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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白莲圣女


沈芳跟师父胡乱聊着聊着时间就晚了,往常外面天黑了,程君楼总是要提醒她,让她离开。

  估计是想到经此一别,应是永别了,程君楼没再催促沈芳,反而是沈芳下意识的想要离开:“哎,看我,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师父休息了。我先回房了。”

  说着,就起身往门前走去,程君楼下意识地想要抓她胳膊,又收回了手。

  沈芳没有回头,如果她回头,一定能感受到师父的反常,能看到师父通红的双眼,能知道师父也是人,也会在最后的路上,想要和亲近之人说说话。

  只可惜,那个年纪的沈芳,无从知晓。

  一日光景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沈芳收拾好包裹就直潇洒地上马,宋慈跟在她身后,程君楼和圆通安静地看着她们,沈芳上了马车,才觉得有些舍不得师父。

  可转瞬她又想,说不能这次能找到娘亲,到时候能带着娘亲一起回来,她心里充满幻想和期待,因此,并没注意师父的脸色有些难看。

  沈芳刚想驾马远去,冷不防窜出一人拉住了缰绳,她一看,居然是圆通。

  圆通笑着看着她:“丫头,不问问你师父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芳心里不以为意,她几天就回来了,师父有什么可交代的,昨天师父把忘书楼的钥匙都给她了。

  不过她又一想,师父万一要是去海外耽搁了呢,这次一别或许要个把月才能看到师父,于是,她点头:“师父,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嘛?”

  程君楼欲言又止,伸出手,轻轻地牵了沈芳的手:“以后……打雷的时候,莫怕。”

  谢瑾瑜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侧头看了沈芳一眼。

  沈芳闹了个大红脸,她天不怕地不怕,也有害怕的时候,尤其是半夜三更的惊天闷雷,她倒是没做过什么遭天谴的事情。

  就是很害怕,可能是小时候睡觉惊到了。

  有一次她怕得钻进了被窝,还是程君楼出来收药,看到她房间的窗户没关,想要提醒她关窗户,才发觉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打那以后,只要有夜半惊雷,师父总是会在她床前,轻轻拉着她的手,守着她。

  直到她睡熟,师父的手并不温暖,有时候很凉,却让人很安心,只轻轻拍了她手两下,她就能安然入梦。

  谢瑾瑜策马上前,郑重对程君楼说道:“师父放心,今后我会照顾好沈芳。”

  “如此甚好。”程君楼苍白的嘴唇轻声说了这几个字,便侧过了身,挥了挥手。

  “驾!”谢瑾瑜一马当先,启程了。

  沈芳跟在他身后,刚要踢马,忽然跳了下来,转身跑回来,搂住了程君楼。

  程君楼身子一震,并没回头,声音却涩然:“芳儿,又怎么了?”

  “师父,你要保重。我去去就回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程君楼觉察到环住自己腰的沈芳松开了手,就好像他心中绷紧的弦也断落了。

  多年以前,他也曾被她这样抱着过,那时候她是小女孩,个头不及他腰。

  可如今,她已经是亭亭玉立了。

  沈芳依依不舍刚要转身,冷不防手被师父一把拉住,被师父抱到了怀里,师父轻轻吻了她的头发:“愿你,天高云阔,活得舒心。”

  “好。”沈芳点头,师父却后退一步,沈芳摸了摸鼻子,心头好笑,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主动抱她。

  以师父的性格,不得了啊。

  看来自己在师父心中还是最重要的徒弟,别人拍马都及不上!

  她得意洋洋又快步跑回了马上,在马上挥舞了下马鞭,给师父一个最得意地笑容,跟师父再见,便调转了马头,追着谢瑾瑜远去……

  后来的许多年,沈芳每每想到这天,都无比的后悔。

  人的一声,有时候和一个人的缘分,可能早上还互相问好,以为晌午便会再见,殊不知,有时候,只区区分别了一下下。

  便是永别。

  程君楼一直朝着沈芳的背影挥手,他看着沈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边际,最后消失不见。

  只觉得心里也跟着缺失了一块,胸中忽然血气上涌,他再也没忍住,一口血喷薄而出,人也直直朝着后面栽倒躺地……

  圆通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你怎么样?”

  程君楼话没来得及说,又是一口血喷薄而出,圆通露出了比哭还难看得笑容:“老家伙,你再抗一抗啊,你不还惦记老衲的无骨舍利泡酒嘛,你不能走头了去啊……”

  程君楼笑着,闭上了眼睛。

  圆通摸着他的脉搏,还有救,忙扛起他,就想他当年扛着他一样,把他扛了回去。

  山谷中,鸟儿还在不知疲倦地叽叽嚓嚓唱着,圆通仰头望天,把眼中的泪眼憋了回去,他修自在佛,人死如灯灭。他再清楚不过,可看着挚友即将告别人世,他的心里并不洒脱,他还是会难过。看破世俗,他想看破,却也堪不破。

  淮西吴州会县

  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里,众人焚香祷告着,仔细一看,寺庙里供奉的并不是常见的佛祖,而是无生老母。两边的廊柱上,左右自上而下,写着:“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的对联。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众教徒嘴上念叨着,神情木然,头拼命地往地上磕着。

  “圣女来了——”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教徒喊了一嘴。

  众人再次扣首,齐齐喊道:“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圣女降临,白莲重生!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口号响亮又齐整,颇有些山呼万岁的模样,而众人神情亢奋,不停地举拳向上,这时,被众人簇拥的一名女子款款走来。

  她白纱覆面,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就连头发都用白纱罩住,唯一不是白色的,便是身上腰带以及裙子上,用金线绘制的徐徐盛开的金莲。

  她昂首漫步,在众人地簇拥下,缓缓而来,神情自在。

  显然,这样的场面,她经历过许多。

  而她所到之地,众人见到她出现,连连下跪,头都不敢抬起。

  “圣女”走到了大殿,自有机灵的手下给她搬来了太师椅,她在神像前款款落座。

  不仔细甄别,就会发现她居然和神像颇有几分神似,怪不得是白莲教口中称道的:“圣女。”

  “圣女”虽然白纱遮面,并不露出真实的模样,可她一双眼睛,大而深邃,长长的眼睫向上卷翘着。

  “平身。”她薄唇轻启。

  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再加上她纤细的腰身,不怒而威的姿态,无不向人展示着,她正值妙龄。

  可教众上下,全部低头垂目,并没有人敢抬头直视着她。

  饶是她身后的左右护法,也目视前方,不敢心生亵渎。

  圣女悠悠开口:“今日我来,是要处置几个教徒。”

  她话音落地,众人齐齐噤声。她身后的左护法轻轻拍了两下手,就见人群中,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压了上来。

  几个人被带到她面前,押解的教徒直接将之踹倒。

  圣女微微颔首,边上有人把他们嘴上塞的抹布拿了下来。

  这几个人齐齐磕头如捣蒜:“圣女饶命,圣女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圣女微微抬手,几个人的嘴又被堵了个严实,这几个人齐齐落泪,头仍旧知疼地直朝着地上磕去,不多会儿,额头鲜血直流。

  圣女身后的右护法忽然上前一步:“洪三,王武,刘贵。尔等触犯我教信条,该当何罪?”

  几个人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呜地流着眼泪和鼻涕,头上血流如注。

  圣女微微靠后,一手轻轻拍着扶手,不急不缓地问道:“我教的戒律是什么?”

  她问出,手下又给几人嘴上的布拿掉。出乎意料地是,这几个人这次不敢高呼冤枉,而是齐齐失声,眼神躲闪,额头沁汗。

  圣女忽然重重拍了下扶手,厉声道:“说!”

  其中一人颤抖着,吞吞吐吐地说:“不、不杀生……不、不偷盗……不……”说着说着,说不下去,忽然周遭传来一股尿骚/味儿,仔细一看他身下已是湿了,居然是便溺当场。

  另外一人感受到圣女的注视,慌忙闭目,嘴唇哆嗦:“不、不邪淫、不妄语、不,不饮酒……”

  圣女微微颔首,“既然知道,就是明知故犯喽?”

  一旁的右使手上托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记载了几个人的罪状,他高声宣读:“洪三,你身为我教龙虎堂堂主,聚众酗酒,背后诋毁圣女,接受刘贵的贿赂,偷盗我教圣物,又强行玷污我教教徒,使得她自缢身亡,膝下幼子无人照顾,坠井而死……你这桩桩件件,俱是触犯了我教教规,不惩罚你,如何服众?”说着,又点了王武和刘贵各自的罪行。

  王武刘贵两人醉酒之后,看到一有夫之妇,逼奸之后,酒醒之时,怕她到教中举报,便趁着夜黑风高纵火烧了一家五口,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几个人听着右使历数他们的罪责,俱是浑身哆嗦,如丧考妣,哪还有先前呼风唤雨的威风。

  想来也是,能让圣女亲自提审的教徒,岂是小小触犯了教规而已。

  几人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只不过面对圣女的审判,他们先前心存侥幸,欺负她年轻稚嫩,妄想她能网开一面而已。

  此时,几人涕泗横流,哀声求饶:“圣女慈悲为怀,行行好,饶过我们这次吧,我们知道错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圣女讽刺一笑:“尔等杀人放火之时,可有想到今天?逼奸无辜妇女时,又可曾想到今天?灭人满门时——”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眸中如火簇,缓缓又道:“又可曾想过,有一日会受到惩罚。”

  “蝼蚁尚且偷生,可在尔等看来,她们就如同蝼蚁一般可任由尔等欺凌。”圣女气极反笑:“可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小的蝼蚁,也不是尔等可以随意欺凌的!”

  圣女说着,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几个人瘫坐在地,不敢应声。

  “来人。”圣女道。

  一直在她身后,静立的白面书生模样的左使忽然上前:“属下听令。”

  圣女忽然站立,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几人,轻描淡写道“点天灯。”

  话音刚落,整个广场上,只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众人倒吸声都憋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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