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立户方知百事难 2
王登一本正经的回答:“面都还没黥呢怎么能分什么亲兵部兵。等全军招募黥刺之后再说。”
“你不说这个我倒忘了,”郑云鸣吩咐王登:“稍后招军完了先不要急着黥刺,把军士们集中好了我有话说。”
对于整个京湖来说五千人编制不算一个大数目,可是每个应募的人都要经历一遍检查体格、排除病疾、演练武艺等等繁琐的事情,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才勉强达到了五千人的标准。
夕阳下新入营的兵丁们在招兵场上熙熙攘攘的挤作一团,互相打闹嬉笑着毫不把军官们的大声呵斥放在眼里。
登上点将台的王登皱着眉头从都头手中接过了长鞭,在空中虚劈了数十下。这是宋朝管用的肃静之法,几十声清脆的鞭响过后,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都望向了点将台。
京湖制置使司新任知屯田总管郑云鸣,满身盔甲齐备,手提宝剑缓步走上台来,葛怀和刘整肩扛着沉重的掠阵刀在身后护卫。
台下尽是兴奋和新鲜的神情,郑云鸣知道,要将这些只有一身气力却对行伍征战完全没有认识的新人,打造成合格的战士有多么困难,但在随即就要到来的乱世中,手中握有一支堪战的精兵,才是保全身家性命的最有利选择。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再如何遭受七苦八难,也不能动摇郑云鸣的决心了。
“今日本将奉京湖制置使司的命令,前来鄂州招募兵丁!”郑云鸣尽量用自己最大的嗓门说道:“所为者第一给你们这些没了活计的矿丁们一条出路!第二,就是为京湖准备一支能打仗的队伍!”
“我知道各位当兵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有一份口粮能够填饱肚子!或者从口粮里省出一点来奉养双亲,惠泽妻小!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打仗绝不是三岁孩童的游戏!要想从蒙古人的锋镝之下生存下来,你们要经过无间地狱一样艰苦的熬练!你们会觉得生不如死!你们会悔恨为什么为了一口口粮会经受这样的折磨!这就是我在未来几年里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把你们训练成第一流的战士!然后带领你们去砍下所有胆敢来犯的侵略者的头颅!你们都给我做好了准备!”
台下的新兵们窃窃私语了起来,当中有许多人原本是看着郑云鸣文人领军,必然文弱可欺的缘故。不想郑云鸣上来先来了几句强硬的言语,顿时有人起了退意。
“不过我要告诉大家!当兵的好处可不止是混一口饭吃而已,当你打熬出一身出色的武艺和精明的韬略之后,你就会发现,无论升官还是发财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国家对战场上表现英勇的将士从来不吝犒赏!你们可知道入洛的时候每个鞑靼人的首级价值五十贯!能斩获鞑靼王子者可以得良田百亩,在京城的宅邸一座!凡有悍不畏死,能临阵杀敌者,照例可以晋升一官!数战表现出色,获封修武郎的例子,在军队里比比皆是!你们这些蠢笨汉注定没前途去考取什么功名,但是不要紧,将来你们一样能够封官荫子,光耀祖宗!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听长官的话,奋勇杀敌!难道你们不想将来把自己的牌位供奉在祠堂里,让千百代的后人来传颂你们的声名吗!”
人群中又是一片啧啧赞叹声,对于这些不够聪明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的平民,军队的确是出人头地的一条捷径,当中有野心勃勃的人,已经规划好了靠着蒙古人头颅铺就自己封侯拜相道路的人生梦想。
“封侯拜将不足虑!但是本将要提醒你们三件事情:首先,军队和江湖最大不同,就在于军中以纪律为先!衣食住行,皆有法度!进退攻守,俱有规矩!有敢触犯军法者,虽贵为大将心腹,本将都会严惩不贷!从今天开始,每天教授你们七禁令五十四斩的内容,好好的把它们记住,如果敢有违反,到那时候休要叫我留什么情面!”
“第二,当兵者不得侵犯百姓!我听说,就在这鄂州城曾经驻扎过一支军队,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郑云鸣不敢奢望功盖岳侯,但是对于侵犯百姓这一条,我必然要做的跟岳侯一样!你们要记住,打仗不光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保护京湖的父老乡亲,有发现敢滋扰百姓的,依军法加三倍处罚!”
“最后,本将念及你们都是第一次从军,大概将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故此在此宣布,本军正式废除黥刺旧规!”
“就这么多!解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的声音。五代以来,黥刺成为招军的一种陋规。罪犯充配军的制度,使得原本作为惩处的黥刺刑罚变成了士兵身份认证的一种标志。这也正是士兵地位降低的表现之一,正是因为将军士毫无区别的当做囚犯对待,导致社会风评对军队的严重歧视,以致喊出“好男不当兵”的话来。对于士兵本人来说,无论是黥面还是黥手,都是一种对人身的侮辱,郑云鸣一句话就废除了在军中实行三百年,让人痛恨无比的黥刺办法,自然让觉得身体发肤难免一辱的新兵们欣喜万分。
“糊涂,简直是糊涂!”踏进中军帐幕的时候,杨掞一面扇着折扇一面口不停的抱怨着:“你当黥刺是为了好玩啊?打了胜仗以后,发了战争财的军士们军衣一脱,带着财宝就逃回乡下享清福去,你哪儿找去?打了败仗以后,军士们刀枪一丢逃之夭夭,你又哪儿去找?不去黥刺,军纪还有办法维持吗?”
“杨掞!”王登低声喝道:“不得对主将如此无礼!”
“无妨。”郑云鸣摆手道:“汉唐时未尝听说有黥刺之法,从军者也络绎不绝,也没听说过他们有管束不住士兵的例子。”
“那时候主力都是边地良家子,怎么能跟咱们现在全都是招募的兵士素质一样?”杨掞急道:“现在这些抗刀的,不用黥面定了身份,不用刀斧棍棒管教着,怎么能让他们乖乖的行军扎营,不要说跟蒙古人对垒了。”
“朝廷看不起拿刀枪的,拿刀枪的看不起百姓,百姓看不起拿刀枪的,”郑云鸣无奈的摇头:“纯父啊,这是个死结,要让官、兵、民互相产生信任,总得有一方先做让步。军士和百姓比起官员自然是胸无点墨,所以要踏出这一步,只有让我等为将之人先做出表率。”
“说大道理没有用,”杨掞毫不客气的反驳:“当务之急是管束住这群蠢汉们,不然队伍自扰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操练?”
郑云鸣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名册:“我们要学会用这个来管人,我们招募的既不是居无定所的流浪人,也不是无名无姓的无赖少年。每个军士都有宗族、乡党、父母、家小。大将们掌握了这些,不是简单的黥个面要管用多了么?”
“纯父,黥面只是识别身份的手段罢了。我们要做的不是将军士们的身份刻在脸上。”郑云鸣指指心口:“是要让他们自己刻在心里。”
杨掞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不过看的出来郑云鸣的这一套道理他并不认同。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郑云鸣正想开口打破这静默的时候,葛怀和陆循之领着新任的九名土龙军将官走了进来。
九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官一字排开,拱手向这郑云鸣下拜。
“这套衣服你穿着再合适不过了。”郑云鸣亲切的拍拍为首的短须大眼的青年将领:“朱胜兄,当年我跟着你在太湖协助官府追捕水寇的时候,你就说过将来一定要指挥万人大军,为朝廷戮战沙场。今天你总算踏出第一步了。”
朱胜微笑道:“这都是靠了叔谋你的福缘。”
“是啊,如果不是这么机缘巧合的让郑叔谋做了一军的大将,咱们怎么可能有机会在以书生的身份带兵呢?”站在朱胜身边的小个子笑道。
“陈光,你不是说要去淮西制置使司的幕府里谋个差事么?怎么转眼投到我的帐下来了?”郑云鸣笑道:“要是你老师知道了你不愿意考功名只肯带兵,一定会气的摔砚台的。”
陈光将手一摊:“老师早就知道我的志向,不会生气的。”
“那你呢。”郑云鸣将脸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瘦高个:“彭满兄,虽然我们以前没见过面,但是赵善湘大人在信里可是反复夸赞你武艺精熟,号称江西路射术第一,连九江府的大将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也要为了自己一身武艺放弃举人的身份来做这领兵打仗的事情么?”
“俱是为国,打仗和做官并无分别。”彭满的回答简单有力。
郑云鸣点点头,又对其余六人说道:“卢庆春、何大节、项安国,你们三人是魏鹤山亲自举荐。呼延瑀、马祥、邓方则是分别由不同的前辈学究们保举而来。无论你们的保举人是谁,我都相信你们一定是适合带兵的人才。”
“我相信各位到鄂州之前都已经是将古代圣贤的兵书读的烂熟,对于如何治军行阵也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郑某不会用某一种硬性的规定来绑住大家,因为用兵打仗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答案。”
“我只对大家有一个忠告:就是万万不能将兵书上的教条生硬的套入实际的用兵中,这是文人带兵最容易犯下的错误。相较武人,我们的优势所在就是依靠了前人不断累积的智慧,但前人的智慧应对的是前人的现实,我们则有我们的现实。在练成精锐军马打败敌人之前,你们要做的就是将先贤们的只言片语融进面对的实际局面里,我希望你们的用兵能够真正的体现《三略》《六韬》《兵法二十四篇》的真正精髓,而不仅仅是照着古人的办法一板一眼的抄袭。各位都是聪明练达的人物,做到这一点相信并不难。”
众将都俯身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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