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谈黎赶了大半天的路。
车窗半开，湿润的微风吹拂这张苍白的脸庞，他在专心开车，身后的景物在疯狂后退。
大约几十分钟，他进入了市区。
不同于往日的喧闹，宽阔的街道很平静，没有行人，好像一夜之间人全部消失了一样。
大部分人应该都躲藏在家，像他这样主动出来的倒是少数。
谈黎需要一副地图。
他下车进了一家书店。
店门是大开着的，没有人，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
天气渐渐有些凉了，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他出来穿得严实又轻便。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取了一份，把一张纸钞放在柜台前。
没有电，电子支付无法使用。而在确定货币在以后的世界被淘汰前，还是具有一定的价值的。
在出来时，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书香，被清风带来。他的鼻尖微动下意识往柜台下一看。
——谈黎对上了一双涣散的眼睛。一具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面色青白，头上开了个洞，显然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可能就是店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致命伤是…枪伤。
谈黎缓缓摸上自己的裤袋，利落地抽出他自己的枪，巡视周围，一步步警惕地后退出门。
期间没有意外发生，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车上。
书店四周一片安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车上，他翻着地图，横看竖看却怎么都找不到父亲报给他的地址，只标到省份市区，没有显示相应街道。他想着怎么也得去找那个爷爷一趟，不管是他父亲在他那藏了什么迷，至少对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现在刚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他把烦杂的思绪抛之脑后，继续开车上了高速，打算先出市，在当地问问看，说不定有人认识这个地址。没有卫星，电子地图基本是废了，接下来只能全凭自己的认知。
深蓝色、惑人的太阳遥遥坠在车后。
他提醒沐远要避开太阳，但蓝日的照射除了对怪物有巨大的提升作用，对人类也有一定的好处。当然，只限于异世界具有特异资质的人类，在此世他不确定会有什么转变。
出市的路和他去医院的那条路重合，他可以顺道去看一眼沐远的状况。
在开到一半的时候，他放弃了自己的车，选择下车步行，因为堵车得太严重了。而且那些车辆停得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密得几乎穿插不过去。
这交通烂得足够让人破口大骂，谈黎下意识地想到了昨天那位交警，他指挥得很好，很称职。
然后，在一个转角侧过脸，他就真的看到了他。
——以一具尸体的形式。
他平静地坐着。
一身警服沾满了灰，面部都是血与泥，内脏被吃空了，好在不知名的怪物放过了他的头和四肢，算是全尸。
他提醒我去看医生。
我那时刚从医院回来。
谈黎蹲下来，抽出餐巾纸一点点将他的脸擦干净，露出那张中年又和蔼的面相。
他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
他说的话总是没人回答。
谈黎背着包，在车辆中艰难地挤出了一条路，车子里几乎没有人，他看到的都是尸体。他凭两条腿硬是走完了了一半的路，最后在路的中间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跨江大桥，它雄壮巨大，高高地耸立，又宛如一位巨人般仰躺在水面之上。
现在它被拦腰截断了，中间的路面被暴力砸塌，露出扭曲的钢筋缺口。
他站稳身体，向下望去。
好几辆掉下去的汽车被压成了一滩铁饼，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形状，水面沉浮一些漂浮物，再联想一下，可想而知忽然从半空跃下的怪物有多么庞大。
倒霉蛋当场掉下去，聪明的幸存者都弃车跑了。
“喂！你站那儿干吗？”
忽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谈黎转头望去，一个男人从一辆黑色越野车里钻了出来。
他是目前为止看到的第一个活人。
对方结实的肌肉在一件黑背心下鼓起，他的皮肤微黑，眉目英挺，就是刻意板着脸，使得眉宇间充斥着一股凶神恶煞的气息。
在谈黎注视他的同时，对方也在注视他。
“小崽子，想自杀吗？”他抱着肩，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谈黎，接着走了过来，沉声说道，“要送命就换个地方，小心拼不出全尸，这附近昨天出现了怪兽，啃没了一大片人。”
虽然嘴上很凶，但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显然是好意。男人本来好好地在车内休息，结果突然来了个人，他被谈黎身上的沉郁气息影响，误认为对方想不开，这才出来。
对方一边嘴上骂骂咧咧，一边直接伸出大掌想拽着他后退到安全区。
谈黎不喜欢别人碰自己，哪怕对方是好意，微弯腰，很轻易地躲过了他的手，往边缘走了几步，眼里忽然露出很奇异的光。
至少在男人眼里，这小子的眼神很不对头。
男人高高挑起眉毛，被看得发毛，还没等他来句“你他妈在看什么？”，就听见谈黎张开的嘴巴里蹦出来一句话，“跑，桥要塌了！”
我当什么事，桥塌了就塌了……
嗯？？？
话音刚落，脚下的碎石起起伏伏。
一道豁大的裂缝逐渐蔓延过来，路面好像被巨口咬着的一张面饼。
由于构造，它没有一口气全塌完，还给他们留下了喘息的机会。
这是什么乌鸦嘴！
男人张嘴就骂了句脏话，思量着谈黎的小身板不怎么样，回头想捞他一把。
可没想到，一回头没人影，再一看发现谈黎已经领先了他不少。他先是爬上一辆车，踩在车顶开始狂奔，身姿矫健，轻盈地像是一头年轻的羚羊。
男人当机立断，有样学样，但碍于身体不够灵活，反倒是他被绊了好几个跟头，这让他气得牙齿痒痒。
轰鸣和坠落声在身后紧咬不放。
这一切都让人心惊肉跳。
有些车内的汽油没有放空，大量漏出，摩擦产生电火花，随即引发了爆炸。
火光冲天，热浪滚滚，滚烫地炙烤着后背。
男人不敢回头，咬牙狂奔。
谈黎一路领先，如履平地，样子很轻松，直到桥面在某个路段停止了坍塌，他才放慢了速度，但没停。陌生男人也一样，不敢停下脚步，就怕被杀一个回马枪。
终于原路返回到了桥边，经历二次伤害，这座宏伟的大桥几乎塌完了。谈黎拭去了额角薄薄的汗，呼吸还算稳，只有嘴唇和脸颊都浮现不正常的红。
“可以啊，你小子。”男人平复了下呼吸，见他几乎大气都不喘一下的样子，颇为诧异，咧咧嘴，“练过？”
但谈黎并没有理他，不说话，只是沉默。
日光裹挟火光而来，给他的侧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蓝金色。
像一张色彩浓艳的老照片。
“喂，我说……”对方被冷落了半天，觉得他这副样子也太不礼貌了。
“第一，我不叫喂！”
谈黎总算施舍了他一眼，一开口差点让男人又栽了跟头，让其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我的天，没和时代脱节的男人腹诽道，这小子别下一句是报名字，这烂梗可过时透了。
好在谈黎接下来也都没说话，一直沉默地注视桥的对面。
很久很久。
谈黎动动手指，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翻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说话，到后来他只是在想一些很复杂的事。
——那些死掉的人，他们是谁的父母，是谁的孩子吗？有没有人在等他们回家，有没有人准备回家？他们死了之后，等他们的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些问题太复杂了，而且很难找到答案。
谈黎一直在想，直到——
他沉默地太久了。
之后，连男人都看出他有点不对劲，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陪着一起吹风。
闲着无事，他开始打量谈黎，然后慢慢意识到对方有张经得起细细描摹的雪白面颊，几缕靓丽的金发黏在耳侧，睫毛又密又长，冰蓝色的眼瞳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扩张。
火焰渐渐熄灭，深蓝色的日光几乎融化进他的眼里，酝酿一滩沉静。
外国人？
脸倒是不像，头发和眼睛染的？
不管怎么样，倒是有一副好皮囊。
男人打量着打量着，有点好奇，跟随他的目光去看，但只注意到一簇簇未熄灭的火焰，还伴随着不太愉快的焦臭味。
没有直接答案，在某个瞬间，忽然明悟了他在想什么。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其实很好懂，人类往往会被微表情出卖。谈黎如石像般精致的侧脸出现了缝隙，不易察觉的情绪疯狂地外流，眼眸微垂，嘴唇紧抿在一起，像两片纠缠的玫瑰花瓣。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
男人想。
——只是有点难过。
看着，看着男人心里莫名地出现了一股微妙的情绪，当然这股微妙立刻止步在下一秒。
因为谈黎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熟悉的物体。
好的，好的。
他为什么那么熟悉？
因为那是一把枪——
“砰——”
谈黎对着他，没有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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