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湘西赶尸匠
宴来朝转头看向他,见薛今是正蹙眉看着自己,于是咳了一声,松开攥住他衣角的手。
问:“怎么了?”
薛今是摇摇头:“既然付桓宇消失不见,那就代表幻境不能一起进入……但偏偏你和我一起进来了。”
四周原本树木丛生,两人视线只移开了一会儿,身边就骤然换了天地。
薛今是说着,见宴来朝周身神光若隐若现,紧紧护着他,猜测:“幻境对你无效,在把我拉入的途中,因为你攥着我衣角,所以也跟着进来了。”
宴来朝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又牵上去。
感受到衣摆的拉扯感,薛今是:“?”
宴来朝撇头:“咳,既然我是因为这个才进来的……为防待会儿走散,还是继续牵着比较好。”
“说的也是。”薛今是没做他想,点点头。
他转身看向四周,凝神探知了一会儿,最后道:“这里,应该是阴阳幻境。”
前段时间看的典籍有写到过,宴来朝回想起,道:“所以有两重?”
“嗯。”薛今是神色不变,对他说:“走吧,先把这东西破解了。”
宴来朝跟着他,垂眸沉思。
阴阳幻境是很高级的一种法诀,依托于阵法,能让进入幻境的人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以及最恐惧的两件事。
宴来朝自己不受幻境影响,那么这里就是薛今是的幻境。
会出现什么?
宴来朝有些想象不到,平日里看着强大的薛今是,会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抬眼一看,薛今是表情很淡定,就像他只是普通的出来散步一样。
宴来朝定了定神,跟上,见薛今是很反常地没有四处观察,他便低头看了看。
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脚下的路宽阔但充满了坎坷和泥泞,每抬一步,都有不小的阻力。
洁癖让宴来朝狠狠皱眉,他小心地往前走,避开路中的障碍,道:“这是什么地方?”
薛今是懒洋洋地回他:“黄泉路。”
宴来朝豁然抬头,薛今是见他反应这么大,扬了扬眉稍,道:“假的,怕什么?”
“我没怕……”宴来朝盯着他,“幻境中是假的,那你以前见到的,是真是假?”
薛今是淡淡开口:“真的。”
他没有停住脚步,一边走,一边和宴来朝说:“怎么不动了,先去前边看看阵眼。”
宴来朝攥着他衣角,被动迈步,抿唇没做声。
黄泉路,那是死人才能去的地方。
即使是幻境,但反映出来的东西都很真实,黄泉路很长,宴来朝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死的?”
薛今是诧异地回过头看他一眼,对上宴来朝莫名发沉的眼神,随后“嗤”的一声,笑出声。
宴来朝难过:“你笑什么?”
薛今是弯腰笑了一会儿,伸手搭在他肩上,擦去眼角一滴眼泪,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来黄泉路,是因为死了?”
宴来朝意识到自己想岔了,问:“那你是怎么……”
薛今是拍拍他,道:“我是直接闯进来的。”
擅闯地府……宴来朝忽然想起某次薛今是跟他跑火车,说他是孙悟空大闹地府……
当时薛今是叫他只信一半,原来,他真的闯过地府?
宴来朝心脏砰砰跳,想问原因,但薛今是已经往前走了。
他索性不问,反正这里是薛今是记忆的映射,且走且看吧。
因为是记忆映射,人脑不会对擦肩而过的鬼有印象,所以整条黄泉路走过去,都荒无人烟。
黄泉路边三途河,河畔长满了火红色的彼岸花。
薛今是走得无聊,就跟他说:“彼岸花虽然含#哥#兒#整#理#看着漂亮,但实际上凶戾程度堪比一只厉鬼。”
扎根黄泉泥,饮用忘川三途水……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
薛今是:“黄泉路上无色彩,尽是阴气与恶鬼,边上长着彼岸花,这些鬼怪又叫它‘火照之路’”
“前边是忘川河,上边架着一座长桥,孟婆就在那里。”
宴来朝遥遥望去,视线尽头果然看到黑色的河水与长桥,桥下还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他问:“那是三生石?”
薛今是点头。
见宴来朝眼神中带上了难得的好奇,薛今是道:“不用看了,幻境里的东西,没有照三生的功能。”
他道:“你要是想知道自己的命格,我倒是可以替你算算。”
说着,薛今是忽然起了兴趣,转头想相看宴来朝的面相,替他算一卦。
宴来朝回神,就见他面色迟疑,问:“怎么了?”
薛今是眯了眯眼睛,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道:“我怎么……看不清你的面相了?”
分明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能窥见宴来朝面带桃花……怎么这次他面相却如大雾笼罩,遮盖着让人看不清晰。
宴来朝眼神一闪,心中有个猜测浮现,他眼睛忽然变亮,但没说什么,只是说道:“华严也看不清我的命格……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薛今是还是很在意,但宴来朝转移话题,他就放下了纠结。
想着,等空闲下来了,他再起一卦试试。
黄泉路尽头有两根柱子,像是门一般矗立在那边。
左侧柱子上写着“阴司地府”,右侧写着“生魂止步”,头顶凌空漂浮着一块牌匾,上书“往生”。
踏进去,就算入了地府。
走到这里,死寂一般的地府才终于出现了第三个生物。
宴来朝还在看牌匾上的字迹,下一刻一柄钢枪就这么横扫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格挡,再回神,薛今是已经站在自己身前。
来者牛头人身,手上拿着枪头尖锐的□□,红缨像是染了鲜血。
“前方地府,活人止步!”鬼差声如洪钟,音调奇特,像是牛吼。
宴来朝略有些警惕,转头看薛今是,却见他仍旧表情轻松,丝毫没把牛头鬼差放在眼里。
宴来朝问:“怎么进去?”
他已经松开了薛今是的衣角,对方反过来拽住他,道:“直接走进去。”
“嗯?不管鬼差……”
宴来朝话没说完,就已经被薛今是带着往里边走。
门上有道看不见的墙,薛今是一伸手,耳边响起轻微的水声,下一秒提步进去,而鬼差瞬间暴怒。
“生人入地府,死!”
泛着寒光的枪尖刺过来,宴来朝下意识反手捏紧薛今是手腕,施力跟他调换方位,把自己置于他身前。
“雷火召来!”
咒语一下,天际一阵闷雷声响起,随后电闪雷鸣,雷火直劈而下。
眼前的鬼差却像是看不见宴来朝的雷火一般,面色不变,带着巨大威力的雷霆当头劈下,下一秒枪尖已经刺穿过来!
一瞬之后,四周环境波动了一下,随后恢复稳定,而双方毫发无伤。
宴来朝看一眼当胸穿过的□□,转头见薛今是悠悠走过来,道:“这只是我的幻境,剧情发展都会按照以前的轨迹,你就当个旁观者,不会有任何伤害。”
宴来朝哑然,这时鬼差仿佛遭到重击,忽然腾空而起,直接飞到了十米开外。
“砰──!”
鬼差倒地,半晌才爬起来,宴来朝一眼看过去,又见他神色愤怒,骂骂咧咧道:“小子狂妄,这是地府!”
宴来朝侧目看向抱臂站立的薛今是,好奇:“你说了什么,他这么生气?”
薛今是想了想,“可能说的是……‘滚’吧。”
宴来朝一时失笑,从前的薛今是,似乎很喜欢这样骂人,他和对方在魇中短暂见过的辆次,少年薛今是都这么警告过他。
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薛今是随意挥手,道:“走吧。”
宴来朝跨过大门,回头一看。
和他们现在的惬意不同,曾经的‘薛今是’似乎来的并没有这么容易。
活人擅闯地府,这是找死,四周鬼怪盛行,鬼差数不胜数,倒下一个牛头,后边还有马面和其他鬼差。
七八个一拥而上,武器晃动地让人眼花,随后又被看不见的’薛今是‘尽数击败。
地府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直到宴来朝走到奈何桥边,回头时,那边的战斗才将将停息。
这还没完,进入地府大门,只会有更多鬼差出手拦截。
宴来朝不知道从前的薛今是有多厉害,只能看到乌压压的鬼影在身后聚集,阴气涌动,打得天昏地暗,就连忘川河水都似乎因此荡起了波纹。
这何止是以一敌百,鬼差成千上万,但’薛今是‘却只有一个。
薛今是见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便没再继续行走,那边动静很大,而他站在不远处,置身事外。
“该死,这是个什么怪物……还是人吗,打都打不死,快去叫崔大人来!”
数不清的鬼差从中心被击飞,甚至有些差点被打到魂飞魄散,大叫着让鬼去搬救兵。
宴来朝回头看薛今是,问他:“你为什么闯地府?”
薛今是笑了一下:“为了看生死簿。”
“为什么?”
薛今是摇头,没有说,而是道:“你要是想看,那就看吧。”
宴来朝顿了顿,转头看向战斗中心。
整个幻境都是以薛今是的记忆为载体,所以视角也是属于他的,画面中有忘川河与奈何桥,也有那些不断上前阻挠的鬼差,但没有薛今是自己。
看不见他,自然也没办法得知他当时的状态。
宴来朝问:“那时候你累吗?”
薛今是懒懒点头:“当然累,那些鬼差前赴后继……我是人,又不是神。”
地府还存活的鬼差迎战,却接连惨败,‘薛今是’为了达到目的虽然下了狠手,但却没真的将谁打的魂飞魄散。
四周鬼差围绕,但他们显然非常忌惮‘薛今是’,结束一轮攻击之后,迟迟没有再次发起进攻。
过了一会儿,身穿白衣,头戴高帽的陌生无常发出警告:“小道士,我劝你从哪里来就快回哪里去,崔大人过来之后,你可就走不了了。”
对话还在继续,宴来朝道:“崔大人是谁?”
薛今是:“我那边地府的判官。”
宴来朝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当时的打算,诧异道:“生死簿在判官手中,所以你闯地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引出判官?”
“嗯。”薛今是承认。
宴来朝摇头,“地府不止判官一个鬼神,为什么你就确认,出来的一定是他?”
“分明还有酆都大帝、十殿阎罗,甚至是孟婆。”
他的质疑很有道理,薛今是偏头看向奈何桥,轻轻笑了一声:“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奈何桥上缺了什么吗?”
宴来朝一顿,回身看向桥头,迟疑道:“孟婆不在?”
薛今是淡淡道:“酆都大帝、十殿阎罗……那时候偌大个地府,只剩下了一个判官。”
“发生什么了?”
薛今是没有回答,那边天际一阵清音响起,判官踏着梵音从群鬼中央缓步出来,腰间别着一支碧玉做的笔。
群鬼俯首,判官直接站到最前方。
宴来朝听见他说:“自欺欺人无谓挣扎……薛今是,你该回去了。”
这语气,分明是明白‘薛今是’此行的目的,也清楚他的身份。
宴来朝沉思。
判官:“你想看生死簿,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哈哈哈……”判官忽然笑了起来,但语气中却含着一丝悲怆。
“天地塌陷,众神陨落,生死簿与天地同生,已经自毁了。”
“我说过,生死簿已毁,拿什么给你?”
“你、冥顽不灵!”
判官被不知说了什么的‘薛今是’激怒,忽然被迫动起了手。
判官级别的鬼神动手,堪比方才的万鬼齐喑。
从他不断退后的动作之中,可以看出’薛今是‘十分凶狠,但判官却像是顾及着什么,一直没有下狠手,只是被动防守。
薛今是忽然觉得没趣,他道:“别看了。”
宴来朝立马收回视线,转身和他对视,道:“你最放不下的,是这个?”
“因为没看到生死簿?”
薛今是抬眼看他,本来不欲多说,但却在宴来朝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点了头。
他点头后一顿,又摇了摇,否定:“是也不是。”
薛今是淡淡道:“与其说我放不下的是生死簿自毁,不若说,我放不下的是那个没救的世界。”
生死簿是天生圣物,上边记载了万物生灵的诞生与毁灭,只要世界还在,生死簿就永远存在。
而在这个幻境中,生死簿自毁了。
薛今是大闹地府,所求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想要去验证,想要得到一个“生死簿完好无损”的回答。
宴来朝张了张口,薛今是表情过于平静,根本从上边看不出他任何想法。
他觉得这个时候薛今是应该是难过的,于是放下所有疑问,转而换了个话题:“那地府的鬼神去了哪里?”
薛今是呼出一口气,道:“献祭了吧,神灵诞生于天地,自然也要归于天地。”
说完这句,他就闭口不言。
宴来朝没有理清思路,但他想不能逼薛今是,有的事情,他愿意说了,自己再听也不迟。
身后天地色变,薛今是径直走到三生石边上,道:“找到了,阵眼。”
宴来朝看过去,“阴阳幻境有两处阵眼,这是第一个?”
“嗯。”薛今是把手放上去,示意他跟上,说:“这个阵眼通向下一重,下一重解开,就能破除幻境了。”
“好。”宴来朝说着,再次牵住他的衣角。
眼前画面骤然一变,再睁眼的时候,却猛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宴来朝睁眼什么都看不见。
他还没出声,却听到薛今是忽然问:“宴来朝?”
“嗯?”宴来朝回应,“我在。”
他拽了拽手中衣角,道:“怎么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薛今是默不作声动了动,察觉到衣摆被拉紧,停顿之后才开口:“……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宴来朝总觉得薛今是的语气有点不对劲。
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掐诀念咒,随后漆黑一片之中火光骤现,焰火立在宴来朝指尖跳跃。
身前两米被照亮,宴来朝一抬眼,就见到薛今是的脸。
他蹙眉,反手捏住薛今是手腕,道:“怎么了,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
“是阵法的原因?”
薛今是摇头,他这时候好像才想起法诀,同样在手心生出一团火焰。
宴来朝见他神色缓和了许多,手上没松,打量完四周之后,问:“这里是……你最恐惧的记忆?”
薛今是点头:“……嗯。”
四周静悄悄的,再没有其他人,但除了漆黑一片,却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
“这里有什么?”宴来朝问。
“这里什么都没有。”
薛今是说完,又开口:“阵眼找到了,出去吧。”
宴来朝回头,见他捏碎掌心的焰火,一瞬间空气开始扭曲,随后眼前骤然变换──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树林。
四周虫鸣声细碎地响,宴来朝忽然回过神来。
他回头:“你……怕黑?”
薛今是一顿,没有遮掩,直接承认了:“嗯。”
宴来朝想,难怪他房间昏暗了就想开灯。
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劲,地府昏暗无光,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又能丝毫不惧怕,直接闯入?
幻境能映射心中最恐惧的一件事,薛今是怕黑,这不假。
似乎是猜到宴来朝在疑惑什么,薛今是道:“畏惧黑暗,那是死后才开始的。”
猝不及防听他谈到自己的‘死亡’,宴来朝愣怔,心尖上莫名发疼。
这时候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薛今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上写着付桓宇的名字。
宴来朝这才道:“我们已经破除幻境,付桓宇去哪儿了?”
薛今是接通电话。
──
前边两人消失,付桓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么凑巧,进入了他们说的“幻境”。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他鼓足勇气一转头──
“艹啊,救命!”
碗大的蛤、蟆从地上蹦起来,立马击溃了付桓宇的心理建设,他大叫一声,眼泪被吓得狂飙,转身拔腿就跑。
“师父,师父!救命啊!!”
四周树木茂盛,枝条伸出来,付桓宇跑的很急,身上被勾出了好几道口子。
属于爬行动物行走的窸窣声不断响起,蛙叫声中,还夹杂着隐隐的翅膀扑扇动静,付桓宇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紧张到心脏发紧。
“这个幻境也太狗了吧啊啊啊──!”
“为什么一定要是最怕的,就不能最喜欢的吗!”
付桓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身旁风声猎猎,身后上百只毒物在不停追逐。
他快,它们也快,他慢,它们也就顺势降低速度,就像是在故意驱赶付桓宇。
“虽然恶心又恐怖,但好歹不是鬼啊呜呜呜……”
他跑得气喘吁吁,竟然还有心思庆幸。
忽然一时不察,付桓宇砰地一声,被横穿的树枝绊倒在地。
毒物们没刹住车,立马一拥而上,付桓宇惨叫出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爬起来,慌不择路,竟然从缺口中往回跑了!
毒物们一呆,立马疯狂追赶。
身后动静忽然变大,拉开的距离一下子就被追上,脚后跟被一只蝎子狠狠扎了一下,付桓宇发出猪叫,眼泪刷地糊了满脸。
“会痛,这他么真的是幻境吗!!”
付桓宇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不是进了幻境,而是误入哪里,捅了毒物窝了!
一旦发现这一点,付桓宇是真的完全慌了,薛今是他们不在身边,他的胆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身上衣服被划破,被扎到的右脚传来钝痛,付桓宇忍痛狂奔,忽然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湖边。
前方的湖泊很大,几乎拦住了付桓宇的去路,身后恐怖的虫子一股脑涌来,他在湖边上刹车,脑子一阵发晕。
“完了,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心中一阵悲怆,付桓宇不敢面对大波的毒物,狠狠咬牙,死劲闭上眼睛,脑子放空后还想着──
死就死吧,死后变成鬼,我就还算活着!
他怀着无比壮烈的情绪,等了大概十几秒,无事发生。
空气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响起的笛声,悠扬婉转,但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就十分诡异。
付桓宇一边警告自己好奇心害死猫,一边作死地睁开眼。
只一眼,他就愣在原地,浑身发冷,竟然是被吓得连逃跑都忘了!
湖边到树林,有着一段大概两百米的宽度,泥土松软,长着花草。
而此刻在付桓宇眼中,松软的土地忽然诡异地开始波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边顶撞一般──
骤然间,一只尖利干枯的人手破土而出,关节机械僵硬地往地上一扣……
耳边笛声忽而高昂起来,人手上青筋暴起,大地开始干裂,从中被破开一个大洞,一道身影一跃而出。
──头戴官帽,身着官服,脸颊干瘦到能看清头骨到形状,这东西面色青黑灰败,眼珠没有光泽,血红色的符文遍布周身皮肤,额头中央贴了一张黄符。
不远处的毒物像是在忌惮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尽数停在林中,鲜红的眼睛盯着这边,但却没有靠近。
月色之下,付桓宇双眼一翻,气若游丝:“僵、僵尸……我死了……”
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还被地上石子磕破了,一晃神的功夫,地上又钻出来了两只僵尸。
两男一女,男的穿着清朝官服,女的穿着一袭宫装,在笛声中迅猛地不像僵尸。
它们冲进树林中,手起爪落,四周树木被拦腰折断,毒物面面相觑,随后纷纷避退。
毒物杀气不重,原本的任务就是驱赶误入的付桓宇,但此刻出现了新的威胁,它们身后的主人未免出现不必要的死伤,立马让它们撤回。
没过多久,现场就只剩下付桓宇和三只僵尸。
不知道付桓宇怎么想的,极度害怕之下,他竟然鬼使神差掏出手机,给那边播去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付桓宇大叫:“师父,有僵尸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冲破云霄,惊起一群飞鸟。
薛今是闻声看向来时的那条路,道:“别怕,等着我们。”
他没挂电话,听着付桓宇那边的动静,转头对宴来朝道:“先走。”
宴来朝点头:“嗯。”
电话打通,薛今是的声音在付桓宇看来,无异于一针强心剂,他一百分的害怕,立马减去了七八分。
三只僵尸不断靠近,付桓宇缩了又缩,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走。
就在这时候,耳边一直不停息的笛声忽然停了,三只僵尸动作一顿,最开始那只走到一棵大树下,随后一道身影从上边一跃而下,被它接入怀中。
僵尸把那人放在宽阔的肩头,付桓宇颤着嘴唇看过去,眼神呆滞。
“乔、乔初?”
僵尸肩头,手中拿着笛子的人,赫然就是白天和他们一起洗萝卜的乔初!
高大的僵尸靠近,付桓宇从地上爬起来,乔初笑盈盈道:“晚上好啊~”
付桓宇:我一点都不好。
他看着乔初和僵尸,一脸迷幻:“这个僵尸……是你养的?”
乔初点头,坐在僵尸肩头特别稳当,一看就很熟练。
“是……啊,之前没告诉过你们,我祖籍湘西,也是苗人,只不过没有修蛊术。”
她笑眯眯的样子还是和白天一样,但付桓宇已经完全不能直视他了。
“所以,刚刚是你救了我?”
乔初点头,纠正他:“不算救,那些小朋友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离开这里。”
小朋友……不可置信,乔初居然把那些恐怖的东西叫小朋友!
不过危险消失,付桓宇心头巨大的压力轰然散去,他挤出一丝好奇心,问:“那你这个……也是苗人的密法?”
他盯着乔初的僵尸,想看又不敢看,乔初点头:“嗯哼。”
“我父亲是湘西有名的赶尸匠,我也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吧。”
她扬了扬自己手中造型漂亮的竹笛,道:“这是我赶尸的工具。”
付桓宇仰头看一眼,感叹:“跟电视演的好像……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一看,小心翼翼叫一声:“师父?”
“嗯。”薛今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付桓宇和乔初回头一看,薛今是和宴来朝正缓步走来。
乔初笑眯眯挥挥手:“晚上好~”
薛今是点头:“晚上好。”
乔初眨眨眼,问他:“薛哥就不惊讶我的身份吗?”
薛今是:“不惊讶,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乔初瞪大眼睛,“你怎么发现的?”
薛今是看一眼她的僵尸,道:“你的僵尸白天藏身于地下……它挖洞的声音,太大了。”
乔初表情呆滞,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宴来朝自始至终都很淡定,除开薛今是有关道事,他无论见什么都不觉得惊讶。
薛今是问乔初:“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初指指付桓宇:“听见他的惨叫,就来看看。”
付桓宇的惨叫能传去几百米开外,玄门之人耳聪目明,一早就察觉了。
回想起自己刚刚的丢脸反应,付桓宇老脸一红,羞耻地躲在薛今是身后不出来。
乔初乐不可支。
既然她在这里,薛今是想乔初录节目也这么久了,肯定比他们知道的多,索性直接开口问:“寨子里出的事,你了解多少?”
这样子一直低头看人,十分别扭,乔初从僵尸肩头跳下来,拍拍手。
她道:“我也不算很清楚,这里陷阱太多,幻境迷阵,走十步能碰到八个,所以这些天我虽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但一直没机会探查清楚。”
乔初这么说,就更加坐实了其中有鬼的猜测。
“来都来了,总要探个究竟。”薛今是道。
宴来朝一向随波逐流,薛今是做什么他就跟着。
而付桓宇虽然害怕,但他觉得一个人呆着更恐怖,倒不如跟着师父,即使有危险,也能及时救他。
乔初眼珠子一转,道:“那带上我一个。”
薛今是侧目看她:“你也要去?”
乔初笑眯眯道:“当然。”
他没拒绝,转头叫上其他两人。
付桓宇问:“师父你知道去哪儿吗?”
薛今是:“月光完全照射的地方,苗疆圣地。”
薛今是目的很明确,领人带路,他们人在前边走,乔初的三具僵尸就在后边跟着。
付桓宇一边觉得可怕,一边又忍不住作死的好奇心,凑过去小心询问:“乔初,你们赶尸匠都是做什么的?”
乔初于是给他科普。
“赶尸匠起初是指使用密法,替那些客死异乡的野鬼们收拢尸身,让它们能够魂归故里的人。”
“后来时代发展,在某个阶段玄门百家百花齐放,术法钻研到了巅峰,赶尸匠这一门也衍生出了别的分支,能操控尸身为武器,使出不下道家法诀的能力。”
付桓宇张大嘴巴:“这么神奇。”
宴来朝也在一旁听,他看一眼僵尸身上的符篆,还有那些红色的符文,心下了然。
源于茅山,类似傀儡的用法。
说到祖上发展,乔初还说笑似的,给他们讲了一段他家的秘闻。
赶尸匠这一门,终身和僵尸打交道,吃的是阴间饭,游走在活人与鬼怪之间。
因为沾染了太多的晦气与阴气,大多赶尸匠都很难有后代,这一门基本上都是师徒传承,像乔初这样的,基本上都能称作是奇迹了。
乔家祖上其实并不是干这一行的,乔初听她父亲说,当年她太爷爷还是个教书先生,在村里边教小学。
太爷爷从小爹就跑了,他跟着妈妈,在村里艰难活了很久,这才慢慢长大,并且长得足够优秀。
那一年闹饥荒,乔家太爷的母亲得了病,即将不久于人世,弥留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失踪多年的丈夫。
太爷想尽办法都打探不到父亲的消息,就在他以为母亲会含恨而终的时候,一天夜里,屋子外传来了铜铃声。
这铜铃声穿透力很强,悦耳动听,太爷开门一看,外边是个很漂亮的女子,手中拿着摄魂铃和铜锣,见了他就笑。
说:“你可是姓乔?”
太爷有些奇怪,回答:“我是,你找谁?”
女子便说:“姓乔就好,我把你父亲送回家了。”
天太黑,对方又没打灯笼,这时候太爷才看清,这女子身后跟了还几个人,各个紧闭双眼,仿佛行尸走肉,而最开头那个,五官和他十分相似。
他心有所觉,叫了一声:“爸?”
那“人”立刻睁开了眼睛。
女子道:“行尸睁眼,便是魂归了故里。”
乔初笑着说:“那姑娘把人送到之后就走了,但没想到我太爷把父母下葬之后,反而追了上去,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追求,后来她就成了我太奶奶。”
付桓宇一脸感叹:“那他们还真有缘。”
“嗯哼。”乔初点头:“后来呢,他俩有了后代,乔家这一脉就开始做起了赶尸匠。”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后三个僵尸就跟在后边,付桓宇好奇询问:“这三个,也是你需要送回家的吗?”
“差不多吧,但他们死的时间太长,早已忘记故土在哪里,即使还记得,恐怕也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地方,我没办法送他们回家。”
付桓宇点头:“真可怜……不过也对,他们看起来是清朝鬼,当时的家现在估计都成景区了,回家还要买门票。”
“不过说起这个。”乔初摸摸下巴,对薛今是道:“我这几天好像在寨子里闻见了尸体的味道。”
薛今是回头:“村中有人去世,应该属于正常情况。”
乔初摇头:“但每天都是不同的死人气息,这就不正常了吧?”
薛今是眼神稍沉,“确实。”
苗人拜月,修的是生道,最忌讳杀生,但凡有人死亡,他们是宁愿放弃拜月,也不能沾上死人的煞气。
这样的情况非常反常。
薛今是沉思。
圣地很好寻找,顺着月光照射的范围,找到开阔的地方,再筛选灵气最充盈的一处就是了。
出了刚才的湖泊往北走,头顶北斗,走上十几分钟就找到了。
薛今是没让他们贸然靠近,透过隐蔽的草丛缝隙往里边看,没等其他人靠近,他直接伸手拦住付桓宇,捂住他的嘴。
宴来朝看了皱眉,他将唇抿做一条直线,但终归没多说什么。
付桓宇还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被捂嘴,视线往里边一看,顿时双眼瞪大──
‘卧槽卧槽!那些人为什么在拜尸体!’
面前的空地上跪着许多苗人,他们身穿特色鲜明的服饰,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些人围作三圈,四周五毒之物密密麻麻遍布着,大部分双眼血红,一看就极为凶煞。
而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张供桌,上边乳猪牛羊香案……摆放整齐,都是大型祭祀的规格。
燃烧的烟雾缭绕升起,却诡异地在半途中骤停,转而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那个方向正盘坐着一具干尸,香烛燃烧的烟火气,尽数涌入他的口鼻,就仿佛被这具尸体吸收了一样。
尸体浑身风干,但却皮肤红润,头发黑白参半,如果忽略他干瘪的皮肤和骨架,看起来就像活着一般。
头顶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来,覆映在干尸和参拜苗人的身上,竟然隐隐冒着红光!
付桓宇已经要被这诡异的一幕吓疯了,如果不是薛今是捂着嘴,怕是他第一时间就会尖叫出声。
乔初从没见过苗疆有这样的仪式,她皱眉迟疑道:“他们在干什么?”
薛今是眼中闪过寒光:“邪祀。”
宴来朝看过来,蹙眉:“邪祀害人害己,是十分邪恶的东西……玄门肃清之后,它竟然还存在?”
他侧目看向祭祀场地,仔细盯着苗人周身红光,忽然一个猜测涌上心头:“那些光……”
薛今是沉沉点头:“是龙脉。”
“他们,在掠夺龙脉。”
“龙脉?!”乔初低声惊呼,她捂住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龙脉是华国的根本,能庇佑万民,龙脉一旦出问题,那可是会殃及所有华国人的性命!”
“为什么,他们疯了吗?”
薛今是看向跪拜的苗人,冷声道:“你们难道没发现,这里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是老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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