
当然不是亲自出手,她让人假扮游医,给游家带污了一份礼物,那就是一本叫做《夺灵》的禁书,一个人从小日日夜夜修炼而出的,和游景血脉相连的力量源泉,足以治好游景的病!
游家家主为了替自幼病弱的幼子寻求药材,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一边是从小就不听话,试图反抗他们的长子,另一边是从小捧在手心的幼子。
从游朝房中搜出的他试图离家的证据成了压垮这架本就不平衡的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游家家主不顾家中长老的劝阻,执意剖开了游朝胸膛,挖出了那颗生长于游朝心脏旁边的银色的灵核。
但是由于他们缺少了最关键碧玺草,这场献祭终究走向了失败,当游朝奄奄一息躺在地牢里的时候,他的至亲没有试图抢救他,反而在商量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失去了灵核,他就是个废人了,救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谁也没想到,奄奄一息的游朝自己挺了过来。
游朝和夜禛有旧,游朝自小是夜禛的伴读,他们不敢去赌游朝在夜禛心中的地位,唯恐招致夜禛的报复。只能趁着夜禛对索尔联邦下手的时间,大肆传播游朝修炼时因为急功近利而走火入魔的消息,并在几次有意无意地传播游朝曾试图叛国的谎言,顺理成章把已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游朝逐出了游家。
那时游朝已经是街角一个乞丐,安蹲在他面前,温和地问他:“少主后悔了吗?”
游朝闭着眼不愿搭理她。
“那,少主现在愿意和我赌了吗?”
游朝听到“赌”这个字,睁开眼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说不上是仇恨还是放松,哑声问她:“这一切都是殿下谋划的?”
“是啊,我的赌局还是以前一样的,现在有兴趣了吗?”
游朝突然大笑起来,眼泪从眼角滑下,胸腔内被生生挖走灵核的地方还是一阵一阵的刺痛,告诉他他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豺狼虎豹。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努力修炼不让家族蒙羞,想要改变家族靠着依附他人而得以上位的现状,礼让幼弟,尊敬父母,最后换来了这一场毫不留情的陷害和抛弃。
甚至他们还彻底的毁了他所有的希望,用他的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事后没有半点愧疚,只是□□裸的嫌恶和毫不留情的遗弃……
恨啊!怎么能不恨?
他恨这女人心思叵测蛊惑他的家人,更恨他的家人……
……家人?
这也能叫家人?
游朝笑着站起身,从安身边擦身而过,他走路还不稳,牵连到伤口更是钻心的疼:“殿下,我不和你赌。”
“啊呀,你不会在期待夜禛来救你吧?他不会救你的,夜禛只喜欢有能力的人,你是天才时他是你的朋友,也愿意接受你的效忠,当你一文不名时,你觉得他还会在乎你吗?”
“不,殿下你误会了,我不和你赌,因为我注定会输,但是我愿意效忠你——如果三皇子真的就这么放弃了我的话。”
安笑了起来:“现在不怕便宜我了?”
“我现在废人一个,还有什么可以便宜殿下的呢?”
“那就三年吧,我得去德莱十三城了,如果我能从德莱十三城活着出来,而他又没来找你的话,我就来带你走。”
这片空间内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更没有日月星辰的更替。
不知不觉,安洋洋洒洒地把自己这一年的大小事和西利亚都汇报了一遍,西利亚托腮靠在窗边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安把自己的回忆都掏空了,他才轻笑着开口提醒她。
“很有趣的一年,但是安,你一定要小心夜禛,他很危险,就像一条毒蛇,哪怕潜伏了起来,但是他的攻击性毋庸置疑。”
西利亚偏过头,目光眺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
“至于游家,宝贝,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在意他们,神明从不眷顾满身罪恶的人,即使神明陨落,轮回再次回转之时,所有的痛和眼泪,罪和鲜血,时间都会让他一一付出代价。”
她关心他,这让西利亚很开心,但是为此而脏了手,就不值得了。
安很费解,她真的不理解西利亚这样近乎于无欲无求的模样,明明是伤害了他,更造成整个西利亚前年动荡民不聊生的仇人,他在提到他们的时候却总是云淡风轻,更是丝毫不关心他们有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看着西利亚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安迟疑地问:“西利亚,你不恨他们吗?他们那么伤害你……哪怕是兰斯每次提起他们,都一副恨不得把姓游的扒皮拆骨,千刀万剐不足以泄心头之恨,为什么我感觉你其实一点不在乎呢?”
游家先祖明知那种植物是可怕的魔鬼,为了一己私利,还是把魔鬼放出了潘多拉魔盒为祸世间,多少白骨累累化为泥泞,多少时光被染上沉疴,这种罄竹难书的罪行,让人哪怕是透过纸业窥见一隅,都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股悲凉。
何况那些白骨还是西利亚的子民,那些城池土地是西利亚的领土。
安仅仅是看到只言片语,都难以压抑自己的愤怒,她不敢想象亲历了这件事,甚至为此不得不避世在海底神殿中千年不见天日的西利亚,是什么样的心情?
西利亚却是很无奈地看着她:“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活了太久了吧,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过愤怒这种情绪了。在这世间,无论是和平还是战乱,都是客观存在而且不可能消失的,别说外族入侵,哪怕是人族内部的争权夺利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盛世太平总是很短暂的,王朝覆灭,种族兴替随时都在发生,强大的国度入侵甚至彻底灭亡弱小的国度,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展开屠杀,甚至以别人为食,这一切的矛盾和冲突,才构成了这个世界。但是世间没有什么是永存的,西利亚也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灭亡,你要学会冷静地看待。”
安不可思议地问:“哪怕别人伤害的是你自己?”
一般来说说出这种话的人往往是加害者给自己的罪行找借口,或者旁观者自以为清醒的点评,但是刀都落到自己身上来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安很难想象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要这么给别人开脱?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的受害者不是西利亚,或者说在这件事中,西利亚并不是纯粹的受害者呢?安,我记得你说过,拥有一个愚蠢的国君是一种不幸,如果盲从这样的国君,那么这个国家的国民都有罪,时至今日,你还这样想吗?”
安愣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最终她还是冷静下来,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西利亚沉默了一下,反问她:“你之前说扶桑之地出世,你和瑟希亚准备邀请他们结盟,是吗?”
“我们确实是这样想的,西利亚,开战已成定局,我们必须要谋求最高的胜算,那么寻求就是盟友是必须的,而且是越多越好,盟友越强大越好。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确定的盟友是日不落帝国和索尔联邦,暗界联盟还在摇摆之中,但是扶桑之地……”
西利亚了然地点点头:“不好处理是吧?”
安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们都对扶桑之地太缺乏了解了,甚至可以说对他们这一千年来的变迁一无所知。虽然我以前无意间进入过扶桑之地,相比较于别人而言,对那里多少了解一些,但是我自己清楚,我能够了解的也不多,扶桑之地的人都十分防备外来的人,除了靠我自己观察之外,我只能通过寻找扶桑之地的一些市场内流通的书籍来试图了解消息。但是我那时候毕竟才五六岁,就算我不眠不休地去看,我能够记下来的东西终究是少数。不过,西利亚,你曾经见过尚未避世的扶桑之地,你对他们有了解吗?他们为什么会避世?”
如果扶桑之地不避世,那么世间就多了一股钳制九幽帝国的力量,就算钳制不了,按照九幽帝国早些年疯狗一样的作风,安能肯定扶桑之地绝对已经被他们得罪死了!
何必现在面临这种局面,一股突然出现且立场不明的势力,对整个世界的局势影响太大了。
西利亚倒是丝毫不受影响,揣着手就像个退休老大爷一样,慢悠悠地回忆着往事,金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好像在讨论今天的极北之海刮不刮风一样轻松:“因为九黎族。”
安疑惑:“九黎族?十几年前出现在人族边境的那个九黎族?可是九黎族横空出世的时候,扶桑之地不是已经避世千年了吗?”
安对这个九黎族记忆深刻。
在切尔曼上第一课时,伦恩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大病,跑到几十里外的雨林地下避难所给他们上课,虽然伦恩声称是为了营造氛围,才选了避难所来作为教学场地,但是安很长一段时间都坚持认为这纯属于伦恩那个畜牲刻意折腾他们,哪怕是准确辨认出了指令,也要让他们好好“锻炼身体”。
当时伦恩给他们讲什么狗屁“避难的重要性”时,给他们随手举了个例子,就是这个九黎族。
安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因为伦恩在讲人族抵抗九黎族时,说到当时因为只有九幽帝国实力正值巅峰,靠着九幽帝国才得以击退九黎族的入侵,他说这话时还不忘嘲谑的扫了她和云荣一眼,讥讽西利亚和日不落虽然同样作为超级强国,在这场人类浩劫中却豪无作为,只知道龟缩起来保存实力。
但是安很清楚当时国内的情况,瑟希亚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面临着一个四分五裂了上千年的国度,连基本的守卫国家的军队都是一盘散沙,谈何支援边境。
至于日不落……
伦恩不明就里地指责他们,未尝不是满怀一腔征战沙场的热血,但是确实是太过于……无知了!
何况他盛赞的还是一手造成两国困境的罪魁祸首!
西利亚轻松地笑道:“九幽修改了历史,九黎族可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他们在千年前就已经出现,大概已经繁衍生息了上千年,只是千年前正是羲和公主当政的时候,现在的九幽皇帝极力抹去这段历史,为了掩盖历史真相,所以把九黎族一并抹去了,千年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段历史了,那时候这片土地都还不是西利亚所属,九幽帝国也还不叫九幽帝国。”
安这下是真的好奇了,什么叫做西利亚帝国都还不叫西利亚帝国,九幽帝国也还不叫九幽帝国?
“那这里以前叫什么?”
“那时候啊,我想想,好像是叫……”
西利亚懒散地点了点前面的空气,顿时无形的空气凝结成一块画板,以西利亚指尖点中的地方亮起一个金色的光点,这个光点如同滴入了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往四周蔓延开来,绘制出一幅无比壮丽的万里山河画卷。
“——神遗地。”
安重复:“神遗地?”
“这里是神族旧址,诸神黄昏之后,数十万年的时间抹去了很多东西,包括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大概只有我这种死不了的怪物,还能记得曾经旧神的辉煌。”
安认真纠正他:“你才不是怪物,西利亚,你是神。”
“好好好,开个玩笑嘛。”
“那九幽呢?九幽叫什么?”
西利亚拍拍她的头,没忍住笑出声:“谁管他一个南方沿海的小部族叫什么?那些年南方那些小部族成千上万,名字都怪难听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灭族,我不太关注这些——直到夜曦的出生,我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已经不小了,但是她眼睛里有火,那是一双会燃烧的眼睛,我大概能理解里德尔为什么会爱上她……其实说起来,里德尔遇见夜曦,大概也是所谓的宿命,里德尔当年常住在南方,那时候国境线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晰,西利亚国境以南的很多部落都选择供奉他来寻求安稳和庇佑,夜曦降生那天,引动了天地异象,南方连续暴雨了三个月,沿岸无数的部族都被淹没,整个南海的海水都沸腾了,里德尔拥有他们的信仰,理所当然地要给予相应的回报,于是他当时亲自走了一趟南海,意外地发现了夜曦的天赋惊人,于是把她带了回来。”
安十分无语:“……带回来干嘛,直接劈死她啊!搞半天夜曦还是他养大的?先别说养虎为患,他还搞养成系?这癖好真特别。”
西利亚朗声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看安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等着后续,才咳了两声让冷静下来。
“她的出生给整个南海沿岸带来了灾难,当时有很多人说她是妖孽,如果她不是族长的女儿,大概已经被当场烧死了,但是哪怕是活了下来,她也是伴随着灾星之类的名头活下来的,幸好,里德尔收养了她,让她避免了那样的结局。里德尔很忙,大约也忘记了自己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把她丢给自己的侍女后就没再问过,直到夜曦十岁那年,她向里德尔辞行,想回到自己家乡去。”
“里德尔就这么放她走了?”
“对,里德尔有惜才的心,但是在西利亚国内有着太多的天才了,里德尔并没有把她的离开放在心上,不过回到家的夜曦过的并不好,南海的人记得那场暴雨,也记得那时候的绝望和失去的家人,所有人都在排挤憎恨她,觉得她是会带来不详的灾星。但是夜曦确实是个难得的天才,她的回归带来了她整个部族的崛起,后来她手下的领土已经很大了,她开始位高权重起来,哪怕是别人再不喜欢她,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再重提旧事。
我以前跟你说过,每一个天才的降生都带着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夜曦也是一样,从她出生那天起,她的生命里就和她的部族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她天生就是个相当贪婪的女人,从她获得权柄是那一刻,她就果断地向周边的部族开战了。她不断地吞噬周边的部族,把别的部族全部变成奴隶随意驱使,凡是抵抗她的敌人都被她屠杀殆尽,意料之中的,里德尔再次接到了请愿,去到了南海。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里德尔去到南海不久后,他们就相爱了。里德尔向来是个十分好战的人,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和伊文不一样,伊文好战,但是其实对权势不感兴趣,他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屠夫,有点愚蠢,还是好在很容易就能控制,里德尔却对权势趋之若鹜,如果用七宗罪来定义我们,那么他大概就代表着贪婪,总而言之,他和夜曦一拍即合,在南海肆无忌惮地宣战,四处征伐,合力打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国度。你去过九幽帝国,应该知道他们的等级制度极为可怕,原因就在这里,现在的九幽帝国顶层,几乎都是当年那个小部落的原住民,选择归顺的就是现在的平民,而而底层的那些人,就是誓死抵抗不愿意归顺的人,因为夜曦是个相当记仇且性格乖僻的女人,她很讨厌别人违逆自己,对于违逆自己的人,她就要让别人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但是里德尔既然是她的情人了,为什么她要向西利亚动手呢?”
“因为贪婪,相比较于人,他们更像是一对永远不会满足的饕餮,夜曦在征服了南海之后,曾想要远渡重洋,里德尔虽然贪婪的无止境,但是他同时也十分冷静,如果他们继续扩展下去,他们缔造的这个新的国度很可能就快到能威胁西利亚的地步了,而自己身边这个女人握有这个国家一半的权柄,于是他果断地想要把夜曦分离出权利中心,把权利收在自己掌心,夜曦借助着他的威望和实力来开疆扩土,可不是为了把权利拱手让人,理所当然的,他们发生了内讧。”
安十分嫌弃:“他们算什么内讧?我们跟夜狗有什么‘内’可言?”
西利亚从善如流地改口:“也对,他们产生了分歧之后,里德尔软禁了夜曦。里德尔当时的实力远在夜曦之上,在他看来,夜曦依靠着他的军队开疆扩土,利用他的威望收买人心,也是依靠着他才能让从前那些对她心怀仇恨的人不敢前来报复她,所以这一切理所当然归他所有,他不理解夜曦想要分一杯羹的想法,只觉得她十分不可理喻。
但是在夜曦心里,她对里德尔有爱,但这份爱远远不足以让她放弃权利,大概是长相漂亮的人都明白自己的美貌是天生的利器,她信心满满地以为里德尔深爱着她,心甘情愿为她所用,为她奉献一切,所以也心安理得地向里德尔索取一切,军队,财富,实力,直到她碰触到里德尔的底线,在那之前,她都把里德尔看做她手里的一把利刃。”
安没忍住吐槽:“还挺不要脸的!不过他俩纯属蛇鼠一窝!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这样说,但是他们身上还是有一点值得夸赞,就是爱护自己的子民……夜曦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不仅仅在于她心性坚强,狡猾善变,她的修炼速度也是极快,在她被里德尔软禁的日子里,她表面上臣服于里德尔,背地里悄悄地修炼,利用一件族里的神器来隐藏自身气息,就这样百年过去了,她的实力已经不再是面对里德尔毫无还手之力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逃了。里德尔去追捕她时,她假意控诉,为自己换取更多的自由,里德尔对她还有一分愧疚,就靠着这一份愧疚,让她得以把游家先祖献给她的潘多拉之心种入了里德尔的身体。”
“潘多拉之心不是植物吗?”
“是植物,却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潘多拉之心以吸食人内心的阴暗面作为养分,里德尔无穷无尽的欲望就是潘多拉之心最佳的养分,很快潘多拉之心盛开,毒气随着里德尔的神力迅速蔓延了半个西利亚,我和里德尔全力阻止,才把潘多拉之心阻隔在了玛门之外。”
看到安欲言又止,西利亚无所谓地挑挑眉,捏了捏她的脸,看安有心思瞪自己了,才接着懒洋洋地说:“你想问我为什么不阻止里德尔吗?”
安郁闷道:“不是,这一切不是谁可以阻止的。”
倒不是她给西利亚开脱,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世事无常四个字,在生活中总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好比我们考试蒙答案,答案出来以后你会觉得很简单,如果我回到过去就能轻易改变,但是当你下一次坐在考场上时,眼里看到的题目还是天书。
我们带着结果看开始,会觉得我一切都来得及,都可以做到,把不好的事情全部改变,留下一个光辉灿烂的历史。
但其实不是这样。
世界上有几个狠人,能够下的起这样的决心,挥手就是几千万的人命葬送,那不是几千,几万,哪怕算我一个学校一万个学生,看出去都是乌泱泱一片人头,看的人眼晕,何况是几千万,尸体堆叠起来都是一座尸山,这是何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玛门事发的时候,无数玛门以南的人疯狂往北方逃窜,剩下的几乎都是跑不动的,哪怕是老人和孩子,只要还有腿,大家都在往北方拼命跑,但是终究还有几千万落在了后面,被毒气吞噬,如果不是事发之后瑟希亚和伊文带领着西利亚全国的兵力尽了全力去挽救,那么这个数字后面可能还要加上几个零。
西利亚用自己的身体去承载那在无穷无尽的欲望中酝酿出的剧毒,把它们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再在漫长的岁月中去消磨这刻骨的剧毒。
这才终结了这一场浩劫。
西利亚看她郁闷,开解她:“别想了,事情都过去了。把话说回来啊,之前不是在问我扶桑之地的事情吗?不说我们家里的事了,说说别人家的倒霉事。”
“哦。”
“扶桑之地就是那个被夜曦看上,并且准备去侵占的海外倒霉蛋。玛门出事以后,里德尔重伤,被困在潘多拉之心酝酿的欲望海洋中不可自拔,而这时夜曦手里的势力已经很强了,所以她当即准备对扶桑之地动手。不过扶桑之地也不是吃素的,两国之间战火燃了好几年,夜曦为了这座大海中的宝藏绞尽脑汁,最后居然想出来了一条和外族联合的毒计。她一边和扶桑之地开战,一边悄悄饲养外族,也就是九黎族,她相当欣赏这个贪婪成性的种族,又害怕它们成长起来之后和里德尔一样辖制她,所以就打着让扶桑之地和九黎族两败俱伤,她来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谁知九黎族进入扶桑之地后就神秘失踪了,夜曦一开始以为是九黎族不堪一击,被扶桑之地直接秒杀了,但是后来发现不是这样,扶桑之地也在这场战斗中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只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交战的。
这样的局面让夜曦很兴奋,但是出乎她预料的是,扶桑之地直接关闭了进入通道,开启了千年避世,她终究没能把扶桑之地收入囊中。”
安看夜狗倒霉就很开心,幸灾乐祸地说:“活该!”
“谁说不是呢?”
“对了西利亚,”安想了想,说:“那这样的话,我们拉拢扶桑之地的希望不就大了吗?扶桑之地避世这么久,历史总不该也受到了九幽帝国的影响吧?”
九幽帝国惯爱篡改历史,在世上的国家都深受其害,但是扶桑之地避世千年,历史的保存应该是完善的,她当初去扶桑之地的时候一门心思钻研扶桑之地的秘术了,居然忘了看一眼他们的历史长什么样。
西利亚摇摇头:“不乐观,扶桑之地的人……怎么说呢,他们不是很记仇,你知道吧?”
“不是很记仇?这样亡国灭种的仇都不记?!”安感觉匪夷所思。
“听过一句话吗?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可能就是扶桑之地的信条,他们永远和对他们有利的国家合作,但是心不诚,揣着合作的幌子随时想要反噬自己的盟友,以前瑟希亚接触过,后来再也没有联系了。”
安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行为。
西利亚倒是很理解她的无语,顿了顿才说:“你们要是想要寻求和扶桑之地合作,最好小心一点,他们比暗界联盟更不稳定。”
安闷闷不乐地垂下头:“夜狗真烦!”
去拉拢扶桑之地呢,又要担心扶桑之地调转矛头对付他们,不去拉拢扶桑之地呢,他们又要投靠到九幽帝国那边去,彻底成为他们的敌人。
还有那个人……
安有些烦躁。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问问西利亚的意见:“瑟希亚去年在我的生日会上怂恿云澜向我求婚了,你知道吗?”
去年是她十五岁生日,按照惯例,十五岁之后她就成年了,瑟希亚有意把她作为西利亚帝国的继承人带入世人的视线内,生日宴会办的无比盛大,风头直逼九幽帝国君主百岁生日宴。
云澜甚至亲自前来给她庆贺生日,就连没有亲自前来的楚氿和顾烟,也都派人送来了价格极为高昂的礼物。别的来宾送的更是不计其数。
瑟希亚给她准备的礼服极为奢侈,裙摆上缝了上百颗星辰之心,这种在星辰之力最为浓郁的地方孕育百年才出一颗的珍贵宝石,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地堆砌在她身上,她头上戴的王冠更是奢侈地用上了世间绝无仅有的珍贵宝石,整整三十颗世无其二的宝石组成的王冠至今还摆放在她收藏珍贵首饰的房间的最中间的位置。
但是哪场生日宴会上,本该大出风头的主角却深陷桃色风波,虽然安当场就以朋友之名拒绝了云澜,但是不妨碍别人这一年来都将她和云澜的名字捆绑在一起谈论。
让她不厌其烦。
“瑟希亚总喜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西利亚淡淡道,“别理会他就是了,你知道的,他就是个嫉妒成性的小怪物,做事总是不着调。”
“我又不是他的所有物,他凭什么嫉妒云澜?”
“瑟希亚要是这么讲理,那他也就不是瑟希亚了。”西利亚打趣她,“那你呢,宝贝,你真的喜欢云澜吗?”
安本来想说喜欢,但是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就别管那么多,跟着自己的心走,爱从来都是不顾一切的,如果谁让你有了这样不顾一切的冲动,就和他在一起,别怕谁的阻挠,瑟希亚是没办法真正阻止你的,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有些惊奇:“你不会不舍得吗,西利亚?”
她还以为西利亚会比瑟希亚更不想看她和谁亲密呢。
西利亚摊开手:“可是你终究是会离开的呀,再说了,哪怕你和别人在一起了,甚至最后嫁了人,我也还是你父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瑟希亚的嫉妒恰恰就是源于他无法拥有,所以他嫉妒别人能够拥有你,但是我和他本来就不一样,你天生就是我的宝贝呀。”
安扑上去,搂着西利亚的腰摇晃:“我不管,你就是要舍不得,快说你舍不得!”
西利亚被她晃的大笑起来:“行行行,舍不得舍不得,那我们安安就不嫁人了吗?永远呆在这里陪着我怎么样,嗯?”
安一口答应:“好啊。”
反正她已经想好了要彻底结束和云澜这样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别的人……别的人和她就更没有可能了。
一辈子陪着西利亚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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