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天帝 三

　　此话出口的瞬间，天帝觉得十分畅快，仿佛多年积郁一扫而空。他望着不断摇头的赤尊，抬起剑，再度出击。赤尊挺刀招架。二人这一战战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赤尊开始渐渐处于下风，他的出手变得有些缓慢，招架也显得十分勉强。天帝的攻势却越来越迅猛，不给对方半点机会喘息。

　　他是真想杀死赤尊，他岂会不知这与阎眇共同长大的魔将一直爱慕着她，那年他去迎娶阎眇时就不曾在欢送人群中见到这位魔族知名的勇士，他立刻就知道了这少年单纯的秉性，不需要伪装友好，只需要面对伤心。

　　阎眇成为悦意天妃后，魔君曾让赤尊来给女儿送若伽魂镣，那时赤尊看见了阎眇私藏于殿内的那副画像。天帝本希望他返回魔界后，能告知魔君，让魔君对自己女儿危险的念头有所警惕。不料，他回去后只字未提，似乎真的认为那副画像中人与他的公主没有一丝毫关系。之后的天魔大战，他的刀沾上了不少天界中人的血液。天帝恨他的凶暴，更恨他的无脑。

　　此刻，天帝剑剑逼近，赤尊身上露出了不少破绽，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了。他像是一头被敌人围住的野兽，双目变得赤红。突然红色转变成黑色，他身上开始散发出黑色的烟，仔细看去，能看出并不是纯粹的黑，而是黑色中夹杂着紫色的烟雾，其中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天帝眉头拧起，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下令道：“众仙退开！”那一旁的六位星君受制于空间的束缚，此时打开，立刻闪身奔逃，重伤的东斗星君，难以行动，活生生地被卷入了烟雾中。

　　远处天边几位天将带天兵来增援，却见天帝命众人退到一旁，中央是一团紫黑色的雾气。广目大惊失色，道：“散血**？他竟然会？”

　　天帝护住众仙，不受烟雾的侵蚀。他望向烟雾，知道赤尊是要借此烟雾逃走。他口中念起口诀，使用真元护体，冲进了烟雾中。赤尊使用的散血**，似乎比一般魔族使用的更为强大，连他修为这么深厚的神仙都觉得十分勉强。

　　大概是追不上他了，天帝想，正打算放弃时，却看见赤尊抱着血砗磲和万宝伞从须弥山中冲出。原来不是逃走了，是去找法器了。天帝冷哼一声，不顾烟雾腐蚀的痛楚，举剑就向赤尊劈去。赤尊本就虚弱，躲避不及，被生生砍中了左肩，紫色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跌坐在地，喘着气说道：“果然是沉影，伤我甚重。”

　　天帝提剑走到他旁边，说道：“今日，就让你受我天罚。”言毕，举剑就砍，剑未落下，一团更为浓郁的紫色烟雾溢出，赤尊的身形却不见了踪影。天帝用剑锋割开自己小臂上的皮肤，赤金的液体流出，像是燃烧的金色熔岩，渐渐化开了黑紫色的烟雾。

　　烟雾散去，天帝立在空中，面沉如水，低声道：“来的不是你，那有何用！”

　　太白金星不知何时来到了天帝身旁，低声提醒道：“陛下，不用担心，既然她有了这两件法器，枭九还在，婚礼时还是能见到的。”

　　天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太白金星一眼，也不答话，收起沉影，腾云而去。

　　一座山，另一座山，一片海，另一片海，也不知飞过来多少座山，越过了多少片海，终于在东海的小岛上，天帝落了下来。海水拍打着岩石，仿佛一首苍凉悲壮的乐曲。岩石上坐着一位身着僧衣的年青僧人，形销骨立，衣衫褴褛，应该多日不曾进食。有不少海鸥在他身旁回旋，时而停在他肩膀，时而啄他以为乐，僧人岿然不动，仿佛天地间的一块磐石。

　　“你若输了，如何？”天帝问道。

　　那僧人依然不动，像死了一般。天帝抽出沉影，毫不犹豫地刺向僧人。僧人不避让，剑锋入体三寸，天帝止住了去势。沉影拔出，剑尖上却光洁干净，就像刚刚刺入的不是僧人的身体一般。

　　僧人站起身，回头看向天帝，恭敬地行了个合十礼，道：“见过天帝。”

　　天帝冷哼一声，收起沉影，道：“慧善，你甘愿受我这一剑？”

　　僧人点头，道：“慧善有愧，甘愿受罚。”

　　天帝饶有兴趣地望向他，道：“有愧？”

　　僧人道：“佛心不坚，自然有愧。”

　　天帝琢磨了半响，还是没忍住，问道：“她？”

　　僧人摇头，道：“是本座自身佛心有浮动，与外物无关。”

　　天帝冷笑了一声，道：“依然是外物，是么？”

　　僧人默默地低下头，道：“一直是心外之物。”

　　天帝心中一痛，强行压下心中情绪，对僧人说道：“若你输了，如何？”

　　僧人转身看向大海，答道：“海水拍打礁石，亿年不休，陛下可曾见它停过？”

　　天帝不语，环视四周，道：“既然如此，你为何独独选择此地苦修？”

　　这座小岛名不见经传，不过数里之地，岛上荒凉，渺无人烟，虽说的确是苦修的清净之地，却也并非最佳的砥砺场所。天帝虽未亲至此岛，但他知道此地。当年阎眇率领魔族众人，被天兵逼至此岛上，可谓是陷入绝境。若不是增长神将在自己的默许下放走了她，当年她定然命丧于此岛。他选择由增长领兵去追杀阎眇等人，不顾众人的反对，持国对魔族恨意深重，希望能手刃仇人；广目知道增长对阎眇的单相思，担心会有损任务；多闻则是天界中少见的对阎眇美貌免疫的天将，无疑是更适合的人选。他却依然坚持让增长去，正是因为他知道增长天将对她十分迷恋，想来不忍下手伤她。

　　当他听说增长和赤尊达成了赌约的协议后，他完全可以前去阻止，然而他不动声色地默许了，事后他对所有人解释他的失策在于过度相信了增长的实力。其实他早就知道，增长必输，阎眇必能成功逃回魔界。

　　比武失败后，增长来向他请辞，跪在他面前说：“天帝，末将无能，放走了魔女和魔界众人，请撤去末将的天将职务，以示天界法纪。”他把增长扶起，告诉他不必如此，他已经原谅了他的小小失误。增长却不肯起来，反复说着：“是末将的错，都是末将的错。”他万分无奈地看着增长，他很想告诉增长，其实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而终究没有。他在众仙面前撤去了增长的职务，以正视听。失去天将职务的增长，迅速衰老，后来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培养徒弟枭九身上。枭九为了红酣下凡间，增长最后早早出现了天人五衰相，离世而去。

　　天帝想象着当年在此大战的情景。赤尊战增长，赤尊血气方刚，增长勇武无双，二人激战，为的却是同一个女子。她坐在帐中，一袭紫色长裙及地，神色慵懒而倦怠，打仗她肯定是腻烦的。她或许也曾担心，增长不会放她走，一面紧张着一面也激动着，若是命丧于此地，不知那人会否来给自己念往生咒，不知那人的佛心是否会有一丝动摇，不知那人会不会为自己哭泣。她总是容易陷入自己的想象中。

　　天帝想到那个如梦幻般的女子，心下一片惘然，他等着僧人给自己回答，谁料那僧人却已坐回礁石上，继续不动如钟般苦修。

　　天帝冷冷地瞪着僧人留给自己的背影，道：“朕不会让你成佛。”

　　僧人的声音传来，混杂着海浪的声音，道：“陛下，成佛不是慧善的目的。慧善以前不明白，执着于此，现在已经明白了，慧善的使命是普渡众生，若世间有一人不成佛，慧善就不成佛。”

　　“那她呢？”天帝又一次问道。

　　“本座自然希望能度化她。”僧人说此话时，一只海鸥发出了尖叫声，尖叫声似乎掩盖了他答话中的不自信，然而天帝听出来了。

　　“朕会助她。”天帝淡淡地说道。

　　“陛下何故介入这个昏局？”

　　“朕要帮她明目。”

　　说完，天帝的身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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