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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间客


前世的记忆如同怨毒的火舌,时刻舔舐着他的残魂,宗静山提起断剑迎上师父的攻击,徐阳直已有走火入魔之兆,此刻在宗静山极其哀恸的剑意之下竟被震退了几步,只是宗静山也因此重重地吐出的大口鲜血,其中掺杂着碎肉俨然五脏六腑俱碎。

        他到底只是筑基初期,能够接住金丹修士的盛怒一击之下不过是徐阳直留有余力的缘故。

        宗静山重伤倒下,周围的弟子一看有了可乘之机,立刻毫不留情地就要刺向宗静山眼眶,剑刃在额头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的鲜血一下子模糊了他的视线。

        宗静山认得这把剑,那是用他九死一生从秘境中寻回的精矿所炼,为了安慰只寻得平常精铁的小师弟便赠与了他,却不想最后竟成了刺向他的利器。

        长剑被击落撞在了远处,小师弟没能一击即中只能恨恨地啐了一口。

        “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像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大师兄。”

        听到这话,宗静山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比哭声还凄凉些,他似是自嘲一般轻声道,“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我原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啊。”

        在场的人都脸色一白,他们之中没有人不曾受过大师兄的恩情,听见宗静山这般自嘲,不免觉得有些刺耳,只是他们到底已经习惯了大师兄的付出和奉献,此刻一旦宗静山不愿意同从前一样付出想要反抗了便只觉得全是他的过错,至于心头的难堪与恼火,只要宗静山消失了,想必那些不舒服也自然就消失了。

        “师父,这双眼睛恕静山不能交给你们,修仙本是逆天之路,一味地依靠外力最终只能招致毁灭。”落得如上一世血染宗门的下场。

        上辈子他们确实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怀璧其罪,若是他没有这双琉璃目,一切的灾祸便不会开始,被宗门招揽来的那些年幼的师弟师妹们如何不是累他之过无辜枉送了性命。

        既然如此,便让我以此身,消了此孽吧。

        “我知道我没有机会再活着离开这里了,宗门将我养大,那便让我再为宗门做最后一件事吧。”宗静山在众人的惊怒交加的呼声中毫不犹豫地用断剑刺向了自己的眼睛,琉璃目就在徐阳直几人的眼前被生生毁去了。

        “不!”眼看着活下去的希望被亲手抹杀,徐阳直只想杀了宗静山泄愤,其余弟子也如同被夺走至宝一般满目赤红,要将他千刀万剐才来得痛快。

        徐阳直掐住宗静山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拎起,眼中全是阴毒之色,“我的好徒儿,你还真是天真啊,倒也真不愧是凡人妓子生的贱种,你以为刺瞎自己的眼睛就行了吗。”说着他抓过那柄残剑,”本想着念在多年的师徒情份上,只要你乖乖配合,我还能留你一命,谁知你如此地不识好歹,那就休怪师父无情了。”剑刃刺进宗静山的眼窝,徐阳直一点一点地挖出了他的眼睛。

        他有意拉长这场折磨,想要听见这个大弟子的哀嚎求饶,好让他知道,这世上的天才之辈也不过如此。

        “不许侮辱我母亲。”无论他们如何对待自己,宗静山始终记着宗门对他的恩情,可听见一直以来敬爱的师父这样说他的母亲,宗静山心死的同时是无比的愤怒。

        他忍受这剧痛,嘴唇咬地稀烂仍然不肯哀叫一声,徐阳直攥着两团模糊的血肉,眼中满是狂热之色,他像是丢垃圾一般将宗静山丢在了两界交汇的迷雾之中,看到形同废人的宗静山被雾气一点一点吞噬,徐阳直心中诡异地生出一种满足感来。

        若当初捡到宗静山的人是天下三宗四门内的人,怕是他早已成为徐阳直需要仰望的存在了,一想到这原本可能成为化神渡劫的强者被他踩在脚下,徐阳直心中就生出无尽畅快的笑意。

        正在他陷入癫狂之际,西方忽得传来一声惊天巨雷,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在一瞬间被浓黑暴戾的劫云覆盖,其中传来的威压有天倾之势,只是本能地看了一眼,修为低下的几个弟子就纷纷口吐鲜血,暴体而亡。

        徐阳直燃命狂奔想要逃向劫雷覆盖之外,可在那纯黑的劫雷之下,每过一道,他的修为便折损一成,奔逃不过百里,他就已经衰弱得如同人间七十老翁。

        居然是飞升之劫,居然有人在此度飞升之劫!修仙界中已有千年无人抵达飞升之境,三宗四门中也未曾听说有哪位尊者将历飞升,究竟是何方神圣!

        飞升之劫波及千里更何况他现在离得如此之近,想要在这场天劫之中存活,可能性微乎其微。徐阳直攥紧手中血肉,满腔怨毒,难道他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吗!

        就在他绝望之际,纷纭境内一道青色剑光冲天而起,劈向那蠢蠢欲动的劫雷,原本还肆虐狰狞的劫雷被一剑打散,只留下几声余怒,便露出湛蓝的天空来。

        剑光落下的同时,千里阴云被一剑斩开,纷纭秘境第一次露出它原本的面目,一束光直直落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雪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尽管只出现了一瞬,却是徐阳直到死都难忘的场景。

        那划开天际的一剑,是否就是大道的尽头?

        崖余山巅,一位青衣女子广袖长袍负手而立,站在崖边一块凸起的巨石之上,旁边立着一把古朴的黑色长剑。

        破碎的云层透出几束金色的光芒,落在女子雪色的面颊上,露出的那半张脸微蹙着眉,竟是悲天悯人的神情,只是那双眼深如寒潭,即便有光照进也很快就被吞噬。

        女子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天际,神清骨秀之姿,流风回雪之貌。山顶狂风将她的衣袖卷起,好似下一刻她就将羽化登仙,可眉心一道凄艳的红痕却为她徒添几分杀意,将仙人强留在人间。

        江河久久未语,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哞声,一头身形巨大的黄牛顶着罡风走到她的身边,硕大的牛头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背。

        “蛮牛儿。”江河垂眸,对着老黄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好似春雪初融,“好些日子没有下山,山下的杏子该熟了,我们一起去采些来吃好不好。”

        老黄牛极通人性地点了点头,漆黑的大眼睛中满是笑意,它转身挑起背篓便欢快地催促江河一起下山。

        从山上走下来,到山脚时边走进了初夏。春花初谢,其叶茂茂然,树荫遮蔽不及的地方甚至带着一丝暑意。

        江河背着背篓,带着一方斗笠,与老黄牛沿着溪流去往桑葚树所在的地方。一人一牛好似闲庭信步般走在这崎岖蜿蜒的山间,只是途中偶尔看见一束幽兰,几只粉蝶,老黄牛忍不住追逐着走偏了方向,江河也不阻拦,只是由着老黄牛高兴。

        到它玩得累了,江河就带着它到小溪边饮水,自己坐在树荫下乘凉。老黄牛原本喝着水,却忽然抬起了头,见到江河正闭目养神,就自己顺着溪流的上方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拐角处。

        过了片刻,江河睁开眼,老黄牛也在这时哞哞叫唤这跑了过来,似乎发现了什么。

        江河跟着它向上游走去,在溪流拐角处看到哪里倒着个人影,也不知在这寒冷彻骨的溪水中泡了多久。

        江河淌进溪水中,那人半趴着,身上满是伤痕,溪水被他染红了一片,散乱的发丝遮着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唇,却也不难看出他容颜之盛。

        男人被拖上岸,发丝因为血液黏稠在一起被江河轻轻地拨开,露出眼眶处两个可怖的血洞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徐阳直扔进纷纭雾境中的宗静山,大约是上天垂怜,如此重伤之下,他竟然还余下一口气。

        见到此般血肉模糊的场景,江河面色如常,指尖在他的额间轻点几次,眼眶处的血便很快止住了。外伤倒也不打紧,不过是血流得多了些,只是筋脉俱碎麻烦了些,就是就救活了,只怕也不能同原来那般修行了。

        老黄牛急切地哞哞叫着,见江河的手拿开了就又含着她的袖子放在宗静山的身上,想要她出手救救他。

        江河见状轻笑道,“蛮牛儿,莫着急,他不会死的。”

        听到这话,老黄牛松了口气,只是回去的路上总是紧张地听着背上之人的呼吸,生怕山路颠簸,断了他最后一口气。

        回到家长,江河在老黄牛的监督之下为宗静山处理完了最后一处伤口,坐在炉边捧着一杯热茶发呆。

        躺在床上的青年似乎正在被疼痛所折磨,喉间溢出痛苦的□□声,江河听见了动静便起身去查看,月华下的青年,乌发披散浓墨如水中的乌绸,纱布下露出的半张脸好似冷玉雕砌,只是此刻眼眶上的纱布逐渐被血痕咽湿,整个人都散发出巨大的哀伤与悲凄。

        江河的手背放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一片滚烫的热意,还是发烧了,她只好放弃自己后半夜的消遣,打来泉水一遍遍地沾湿布巾放在宗静山的额头上。

        老黄牛趴在地毯上,眼皮虽然已经困倦地快睁不开,却还是耷拉着不肯落下,哞哞叫唤了几声,想要江河哄哄宗静山,因为他一直在哭。

        江河叹了口气,在蛮牛儿期待的眼神中开口道,“就这一次。”

        “几处春华路,

        曾映流水长,

        皑皑岐山雪,

        物转心不移,

        同去亦同归,

        有情人啊,愿相守。”

        夜幕下空无一人的山谷间,轻风带动门帘上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歌声伴随着铜铃声响起,流利而悠远,轻柔而婉折,江河轻轻拍着宗静山的心口,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而歌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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