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
第255章 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
巴黎,
火车站,站前广场。
污污污——
人们能清晰地听到火车汽笛声渐行渐远。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在火车站的屋顶上,形成一片金色的光晕,雪花在微风中飘落,平添几分浪漫和神秘。
三个东亚人拎着行李走出来,
为首的,是许久未见的辜鸿铭。
他回过头,皱眉,
“鹤卿,动作麻利点儿。”
“啊……来了。”
答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性,一身长袍、一副眼镜,个子不高、声音不大,透着温和儒雅、文质彬彬。
此人正是蔡元培,字鹤卿。
他小跑着跟了上来。
“啧……”
辜鸿铭微微咋舌,
对蔡元培,他总是有一股子别扭的情绪,原因无非是两个字——
康党。
老先生看不上康有为,自然看不上其门下走狗。
还有一点,这个蔡元培很喜欢套近乎、联络感情,硬是用热脸上来贴冷屁股,
如此滑不溜丢,很难不给人一种有求于自己的感觉。
但辜鸿铭也没办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
反倒是另一个同来的年轻人,叫蒋国亮的,经常跟辜鸿铭顶牛,给人一种正直不阿的观感。
蔡元培对蒋国亮招招手,
“观云,还不快来!”
蒋国亮叹气,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法国。直接去伦敦不好吗?”
说着,还不忘斜辜鸿铭一眼,吐槽道:“搞什么‘重走一遍游学路’,纯纯的浪费钱。”
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辜鸿铭:“……”
心里暗道,
小伙子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他打个哈哈,
“好了,我们走吧,去巴黎大学看看。我法语很好,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
蒋国亮撇撇嘴,微微不爽,
辜老头太能装了,动不动就说自己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西亚、俄等多国语言,显摆得很。
蔡元培注意到好友的态度,出言提醒:“观云!”
蒋国亮无奈,
“知道了。”
其实,清廷的读书人普遍不认可辜鸿铭的治学能力,
那句所谓的“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不过是忽悠,欺负人家外国佬不懂行罢了。
蔡元培经受八股洗礼,25岁中进士,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就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他说:“先生,您不是毕业于爱丁堡吗?”
辜鸿铭得意一笑,
“爱丁堡?我可不止如此。”
他招招手拦下马车,
马车缓缓调头,
蒋国亮便准备将行李搬上去。
辜鸿铭却拦住了,塞了三法郎给车夫,
“在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欧洲,这种服务不用自己动手,但必须花钱购买,懂不懂?”
“啧……”
蒋国亮咋舌,
他转过脸,当没听见。
蔡元培瞪好友一眼,看那边的车夫在忙活着,便岔开话题,
“先生,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
辜鸿铭露出笑容,
“我在莱比锡大学读过,毕业后,又到巴黎进修法文。当时,布朗先生为我联系了巴黎大学,让我学一些法学、政治学。”
他的表情中满是怀念的神色,
“当时,我才22岁啊。真是好年华。”
蔡元培哄长辈似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辜鸿铭叹气,
“那时候会读书、能读书,我以极快的速度读完了巴黎大学整学期的讲义和参考书。哪像现在,记忆就跟……唉……当时,我已遍学科学、文学、哲学,并熟谙各国语言。”
又开始装X了。
蒋国亮实在是听不下去,岔开话题道:“既然学得很快,那课余时间做什么?”
辜鸿铭回答:“我每天都抽出时间教授房东希腊文。其实,我哪懂授课?除了希腊字母,就只能教房东背诵几句《伊利昂记》、《浮士德》,还有莎翁的戏剧。我的房东在希腊文方面进展神速,许多人见到我教授的方法,都大为惊讶。”
蒋国亮:“……”
《伊利昂记》就是《伊利亚特》,希腊语;
《浮士德》,德语;
莎翁戏剧,英语。
所以,必然牵扯到翻译。
辜老头还真是,生命不息、卖弄不止。
一旁的蔡元培却发现了华点,好奇地问:“先生,那个房东是……是男的……吗?”
“啊这……”
辜鸿铭尴尬。
蔡元培也撇过了脸,
“今天天气不错。”
都下雪了,还天气不错呢!
其实,他在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幸好车夫在这时搬完了行李,好奇道:“你们是中国人吗?”
虽然当下的蔡元培、蒋国亮对法语知之甚少,但“中国”这个词还是懂的。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一路赶来,他们数次被人误认是日本人,
唯独一次被认对,还是一个美国佬在邮轮上喝大了,借着酒劲儿说什么“中国佬,猪尾巴,蠢猪”,把三人好一阵气。
辜鸿铭诧异道:“你为何觉得我们是中国人?”
车夫挠头,
“啊……我就是随口一猜。”
这个理由可不过关。
辜鸿铭问道:“随口?那也得有个理由才是。”
车夫“额……”了一阵,
看那模样,似乎连自己都有点儿疑惑。
他反应了好一阵,忽然拍了下前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我知道了!最近,老听那些坐车的客人说到一位中国作家,笔名是‘Lu’,所以我才……”
话还没说完,辜鸿铭便瞪大眼睛,上前一步,
“陆时又出新作了?”
车夫吓了一跳,
“啊……是……是又出新书了。”
辜鸿铭嘀咕:“我就知道。”
三人此次欧洲行的目的便是拜见陆时。
他们启程前,读到的最后一部作品是《日本文明的天性》,但看现在这个样子,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肯定是又有新作了。
蔡元培当年中第,是殿试成绩二甲三十四名,相当于全国统考第三十七名,
这也导致他表面上圆滑世故,实则心气很高,
可是跟陆时比……
他不由得露出一丝丝苦笑,
“真是怪物。”
一旁的蒋国亮没听清,
“什么?”
蔡元培摇摇头,看向辜鸿铭,问道:“先生,我们要不要先去书店看看?你擅长法语,可以翻给我们听一听。”
辜鸿铭点头,
“好。”
他询问车夫附近书报店的地址。
车夫上下打量辜鸿铭一阵,说道:“看伱能叫出Lu的本名,想来是认识他?要不,你们去法兰西学院碰碰运气,他现在就住在那儿。”
辜鸿铭有些惊讶,喃喃自语:“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他这么说,蒋国亮问:“陆先生在巴黎?”
辜鸿铭“嗯”了一声,
“对,他目前住在法兰西学院。”
蒋国亮:???
“他住在法兰西学院?那不是研究机构吗?”
辜鸿铭很西式地耸了耸肩,
“人家有这个水平。”
蒋国亮没有反驳,
陆时竟然能让辜鸿铭暂停装X,那就说明,水平确实很高。
蔡元培说:“走吧,先去书报店。”
中国人重礼仪,
一般情况下,拜见大师是要写拜帖的,
即使在异国他乡没那个条件,也至少得把人家的作品读一读,做好功课。
三人让车夫带他们到附近最大的书报店。
如同图书馆于大学,书店是一个城市的文化符号,
店内的氛围非常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翻书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一排排书架间,墨香弥漫。
辜鸿铭压低声音,
“一般来讲,外国人的书会被放在……”
“嘶……”
他忽然眯起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蔡元培和蒋国亮顺着辜鸿铭的视线看过去,随后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是……”
三人看到了陆时的巨幅照片!
在照片旁,各种书堆叠在一起,形成了几座金字塔,
书的封面被精心设计过,英、法双语,
《无人生还》、《罗杰疑案》、《魔戒》两部曲、《枪炮、病菌与钢铁》、《万历十五年》、《日本文明的天性》、《朝闻道》、《狩猎》……
全都是陆时的作品。
“咕……”
蔡元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欧洲是这么卖书的?”
辜鸿铭摇摇头,
“当然不!只有最畅销的作家才有这个待遇!”
蔡元培:“……”
蒋国亮:“……”
两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从余量判断,小说卖得极好,而学术著作则要差上不少,但销量也过得去。
他们凑到书堆旁,
只见所有书的封面上都写着:
作者:Lu;
翻译:Lu。
<div class="contentadv"> 离谱的妈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蔡元培扫了眼《朝闻道》和《狩猎》,说:“这两部应该是陆先生的新作了。”
辜鸿铭却是把所有书都拿了一本,
“法语版,有收藏的价值。”
他们结过账,坐上马车直奔法兰西学院。
哒哒哒——
马儿每一步都印在雪地上,溅起片片雾气,留下一串清晰的蹄印。
车上,辜鸿铭在啃书,顺便进行翻译,
但很快,目的地就到了。
车夫敲敲车门,催促道:“三位,我们到了。”
辜鸿铭开门,又塞了一张纸币给对方,同时嘱咐道:“先借我们车厢用一用。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们生个柴火?在这里读书有点儿冷。”
车夫:???
“大哥……大爷,你还想干什么?”
辜鸿铭尴尬,
“当我没说。”
他“咣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此时,他们已经读完了短篇集《朝闻道》中的三篇。
蔡元培摸着下巴,沉声发表看法:“没想到小说还能这么写……这个《动物庄园》,实在是我这辈子读过的最神鬼的一篇小说。”
蒋国亮沉吟,
“神鬼?比之《聊斋志异》如何啊?”
蔡元培说:“那怎么能比得了?《聊斋志异》的内容都是些什么?善恶有报、男女爱情、山水见闻……大部分以个体为主。而《动物庄园》作为寓言,影射的可是……哼哼……”
后面的话就不方便说了。
辜鸿铭却轻笑一声,
“影射的沙俄。”
“啊?”×2
蔡元培和蒋国亮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辜鸿铭晃晃手里的书,说道:“小说有篇后记,是一个叫凡尔纳的作家所写。他在里面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说完,他把俄国封书的事讲了讲,
随后便不由得大笑,
“尼古拉沙皇还真是有些可爱。这书明显是在暗示我朝……”
话音未落,
“咳咳!”
一旁的蒋国亮做作地清嗓子。
辜鸿铭却早已对清廷失望,无所谓地叹气道:“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三人又开始看《狩猎》,
结果,才读到大概四分之一的部分,他们就不由得脊背生寒。
蔡元培嘀咕:“巴黎的冬天未免也太冷了吧……”
辜鸿铭接过话茬,
“所以说,刚才我让车夫帮忙生个柴火,但他不同意。”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股寒意跟气温无关,
真实原因是《狩猎》的内容,透露出来的肃杀和压迫感,仿佛巨石压在胸口,让读者无从呼吸。
“不读了!”
辜鸿铭将书合上,
“这书读着,心里面揪揪着,实在难受得紧。”
蔡元培和蒋国亮跟着点头,
他们都想打开陆时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能想出这种题材。
三人下了马车,走进法兰西学院。
雪下得小了一些,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不远处,中心广场的名人半身像们被白色覆盖了浅浅的一层,反倒让五官显得更加立体。
有办事员走上前,
“你们是?”
这种时候就该最有名望的人出场了。
蔡元培和蒋国亮各自后退一步。
辜鸿铭很满意他们的自觉,傲然挺直身板,说道:“我是辜鸿铭。”
话音落下,
“……”
“……”
“……”
现场诡异的安静。
办事员一脸疑惑地看着辜鸿铭。
后者的脸似乎有一丝涨红,但想到两个后辈都不懂法语,便努力保持岿然不动,淡定道:“我,辜鸿铭,此次前来法兰西学院,为的是拜会陆时陆教授。”
办事员叹气,
“找陆教授你不早说?他最近几天都在巴黎大学演讲。”
说完便摆摆手,准备回去烤暖炉了。
辜鸿铭赶紧叫住他:“我,辜鸿铭,刚才听到你说……”
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打断,
“你是法语不好吗?在我们的语法中,不需要每次都自我介绍的。”
“……”
“……”
“……”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辜鸿铭轻咳一声,
“那个,刚才听你说陆教授最近都在演讲,难道是已经持续几天了吗?”
办事员点头,
“嗯,三天了。你们要不然去找他,要不然在这儿等也行。他回来估计得晚上。”
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辜鸿铭转过身,
“陆先生现在在巴黎大学做演讲,我们可以现在过去。”
蒋国亮点头,
“结果还是要去巴黎大学。”
两人看向蔡元培。
没想到,蔡元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对话上,而是紧盯着中心花园的一个雕像,面露疑惑,
“那个是不是……我感觉跟图书馆看到的照片很像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花园最东侧,竖立着一个半身像,
雪花落在半身像的顶部,就像为其戴上了洁白的假发。
辜鸿铭眯起眼,
“那个是……陆时?”
他们下意识地靠过去。
蒋国亮弯腰,用手拂去底座石碑上的浮雪,
只见上面写着孔圣的言论: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三人懵逼。
蔡元培轻声问道:“这个是什么字体?草书吗?”
旁边的蒋国亮忍不住毒舌道:“草字不合格,神仙难认得。草书是有规律的,每个笔画在不同的字中有不同的草法。你再看这些字,有章法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一共有五个‘知’,这里面哪个一样了?”
一句话给蔡元培干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或许,陆先生正在研发一种新字体,犹未可知。”
蒋国亮翻个白眼,
“这话你信?”
他摇摇头,继续擦拭着碑文,
下面露出了一首法文小诗。
蔡元培和蒋国亮不约而同地看向辜鸿铭,等待翻译。
辜鸿铭遂翻译道:
——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你的经验会欺骗你;
但数学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
这首诗念完,三个人都沉默了。
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蒋国亮狂笑不止,说:“陆教授当真是个妙人。这诗的内涵,不正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吗?不愧是能在法国畅销的作家,竟还是一位哲人。”
因为笑声很大,引得刚才那个办事员又回来了。
他看三人竟然还在,便催促道:“你们怎么还没走?这么冷的天……唔……”
他顿了顿,
“你们这是在瞻仰陆教授的墨宝啊?”
辜鸿铭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在瞻仰墨宝。”
说着便要拉蔡元培和蒋国亮离开。
没想到的是,办事员说:“那你们更应该去巴黎大学看一看了。陆教授和巴黎法律界、传媒界、出版界的人合作,出资为索邦学院翻新校舍和宿舍,他还给校舍题了名,叫作‘明法楼’。”
三人一听,都惊呆了,
竟然还有高手!?
他们迫不及待地跟办事员道别,随后便叫了马车,直奔巴黎大学。
刚进入校园就能注意到,学校的行政楼、图书馆、食堂、实验室很新,校舍、宿舍则颇为老旧。
而最大的建筑便是校舍。
他们快步走过去,
只见楼房还没有开始翻新,但新的名牌已经挂上了,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汉字——
明法楼。
蒋国亮忍不住评价:“这字,真是烂得让人叹为观止。笔画粗细不一,像毛虫蠕动,缺乏流畅感和力度。字的架构更是随意涂鸦,比例不当,偏旁随意摆放,看着像数学符号……”
还没评价完,旁边的蔡元培便开始拉他的衣袖,
“观云,别说了。”
蒋国亮正气凛然,
“别拦着我!今天,就算陆先生本人在这儿,我也要如实说!他写的字,起笔和收笔处草率而混乱,有的笔画头重脚轻,有的笔画又过于冗长,缺乏规范……”
蔡元培满头黑线,
 ̄□ ̄||
“观云!”
蒋国亮仍不为所动,
“最要命的是,‘明法楼’,只有三个字,字的排列却没有章法,仿佛在纸上漫步的鸭子,看不出秩序。这字写得……”
蔡元培终于忍不了了,
“别说了!你也不看看谁来了!”
“啊?”
蒋国亮还有些懵懂,
“今天不管谁来,也改变不了这幅字是……唔……”
他顿住了。
只见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正快步走出明法楼,
不是陆时还能是谁?
在他身边,还跟着几个法国人,
庞加莱、杜马斯、赫泽尔、克里孟梭……
他们低声交流着什么。
于是,蒋国亮瞬间变了口风,用汉语高声说道:“今天不管谁来,也改变不了这幅字是……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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