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翌日清晨,秦府。
秦府大娘子火急火燎梳妆完,衣裳都来不及拾掇,被门口女使急急的通报声催出去。
“照微啊,怎么这么早带人来?”
视线挑了挑,落在后头。
梁照微单刀直入,侧了一步让开,道:“这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林大夫,我带过来给宁远看伤。”
林大夫斯文一礼。
行得秦府大娘子差点没当场哽住。
装病的人自然最怕妙手神医了。
林大夫被领导许知阮房里,梁照微坐着和秦府大娘子唠家常。
“姑母,你最近可感觉宁远有何变化?”
她问话时,眉眼低垂,落在手中茶汤雪沫上,仿佛这也只是一句清淡的家长里短。
秦府大娘子心里惊跳得滚了几滚,险险攥紧绢帕,干笑两声说:“不曾觉得,难道宁远想起什么了?”
梁照微拧了拧眉,抿上两口清苦的茶汤。
心里笃定的事,瞬间又不确定了。
如果许知阮真的想起来了,知之最多的姑母必能分辨。
她审视地瞥了一眼,秦府大娘子正襟危坐,神情自若。
却不知秦府大娘子手心出了薄薄的密汗,心底将许知阮骂了千百遍。
恨不得此刻快被盯成筛子的人是他。
“不打紧,索性现今有林大夫,他妙手仁心,必能治好宁远。这段时间劳烦姑母照顾了。”
“不麻烦,不麻烦。”
秦府大娘子心底戚戚。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过了半刻,林大夫提着医箱回来,晦涩地讲过一通医理,兜兜绕绕才说到正处。
“他身体无大碍,脑子里的伤也有所好转,待我再写方子煎几帖药吃了,过个一两月就好得差不离了。”
梁照微:“那他是想起来了吗?”
林大夫空出一只手不自觉捋上胡须,厚厚的眼皮下闪烁过几抹不可查觉的晦暗。
不容怀疑地说:“或许想起了零星,但淤血淤塞太牛,即便金针疏通了,没有服药活络,也不能全好。”
秦府大娘子赞叹地点点头。
要不是知道许知阮的真实情况,她都差点被诓进去了。
“既如此,多谢林大夫走一遭,还请写了方子交给他们。”梁照微抬手叫人带他去写方子抓药回来。
合拢的眉心松懈许多,妙目平静无波,忧愁暗生。
想得出神。
秦府大娘子看不过去,说:“照微啊,你要不去看看宁远,许是他想起了你也有可能呢。”
“好。”
许知阮半躺在榻上,两根玉似的的手指反复磨搓,飞扬的眼眸轻眯。
双元收着桌上砚台狼毫,一边嘟囔:“我觉得大娘子肯定是看出什么了,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带了大夫过来。”
收拾完,又把许知阮交代他送出去的信藏进胸怀最里。
衣襟立即奇异的沉甸甸起来。
这段时间可是苦了他,充当信使辗转往复,又要不经注意,时不时要遣人替他,又花费不少银两。
庆幸没忘了补给他。
许知阮含雅一笑,“别多话,待会儿大娘子要来问你呢,可好好回答。”
没等双元应和。
打头的采招先一步进屋,眼珠子提溜一转,高声说:“双元也在?”
“双元,过来。”梁照微紧跟着就进来,“刚才林大夫诊治的时候,可还顺畅?”
双元一般是不敢扯谎的,当即手下一抖,浓墨撒了一桌子。
忙不择路地又用手擦,结果两只手都染黑了。
许知阮:“”
这小崽子,以往猖狂的时候没这么蠢呐。
但双元哪敢违背许知阮,硬着头皮僵笑说:“顺畅啊,林大夫一看就是神医圣手,一针扎下去,主公子当即就有了反应,应该是快好了吧。”
被一针扎得摔下床去的许知阮:“”
脸都白了。
一转眼,又是笑吟吟坐起身,对望过来的梁照微点点头。
“林大夫是这样说。”
“我知晓的。”梁照微心照不宣,“那你感觉呢?好些了没?”
双元还想说话,被采招踢了一脚,连拖带拽地薅了出去。
“你做什么?”
“有人叫你去捉知了呢,你还不去?”
“有吗?”
戏份拙劣得一眼看出端倪,许知阮露出一脸苦色,沉吟半晌,又抬眸。
“貌似想起一点又不太肯定。”
“想起什么了?”梁照微今日格外好脾气。
只是有些刨根问底。
许知阮干脆坐起身,极是坦诚地凝视着。
“我记起,你家大哥哥时不时叫上我出去,和我说一些颇有些怪异的话。”
耳尖恰到好处的红了,眼角也秾丽。
“说什么?”
梁照微步步紧逼。
梁辰隔三两日就要拽他出门的事,她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他们总是说什么。
不过按着她兄长那性子,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好说。”
许知阮煞是羞赧地敛下眼睫,骨肉匀亭的脸颊不可见地绷紧了些。
他不愿说。
或者,他不想让她知晓,梁辰每每是如何严词警告,又威逼利诱。
于是岔开话题,“对了,昨夜,梁大人有问起什么吗?”
其实昨晚那句给个答案,不过是他见她真情实意地动心,忍不下心再瞒着,临了松了心防想一吐为快。
却也只是那一时。
因为他知晓,这其中若是有一丝岔子,将是怎样天崩地裂才能收场。
梁照微自然而然地解释:“父亲昨日去好友家吃酒,后半夜了才回来,今日我出门又早,不能知道他想问什么。”
“那便好。”许知阮说。
屋中静了下来,只有呼吸格外浓重。
梁照微轻轻柔柔地开口:“你是担心吗?”
她没说是担心什么,也没有顾忌眼前的或许还是三年前那个,与她交情不深的汴阳才子。
只是突兀地来了一句。
许知阮顿了半晌,心底的什么东西像是崩裂一般碾成了齑粉,险些让他毫无顾忌地将情意托盘而出。
但他只是蜷了蜷手指,捏得骨节“咔咔”脆响了两下,像是气氛的调节。
旋即不温不火地笑说:“谈不上担心,毕竟是好生生将你送回去了。”
梁照微“嗯”了一声,蒙着透明阴霾的眼瞳,风吹云散般的透亮起来。
“五姑娘,”许知阮意外掀唇,偏身倚在床头,懒懒散散地笑起来,“你想知道,五年前在汴阳,为何你才进书院就被撵出去了吗?”
其实那时候的梁照微和白蘅年岁皆小,女儿特性并不十分明显,又是乔装改扮混在清一色的学子装扮中,不一定能被发现。
何况汴阳书院文风宽泛,对来求学的文字才子来者不拒--只女子除外。
女子学堂一般都在大家族中,或是自家请先生,与兄弟一处教导。
梁照微怎么也没想明白,那日好好的,怎么刚一进学堂就被识破了。
后来查了许久,只说是有人告密。
若不是将灯节和许知阮联系起来,她必然不会知道缘由。
这的的确确是她感兴趣的。
便坐在书桌前的大椅上,抹了下耳垂问:“为何呢?”
许知阮闷笑两声,风轻云淡地说:“告密与我有关。”
梁照微:“”
虽然猜到了。
但还是想揍他。
许知阮摸了摸唇角,连忙阐述:“那日你们在汴阳书院外的墙根底下,是不是说了一遍你们的忧虑和进学堂的计划。不巧,我在瓦顶上晒书,听了个大概。”
“然后你告密了?”
“哪能?圣贤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他慢悠悠地续上,“我犯了一条,不能再犯另一条。故而我叫了人一道听。”
“”
这人以前有够荒唐的。
后来居然还能长得根正苗红。
可想是神迹再现。
梁照微骤然想起,秦府大娘子说他以前干过两件荒唐事,不知比这如何。
“那人告的密?”
“是。”许知阮毫不迟疑,“那人就是陈柳。”
梁照微诧异地挑了眉。
心里有些猜疑水到渠成地串了起来。
陈柳那时与许知阮一道见过她。
她却浑然不知。
难怪周林妙说陈柳心中有个人。
难不成还真是她?
但既然是陈柳去告密的,为何最后卉阳带人去辱骂告密者,会被骂哭了回来。
陈柳看着就不像个嘴皮子灵光的。
还有为何后来灯节上,许知阮匆匆忙忙的女装打扮?
这些细碎的疑问像一根根小丝线,在她脑中缠来拉去,剪不断,理还乱的。
许知阮被她扁着嘴摸耳根的模样逗笑,哑着喉咙低低地笑出声,心情畅快地说了个明白。
“你家那女使带人来的时候,刚巧我被陈柳缠住,她以为我们是同路人,便将我一块骂了。结果你也知道。”
“随后灯节上,她确实看见了我,我慌不择路之时,无意扯了人家晾晒的纱衣和帷帽,歪打正着到你眼前。哪曾想,心思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就是对她有意。
许知阮单手支头,笑得儒雅又狷狂。
谁也不曾见过这般的他。
眼眸滚烫炽热,情意浓得滚烟。
烫红了梁照微的脸颊和耳根。
“你,”她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唇瓣,又用牙齿轻轻地碾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语塞。
窗口挤进一团凉爽的风,蝉鸣依旧聒噪。
梁照微忽然回忆不起来,那年汴阳书院是否也有蝉鸣。
许知阮又是否听着蝉鸣晒书。
今日,她是携着疑心和些许愠怒来的,此刻却怅然若失。
因为许知阮从前的言不由衷和眼下的坦然相告。
而她始终如一,难较高下。
就像她对不住人。
良久良久后,她卷了卷绢帕,擦净手指间的汗雾,说一句:“宁远,我知道了。”
施施然离去。
就像刚才那句“你是担心吗”一般,无厘头地掷出。
却让许知阮顷刻明了心意。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没说。
譬如陈柳是无意撞见的,他没拦住人家去告密,错过了与她同窗共读的机会。
譬如他就是等着她的报复,才与不求上进的陈柳一起交游数月,好不容易才等来梁家的女使,顺藤摸瓜知晓她的身份。
譬如那日他是有意扯了姑娘家的纱衣,捡了顶帷帽,因为那时候的他,不够惊艳于世。
更深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是着了魔怔,才如愿以偿。
秦府大娘子送梁照微到府门外,握着她的手,连声嘱咐:“听说昨日街上乱得很,这几日你也小心些,千万不要随意出来了。”
转头又派了几个精干的护院跟随车马。
梁照微淡笑着应了,顿了顿,低声问:“姑母曾说,宁远从前有两桩糊涂事,不知是什么?”
这话问的突然,秦府大娘子一下子愣住,好半晌没琢磨出她的用意,但还是如实相告。
“是他以前在汴阳书院读书的时候,把一家想入学堂的姑娘告了,害得人家读不成书。这世道里姑娘家想读书本就不便,好不容易找了个法子出来,叫他给断送了,气得我罚他非找着人赔礼道歉不可。”
“找到了吗?”梁照微问。
秦府大娘子慈和的笑,“找到了,他说那是个出身高门,家风淳正的好姑娘。”
说完急忙掩口,自觉在她面前说起别的姑娘有失礼数。
梁照微眸光轻动,睫羽颤了两下,又问:“那还有一事呢?”
秦府大娘子出神片刻,回头向屋里看了两眼,犹犹豫豫地说:“早些年我想给他定门亲事,他死活不肯,从汴阳一路走到京城来求我打消念头。那几年,正是方圆几个村子饥荒闹得厉害之时,落草为寇的大有人在,他就和双元两个人一起徒步而来,闹得我至今想起来都有后怕。”
她卷着绢帕抚了抚心口,叹息一声,“好在是没出事,那之后啊,我再没敢提给他娶亲的事。直到他金榜题名了,跪求我上梁府替他下聘。”
府门前的车马备好了,采招过来搀着她。
梁照微脸颊微红,漂亮的眸子向许知阮书房的方向看了看,好半天才收回视线,娴雅地行过礼告辞。
探身进马车时,与立身窗前的许知阮合眼对视。
一切便都不言而喻了。
她弯唇点了点头,樱唇抿了一下,无言。
许知阮清瘦的手指招了两下,便作回应。
各自散了。
人走后,秦府大娘子回身,气囔囔地聒噪起来。
“宁远,你是不是收买了林大夫,怎的人家还帮着你说话?”
可惜那林大夫演的不大好,遮遮掩掩的神情,是个瞎子都能知道了。
许知阮薄红的嘴唇轻轻扬了扬,不置可否地笑。
一旁双元说的快,“可不是嘛,还不容易才劝说林大夫帮我们瞒下来。不过,我怎么看大娘子像是知道了的样子?”
只有许知阮默不作声,收了书回桌前,提笔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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