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易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
她跃跃欲试地起身，凳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少同学因这个声音回头，但周奈还是紧盯着贺烟。
贺烟站在门口，不为所动，只把眼睛贴在周奈身上，不停扫描他，同时在心里感叹，确实是帅啊，这腿真长啊。
第二遍，“易薇。”
易薇心慌，拿不准周奈的意思，她从未迟到早退过，不想因此留下绩点污点。
第三遍，周奈死盯着贺烟，“易薇。”
只要贺烟能够替易薇答一句“到”，那这个人在他周奈心里，还算有情有义。
然而，他听到的声音，来自易薇。
“到。”
易薇无法再充耳不闻，只能站起来回答。
周奈闻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下易薇，随后看向贺烟，给出评价：“贺烟，迟到。”
贺烟红脸争辩：“你刚才叫我的时候，我答到了呀。”
“距离下课还有10分钟，你才到，当然是迟到。”周奈不为所动。
贺烟眼睛一转，指向易薇的方向：“老师，你搞错了，我是易薇，那才是贺烟。”
全教室爆发出巨大的“嘘”声，堪比国足现场。
易薇绞着手指，嘴唇紧咬，脑海里有巨大的轰鸣声，胡说，怎么可以胡说。
周奈盯着贺烟，目光开始锐利：“叫易薇的时候，为什么不应？”
“我没听清。”
“很好。”她的无赖激发了周奈的斗志。
他勾唇，给出致命一击：“刚才我提了一个问题，是易薇同学回答的，你说，我的问题是什么？”
贺烟抓耳挠腮，向易薇发出求救的目光信号，易薇偏过头不理她。
贺烟抬手摸衣服口袋里的手机，被周奈的眼神吓住，垂手。
死马当活马医，贺烟紧急求救第一排最角落，戴眼镜的男生，男生缩了一下，背靠椅背，如躲瘟疫。
“贺烟，旷课，诬陷同学。”周奈在花名册上备注，如勾画生死簿。
贺烟站在门口，被迫接受全教室人的目光检阅，鄙视、幸灾乐祸、看戏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描。恼羞成怒的贺烟转身跑了。
周奈两三步跨过去，关上门。
不留情面，“哐”的一声，落下这场闹剧的最后宣判。
接着点名。
五个名字之后，接力棒到了“黎晶晶”。
易薇踌躇了一会，选择沉默。
点名终于结束，顺利下课。
易薇跨上包，心事重重地走出教室。
手机震动。
redundant：她是你朋友？
像共同经历了一场劫难，受难者是易薇，拯救者是周奈。
易薇心有感激，知他的“她”指代的是谁。
vv：室友。
redundant：她不行。
vv：她平时人不错，今天
说什么，易薇也不知道该怎么为她开脱，贺烟的所作所为也让她愤慨。
redundant：如果她在我看着她，又点你名的时候答个到，我都敬她有情有义。
redundant：还能当着我的面耍无赖。
少见周奈情绪如此激动，易薇有点惊喜，她暗暗将周奈的激动归因于为了自己。
这是这场劫难里，隐秘的甜，她要细细收藏，慢慢回味。
易薇试探地问了下后续。
vv：那，你怎么“处置”她？
redundant：旷课，平时成绩记为0。
vv：这么重？
redundant：你很喜欢帮别人忙？
易薇愣住，环视左右。
学生三三两两地从身旁经过，没有周奈的身影。
一对挽着手的女生，碰到傻站在路中间的她，双双放开手，避开她之后，又重新挽住继续往前。
她走到人行道上，捡一个人少的地方回复。
vv：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人情。
周奈回得很快。
redundant：那别人欠你的呢？
别人欠我的。
易薇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从九岁开始，这个问题就不在思考范围内。
九岁那年，一个暴雨夜，她从门缝里窥到父母争吵，两人面红耳赤。
妈妈居高临下，指着爸爸的鼻子骂：“离婚！我要离婚！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爸爸坐在沙发上，颓唐，破败，惭愧开口：“是我对不起你和儿子。你要离婚，我不反对。”
妈妈冷笑一声：“易宗明，是你欠我的，是那个孽种欠我的。六年，我忍了你六年。六年前你把她抱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离了。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现在还要去给她报补习班，我们的亲儿子回回都没有报补习班！”
“薇薇和易回不一样，易回心思不在学习上。”爸爸终于争辩了一句。
“你烂发什么好心！你不过是个小片警，当什么救世主！你抱着那个孽种过去吧，易回跟我，孽种跟你！”
易薇仰头，穿过父母对峙的空隙，窥到对面卧室的门缝里，也有一双眼睛，那是十六岁哥哥易回的眼睛。
不，在那一秒，他不是哥哥，他只是易回，眼里皆是少年最直接的愤怒和仇恨。
当夜，对面卧室叮里哐当，易回和妈妈在收拾东西，每一次收捡，都是投掷，响动巨大，犹如密集的鼓点。
易薇抱着易回送给她的小狗布偶，躲在床上，什么也没说。
凌晨，客厅响起行李箱的滚轮声，声音渐渐远离，距离门口越来越近。
易薇猛地抛下布偶，打开门追出去：“妈妈，哥哥！”
妈妈和哥哥停住了，但他们并未转身。
“妈妈，哥哥，你们不要走，我会乖乖的，我不报补习班了，你们不要走。”易薇泣不成声，涕泗横流，也不管不顾，一只手拉易回一只手拉妈妈。
妈妈一把甩开易薇，俯身与她对视。
她压下来的时候，宛如山崩，黑压压的影覆盖住易薇。易薇瑟缩了一下，低头，立刻被妈妈抓住肩膀，前后摇晃。
天旋地转，妈妈面容模糊，但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含有厌恶。
“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妈妈甩开她，提着箱子就走。
易薇再抬头去看哥哥。
易回低头与她对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迟迟未动的爸爸。
“易薇，”易回低头，易薇的脸因为痛哭而泛红，双眼红肿，抽抽噎噎。
“因为你，我没有爸爸了。”少年的喉结耸动了一下，随后，他推开易薇，提起箱子。
门开，哥哥也消失了。
只有敞开的门，像心脏的豁口，不住地往里灌风。
易薇用手背擦拭眼泪，走到沙发旁，坐在爸爸身边：“爸爸。”
易宗明咧了一下嘴，摸了摸易薇的头：“薇薇，都怪爸爸没本事，如果不收养你，你也不会”
易薇摇头，泪水喷涌而出：“爸爸，我会乖乖的，你不要抛弃我。”
夏天的暴雨就是如此急，骤然来袭，像易薇的成长，一夜之间拔节而起。
有些人很乖，是因为她家庭幸福，在爱意里长大，她无须担忧未来万事，所以她的乖是爱的证明。
有些人很乖，是因为她破碎，她深陷愧疚，所以她的乖，是她唯一的通行证。
——
回忆至此，易薇回复周奈。
vv：别人亏欠我？我没有想过。
周奈的回复一如既往的快。
redundant：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易薇凝视着这短短的几个字。
有一瞬间，她确实有一股冲动，想立刻冲到寝室群里，直接贺烟，质问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
但当易薇瞥到贺烟的私聊对话框时，那股冲动开始泄露。
周奈当然可以有这样的底气，他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人人都要捧着他，而她与他云泥之别。
云端之上的人，怎么会懂得深陷泥地的人有多无奈？
她不想给爸爸增添任何负担，这样的琐屑更不行。
于是，易薇礼貌客气地回复。
vv：谢谢你的关心。
redundant：不用。
vv：还是谢谢，课堂上的解围，谢谢你。
易薇很真诚。
redundant：怎么谢？
后面跟着一个坏笑表情包。
他怎么又吊儿郎当了，易薇赧意上涌。
她心算了一下手上的存款，之前兼/职还剩下一些，应该可以支付一顿还算不错的餐食。
vv：吃饭吗？
redundant：换一个更值钱的。
易薇惊骇，她的钱不多，她担负不起，而且更值钱的，是那些橱窗里，钱光闪闪的奢侈品吗？
vv：是什么？
易薇心惊胆战。
redundant：回答我一个问题。
vv：什么问题？
redundant：为什么喜欢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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