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将军隔江猎骑还 4
他听凭敌军射出的羽箭在身边飞过,此时后方的蒙古弓箭手们被前方本军的同伴阻碍,无法在近距离发箭支援,混乱中这些仓促上马冲锋的蒙古骑士已经逐渐开始后退。一旦前方的旗幡出现进退的模样,两军的士气更是因此而产生了落差。
蒙古人应变的速度已经不是第一次让郑云鸣感到惊讶。但这一次他们的反应依旧让郑云鸣为之赞叹。虽然前锋冲击不力,并没有影响到蒙古军随后的战斗部署,骑兵即使只有微薄的机动空间,仍然努力的张开两翼,从两侧对着陷阵军发箭,企图以此来击溃陷阵军的阵型,若不是陷阵军被王登训练的具有钢铁一般的纪律,光是凭借着这一波猛烈的箭雨就足以让整个军势溃乱而扭转战局。后面的蒙古军不再骑马,而是在营地外围聚集起来,一面发箭,一面步行前进,准备以步兵对步兵的姿态来击破突然出现的宋军奇袭部队。
“不要停下脚步!继续冲锋!敌军背水,这是自陷死地!”郑云鸣站在后方,挥动着手中剑大声喝令着:“发信号,让郢州的兵马出来夹击!”
随行的背嵬亲兵从腰间拔出一个焰火筒,随手用小火把点燃了高高举起,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在半空里炸出一声响雷。
在混乱和自相践踏中撤退的蒙古骑兵们已经纷纷退入了营地,向前进击的蒙古步兵们打破了沉默,开始大声吼叫着,用弯刀在盾牌上拍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走在第一列的也力忽手握着铁骨朵,在头顶上挥舞着,口中大声叫骂着:“将思南思的家伙都给我赶回地洞里去!”
陷阵军收拢队形,也开始高声叫骂着难听的话,将兵器紧紧握住,朝着敌军大步前进。
郑云鸣心中焦躁,奇袭的第一步虽然成功,但陷阵军的人数毕竟太少,作为出其不意的袭击部队,人数不可能太多,类似当年朝廷在汴梁城下以四十万大军夜袭金国营地,徒然成为笑柄,并无任何可资借鉴的地方。在他心目中,一千人是大规模的奇袭的合适人数,这还是建立在宋军战斗力低下的基础上。对面的蒙古人,在进攻的时候常常以数十名大将心腹跟随大将组成敢死队,突出奇兵,一战成功。自开战以来宋军已经吃了不少次这样的亏。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敌军被奇袭所震撼,混乱无序不能抵抗的基础上。现在虽然已经打退了敌军第一波骑兵的反击,但围困郢州的蒙古军未曾有半分混乱的迹象,反而有条不紊的展开了以步兵为主力的第二波反击。如果战事陷入消耗,那对于人数劣势一方的郑云鸣来说,就成为了深入虎穴反而被老虎缠住了一样。
郑云鸣早已经料到了这一步,他将赌注压在了郢州城中的友军身上。毕竟郢州城内有号称主力的宋军二万人,又都是曾经作为京湖骨干的骁勇能战的北军兵马,在看见有友军的军马前来支援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不开门进行里外夹攻的。
但眼看着两军就要开始接触,郑云鸣频频朝着郢州望去,州城方向确是半点动静也没有。显然是李伯渊在第一次出击战力吃了亏,被湖广总领教训了一顿,这一次也学着南人将领一样玩起老成持重的把戏了。
什么不好学学这些不好的,郑云鸣低声骂了一句粗话,声调提高了喝道:“任雄威!拿我的字帜去!告诉郢州兵马,若是此时不出,州城难保!”
任雄威答应了一声,从旗头手中接过了郑云鸣的字帜,由三五个背嵬兵保护着,一溜烟的朝郢州城方向奔跑过去,他是军中有名的飞毛腿,一会儿就已经看不清人影。
宋蒙两军已经相距只有三十步的距离,前排的蒙古军举起弓射出一排羽箭,虽然陷阵军前排甲胄完备,但在三十步的距离上被步弓射击,依然有许多军士中箭栽倒。但蒙古军遭到的打击就更加沉重,在第一线长矛兵身后的火铳手突然冲出,五十名火铳手点燃手中的铁火铳,刺耳的枪声和呛人的烟雾过后,蒙古兵也零零星星的倒了下去。
也力忽喝骂道:“兔子一样的思南思人,只会从地洞里钻出来偷袭!全部都给我抓住了,切成小块来烤着吃!”
郑云鸣怒气勃发,长声喝道:“刚才那个骂咱们是兔子的,给我活捉了!一天喂他三顿草,看谁是兔子!”
对骂固然滑稽,白刃战可是血淋淋的实战,两军刀兵相撞,赤手相博,混战起来。
战斗才开始没多久,郑云鸣还没有来得及召唤后队上前增援,战局就已经发生了有利于宋军的变化。
在郢州城头瞭望的军兵中,有人目力极好,远远的就望见一面飞速朝着城池而来的旗帜上书写的是荆鄂副都统郑云鸣的大名。
郑云鸣乃是在襄阳变乱中以一己之力弹压襄阳数万乱兵的名将,李伯渊部下对他敬畏如神明一般,而李伯渊自己和一家人性命也都是得益于郑云鸣部下的奋战才能够保全。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都不能弃郑云鸣在城外独自奋战。而京湖总领姚之元也曾经在郑清之手下供职,在交情上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郢州城中鼓声如雷,由李伯渊亲自带着数千步兵,打开郢州北门,挑起战旗一涌而出,朝着蒙古军营冲杀过来。
几乎在与此同时,在陷阵军背后的树林中,扬起了无数面红旗,烟尘飞扬,人生鼎沸。成千上万的宋军从树林中冲出来,朝着战场全力冲刺。
郑云鸣惊讶不已,为了避免军队混乱无法协同。他和孟珙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地点上岸,他的军队人数少,行进速度较快是能够理解的。原先的计划就是由他的军队作为先锋先突袭一阵,如果无法扰乱敌军,也能暂时消耗敌军的体力。然后孟珙率领大军继后攻击,可收全功。不想孟珙的军队也是纪律严整,训练有素,竟然在前锋战斗未分胜负的时候就已经赶到。
冲在孟珙部队最前面的军官分外引人注目,他一身红色戎装,头戴朱红盔,身披朱漆甲身,加上身后旗头高举的红旗,就仿佛是白色洪流前方的一点朱砂一样,红色戎装的战士可不仅仅是衣甲特殊而已,他冲在队伍最前头,手持一张大弓不停的开弓放箭,其箭术之纯熟,只能用百发百中来形容。一路冲上前来,已经有数十名蒙古军被他的神箭所伤,快要冲到蒙古军侧翼的时候,他将角弓随手扔给后面的同伴,抽出了背上的双刀,几个箭步冲到一名重甲蒙古武士面前,一闪身躲过了那武士劈过来的弯刀,顺手一刀刺进了那武士没有防备的腋下。他舞动双刀,在蒙古军的战阵里如同一头出生的牛犊,奋勇搅动起来。
在战场上使用双刀或者双锤的武将是极少的特例。那需要对自己的武艺有觉高的自信,通常来说双手握持的兵器沉重有力,杀伤力极强,比如重斧、破锋刀或者铁枪,挥舞起来势大力沉有巨大的威力。单手握持的兵器轻捷灵便,速度快可以自由发挥。双手武器多半以进攻的威力遮蔽防守的弱点,全力攻击让对手来不及招架,也就无力反击。单手武器若是用于防御,难免会觉得力道不足,所以单手兵器通常会在另一只手上配备一个盾牌用于专精防御,这就是刀牌兵或者刀盾兵的来源。无论在东方或者西方,双手兵器和刀牌都大量装备部队,唯有两只手同时使用的进攻武器在战场上极少见到。双手兵器的进攻互相配合,可以说在进攻上加强了一倍的威力不止,但防守的时候门洞打开,根本难以做到防备周全,江湖上传说的一手进攻一手防御的招式,多半只是随口说说,其需要的武艺必须很高,既要能够用一支单手武器抵挡住敌人的全力一击,又要能够让另一支武器击破敌人的防御,这样的武将在大宋的军队里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其实用不着这红衣小将如何奋勇,三面震天的嘶吼声已经预示了蒙古人在全局的劣势。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宋人陷阱的蒙古兵们行动依旧果断,立即丢弃正在和陷阵军肉搏的同伴,骑上战马朝着北面落荒而走。在那里蒙古已经布置的伏兵虽然杀伤了不少退却的敌骑,终究拦不住高速的逃跑大队。但那些殿后的还没有来得及上马的蒙古军,来不及撤走的战马,还有满是帐幕的营地,以及停泊在汉水的二三百艘渔舟,还有三座气派的水排堡垒是带不走了。它们很快就被淹没在宋军白色的人流中。
站在汉水岸边振臂高呼的人群中,郑云鸣被热情的士兵们簇拥着大声称颂着,有哪一个士兵不热爱一直带来胜利的统帅呢?热烈的欢呼声里,李伯渊和姚之元都亲自来拜谢郑云鸣亲赴解围的恩德。郑云鸣只是简略的逊谢了几句,随即嘱咐二人赶紧打扫战场,向四野放出哨探,抓紧时间修补城壁,治疗伤兵。商谈未了,但看见孟珙的将旗远远的高举着朝这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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