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心扉
“给事中崔仁师，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令二子房遗爱，右卫将军薛万彻，工部尚书杜楚客，黄门侍郎刘洎，中书侍郎岑文本……此皆支持过魏王的二主之臣，然至今仍在任上，殿下当谨慎行事。”
李治听得那一个个官职人名自阿兄口里蹦出来，再看他此时郑重肃穆的神色，脸色愈白。
“其实比起我当时的处境，如今这形势已经很好了，”李承乾叹了口气，连忙眼前这个抱住紧张又胆怯的幼弟：“最起码父亲信任于你，不是么？李泰已经被降爵出京，他人不在皇帝身边，没人能威胁你，也没人有必要谗言于你。只要他回不了京师，他的那些臣不过也是无主之臣，并不能做什么。”
太子寝宫里，青年郎君轻声讲罢，身旁的小太子吸吸鼻子，却瑟瑟地啜泣起来。
“可是我还是害怕。我怕阿耶突然后悔……阿兄你可知，宫人姐姐偷偷告诉我，阿耶都有好几次说过我懦弱了，还有他每次看我的那种眼神，我很不喜欢，却得装作不知，生生忍受着，每一次都是煎熬。我还听舅父说，说阿耶还向他提过三兄，说什么‘英果类我’，我想，耶耶他定然对我不大满意……”
李治边哭着边擦着眼泪，边告着状，又委屈得不行，寻摸到自家阿兄的怀里，躲着脑袋不愿再出来。
想了想，鼻尖一哼，抱着那坚实的臂膀生起闷气来。
“坏阿兄，都怪你！都怪你！要是你好好地当太子，雉奴哪里还用操心这种事呢？”
“你不晓得，我自小被父亲养在身边，什么都没有，我没什么亲信，而周围都是比我有资历，比我年长的，他们看我就像一个幼弱的孩童，又如虎狼和羔羊，轻蔑指点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什么敬畏尊重呢？”
“我这个太子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是立于危墙之下，心头时刻油煎火烹，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傀儡罢！”
“……”
李承乾臂膀微疼，听着人委屈地诉苦，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其实这么算来，雉奴的确是为自己收拾烂摊子的。
只是面前的处境不大好，这些个野心勃勃的臣子，雉奴小小年纪要想控驭，简直是难于登天。
曾经的废太子……如今连废太子都不是的人，却是爱莫能助仰天一叹。
唉，若非自己谋反被废，而是再多忍耐几年，暗中养精蓄锐，等父亲死后登极再处理那些异己，哪会有现在这么糟糕的情况？
现下原东宫的人去了大半，魏王的人竟然好生生地占着要害，这偌大的朝廷，留给阿弟堂堂一个太子的，却不过是一个各方利益暂且妥协的局面。
可若再这么下去，恐怕日后等继位，座下的帝位真就是一个空架子了。
没有自己的亲信才是最为可怕的。
不过这些倒不急，眼下安抚好宝贝阿弟的心态才是最要紧的。
“这很正常。你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他们眼里当然会没有你，你若想做什么事，说不来他们还会觉得你绊手绊脚呢。”
“就是这样！”
怀里的人倏地拔出脑袋，看着能言善辩事不关己的人，气鼓鼓地瞪向他：“他们就是你这般想的！”
这些个目无君父的臣子，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莫说是新上任的阿弟了。
看来是需要好生掰扯掰扯了。
那郎君不置可否，对着太子悄声附耳:“然则猎物们既然喜欢你的善良无害，你就无害给他们看。你现下处于弱势，要做的就是暗中蓄力，而后一击即中，一网打尽，就如捕猎的野兽，悄悄积攒力量，等那些猎物察觉时，不早成了你的腹中之物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带着向来的自信和轻蔑，坚定地拍拍太子的肩膀。
“威势是要通过自身的功绩和能力实现的，父亲太过厉害，是以臣子们看不到你。不过你不要急，也不要怕，这些都不是你该忧心的，一切有父亲在。再者你还年少，可以慢慢等，等再过十来年，熬走了一批人，权力被一分分掌握在自己手里后，就没有人再敢对你不敬了。”
为政么，最重要的还是寿命，只要活得够长，再厉害的人也胜不了天意。
李承乾对着幽幽的夜色神秘一笑，空气里的气息微微灼热，不经意地引燃了对方心头的火。
“皇太子殿下。”
李治茫然眨眼，但见面前的人退开半步，敬服地朝自己一拜。
“幸得殿下垂怜，臣方能重见天日，与旁人不同，您的善良和温暖是我毕生所求，最为宝贵稀罕之物，而今天降大任，臣便做第一个追随你的人。”
空旷无人的寝殿内，那曾连皇帝也不能制服的人此时拜得心悦诚服，但见他炯炯抬头，坚定不移地看着自己：“殿下不嫌弃，臣这辈子就跟定您了！”
“你……”
那少年不禁坐直了身子，讶得小嘴微张。
从未有过，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他从未想过，自己作为天可汗的儿子，大唐帝国的皇太子，人人眼里幼弱需要保护的幼兽，第一个臣服自己，忠于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阿兄！
那么如此推算，自己大约也是不错的？
李治脸蛋微红，颤着手搀起了人：“雉奴谨记于心，然，阿兄说的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承乾真诚地捉住阿弟软乎乎，带着汗湿的小手，心下软成了一团。
想到前几月的事，他不禁热泪盈眶：“你救了我的人，也救了我的心，这条命是你给我的，雉奴，如今我整个人都属于你的了。”
那是是全然不同的感觉，不胜温情，不胜敬爱，没有丝毫的算计和隐瞒，那好看的眼睛里，全然一片坦诚和炽烈。
就像夏日的太阳，烫得人心肝发疼，晒得人头脑发晕。
阿兄向他打开的，是那颗受了极寒，渴望被温暖的心。
李治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小太子心事尽去，伸出自己稚嫩的手，仔细地拭去阿兄脸颊的泪：“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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