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坚持本心
杨博涛没有住在学校，他的房子在县城目前某个很好的小区里，一个小区都是公职人员，下午连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都没有，小区花园里只有一丛丛的格桑花在微风里招摇，大群蜻蜓伴着蝉鸣在空中飞来飞去。
他住在一楼，项定邦从车上下来，刚好就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看到杨博涛家客厅的场景，老校长正和杨博涛在客厅里喝茶。
项辛夷看到项定邦骤然握紧的拳头，在他的身后，杨博涛和张德才相互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莫名的放松。
他们似乎预见到了一场风暴，不过目前项定邦的状态还是很平静的，一群人在家门口停留，洪建文和老校长不可能看不见，他们在说话的间隙抬起头，正好与项定邦等人对视，老校长站起来对项定邦招手，洪建文去开门。
项定邦绕过一楼花园走进楼道，边境省的气温很奇怪，不论外面多热，进入到没有太阳照射的地方都会凉好几度，项定邦分不清是心寒还是什么，洪建文为他打开门，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他很少对项定邦用这种表情，这似乎代表着某种胜利似的。
“定邦……”
项定邦不想跟老校长寒暄，进入房间后直接问洪建文：“听说你要把我调到镇中去？”
洪建文热情地将温水送到桌上，脸上还挂着笑：“你说什么呢定邦，咱们都是教育系统的，你的调动问题肯定都是教育局那边在管啊。”
“所以是真的还是假的？”项定邦问两人。
老校长的表情有些尴尬，试图劝他，“过后我再跟你说这个问题。”
洪建文倒是不隐瞒，点头道：“真的啊，新学期开学前调动函就会过来了。”
他说完对项定邦露出礼貌的微笑，好像这件事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我在工作上有什么没做好的事情？”项定邦问，“论文、比赛、成绩……”
洪建文拍手打断他，“老项，你是什么都很优秀啦。”
项定邦盯着他，洪建文轻笑一声，继续道：“正好镇中那边成绩一直起不来，正需要你这样的优秀教师去带一下。”
“所以下一届高三你打算自己来带？”项定邦问。
洪建文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轻蔑，“这是我们高中的安排，就不劳你费心了。”
“手拿国家工资，拉低学校成绩，是不忠，”项定邦一步步走近洪建文，“身为领导，抢普通教师的功劳，抢来后又教不好学生，是不义。你这种不忠不义的人，凭什么能当校长？”
洪建文瘪嘴憋笑，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动作，“老项，我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坐上这个位置，你一个小老师什么都不懂，可别乱讲话。”
他身体做着退却的动作，嘴上却一直在疯狂挑衅，项辛夷都不用看项定邦的表情，光看他现在紧绷的身体都能猜到他已经快忍到极限了。
她拽了一下项白茸，不等她反应，先一步跑过去抱住项定邦的一只手，仰头喊道：“爸爸，我想回家了。”
项白茸与她果然有默契，哒哒跑到另一边，抬头用大大的眼睛望着项定邦，也跟着喊：“爸爸，你不要生气。”
项定邦砰砰直跳的心脏震得他耳鸣，双手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气得隐隐发麻，老校长站在两个人之外，只能干巴巴的劝：“定邦，你先回去，过后我再去找你。”
“快回家收拾……”洪建文正说着，突然看见侧对着他，抱着项定邦大腿的项辛夷扭头看他。
项定邦有两个好看的女儿，这是全校老师都知道的事，年纪虽然小，性格却古灵精怪，偶尔会捣乱，但声音脆生生的，装起可爱来总能让人对她们做的小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洪建文恨屋及乌，其实从来没觉得项定邦的女儿们可爱，最多不过是冷哼一声，再好看，有个没用的爹，以后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他很少正视这两个小孩，自然也是第一次被项辛夷盯着看。
项辛夷半扎着头发，脸小小的，衬得一双眼睛很大，红嘟嘟的嘴唇，配着裙子，很像省城商场里卖得洋娃娃……尤其她板着一张脸，整个人和表情都很沉静的时候……
沉静到幽静……就不太像正常小孩了。
原本大大的眼睛似乎也过于深邃黑暗，整个人都透着诡异的气息。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或真或假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就是看看而已，而项白茸还在用软软的声音喊着“爸爸”，这场景搭配到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下意识看了眼老校长，这个动作本身就像是退让，而老校长只顾得上担心项定邦，“定邦，先回去。”
项定邦不可能甩开两个女儿冲上去暴揍洪建文，事实上，冷静的他很清楚，对洪建文动手不仅没有用，可能还会让事情更糟。
他可以选择去投诉、去上报，唯独不能对洪建文动手，但是在这一瞬间他也想到了很多。
被随意夺走优秀教师名誉而不敢发一言的同事，被抢走教得好好的班级却不敢多作反抗的同事，听到学生过来哭诉成绩下滑然而只能劝学生算了算了的同事……
他可以去告洪建文，大家都知道他在县高中作威作福，识人不清、能力不行，但是谁会帮他作证呢？他从没想过留下什么证据，而洪建文是年纪轻轻被安排下来当校长的，项定邦知道他有点关系在身上，他要如何与洪建文和他背后的势力对抗，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家人……
项定邦最后是被老校长推着，和两个女儿一起离开洪建文家的，来的时候挺直了脊梁，走的时候也没有弯折。
老校长看他这样，只能快速的说一句：“你先去镇中，回头我想办法帮你调到其他学校去。”
“县高中还是算了，你跟洪建文合不来。”他满面风霜，说完这句话后关门回到洪建文家里。
等在外面的杨博涛和张德才这时候才凑过来，虽然在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场景，能推测出大概的状况，他们还是问道：“怎么样啊师父（老项），解决了吗？”
项定邦抬眼看着他们两个，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后说了一句：“去镇中。”
杨博涛和张德才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打算去镇中吗？”
“师父！”张德才满目热泪的喊。
“不值得啊老项！”杨博涛上前一步，将项定邦拉到身边。
项白茸被他拱开，项辛夷从另一边拉了她一下，姐妹来都退开两步，舞台便被杨博涛和张德才给挤占了。
“你那么厉害，干嘛去初中，简直是浪费人才！”杨博涛义愤填膺地说，“你这样还不如来我们学校，我们学校高中部都能给你管，我巴不得所有老师都跟你一样，尽心尽力为学生好。”
骑着自行车赶来的杨嘉安这时候才到，也不管这里是洪建文家附近，听到杨博涛的话快步走过来，却也是劝他：“老项，暂时去镇中待一下没什么的，这几年省城在建校，那边的机会有很多！”
“公立学校，”杨博涛嗤笑一声，“都差不多，你看我不是也从公立学校出来了吗？”
“唉，总会碰到一些领导不做人。”张德才在旁边不轻不重地说。
杨嘉安并不跟他们两个较劲，只盯着项定邦，“你是舍不得那些学生，但是你才教他们两个多月，教他们快两年的老师都说放手就放手了……”
项定邦看着杨嘉安，“别人都那么做，不代表我也要那么做。”
杨嘉安苦笑道：“我们在这个环境里，哪里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你得想想家里人，你们家刚买了房子，老太太刚接过来，茸茸和辛辛还要上学，等机会去省城吧。”这是杨嘉安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杨博涛在一旁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的说：“我们这里的环境不这样，我是校长，我说了算。”
项定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他也看到一旁担心的望着他的项白茸和今天安静得过分的项辛夷。
是的，项辛夷今天太安静了，她一直用平和的表情看着他们，好像外面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害怕或者担心……项定邦想她并不是不懂，哪怕不是完全懂，项辛夷应该也比项白茸更懂事些。
可是她还是很镇定，像是由内而外的无懈可击。
说来可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让人有这种感觉，倒是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大人很脆弱似的。
于是他也打起精神，想起他们都在洪建文家门口，不由得感到有些恶心，他招呼大家：“先回去吧。”
杨嘉安经常跟不上项定邦的脑回路，他们是坐车过来的，只有他骑车，自然会慢很多，他很担心项定邦在车上被杨博涛和张德才鼓动。
他早就有感觉了，现在更是清晰的意识到，杨博涛很想让项定邦去求知学校，在这个洪建文不做人的当口，无疑是项定邦最容易被鼓动的时候。
“老项，我们……”他想让项定邦去他家坐坐。
项定邦好像懂他想说什么，摆摆手，“老杨，你先回去吧。”
杨嘉安的车把手上还挂着从菜市场买来的肉、姜和盐，他是买菜回来的路上碰到项定邦的，知道项定邦的车胎坏了，他说先把项定邦带回家，再回家做饭。
他有一大家子要照顾，是个老好人，也是项定邦的好友。
项定邦不会问“如果我要告洪建文，你会不会帮我”，在这一刻，看着一脸担心的杨嘉安，项定邦像是突然看开了什么，只冲他摆手。
杨嘉安于是也停下脚步，一手支着车，一手冲他摇晃。
不住劝着，“要冷静啊，我晚点去找你。”
项定邦点点头，坐进杨博涛的车里，车开出去很远，后视镜还能看到呆立在原地的杨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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