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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何处不相逢


  风并不大,好在柳絮实在是很轻,所以悠悠晃晃的,始终没有掉下来。

  它们看来是如此的轻柔又无力,但影子却退,突然地退,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暗器,他本来可以用刀把它们给扫落,却没有这么做。

  他的身法很急,转眼间已退出了数丈之外,好像根本不是用脚来走路似的。就像是风一吹,他就能乘风而动。但那明明很慢的柳絮,却偏偏还是沾上了他的黑衣。

  一接触就被比了下去,连冷峻的影子都不禁有了怒气,而在场中的其他人,除了夏晴柔外,都是满脸惊疑。

  影子的左手不自禁已握成了拳头,而右手则更已紧握着刀柄。

  他的人本来就像是一把冰冷的长刀,但还插在刀鞘之内,现在却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刀,而且刀若出鞘,必定见血。

  可是他这回倒没有贸然出手,虽然他已知道,柳絮是何人发出的。

  因为刚刚才被说,不可能再有人跨过的门,已有人跨过。

  白袍银带,玉笛在怀,虽然此时正是盛夏,但他的感觉就像是踏雪归来。他并不冰冷,但他却像雪一样令人感到洁净、干爽,虽然他的衣服其实也是半新不旧的了。

  那是一张方块脸,菱角分明,脸上也带着几缕的苍白,但那双眼珠子,却黝黑得闪亮。

  他的鼻子秀逸、挺直,眉毛细长。月映着略白的脸,好像有点忧郁,但只要他一笑,你就会明白,他的胸怀却是如海。

  他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修饰,他穿的是一件雪白色的长袍,腰间懒懒散散地束着一条黑腰带。他身上的装饰就只有一样,可就这一样已经够了。

  因为世上又有什么装饰有名得过这一样!

  那是一把剑,剑就斜插在腰间。

  这把剑并不比其他的剑长,也并不比其他的剑宽,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剑。剑鞘上也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一层淡淡的松木色,剑上唯一亮丽的,就是剑柄上的宝石。

  碧绿色的宝石,如池水一样的颜色。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水的颜色,那么一定就是这种颜色。

  绝代的兵刃,都会带着一种不露自威的杀气。

  因为它们杀人无数,也有可能它们只试过杀一个人,但那个人的分量在历史上却可能比得上千千万万的人。

  就像传说中荆轲流传下来的匕首。只要一出鞘,十里之外就能让人心寒,也正因为这样,传说始皇归天时,要求把那把匕首随身陪葬。

  但这把剑却没有杀气,就像它根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甚至是伤人的。

  但影子却认得这把剑。

  这个佩剑的少年或许没有人认得,但整个江湖却很少有人没有听说过这把剑的,因为这也是当代武林最传奇的剑之一。

  影子突然拔出了刀,刀锋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映上了他的铁面具。

  他紧紧握住刀,不自觉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因为他认为攻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

  但白衣人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他既没有看见他,当然更加看不见他的刀,他眼中就像他身上一样,只有一样东西。

  即使生死的瞬间,夏晴柔的脸色都没有变,但看见了他,她的脸却一阵红,一阵白。

  傻子都知道,此时屋内已充满着凶险,既然与自己无关,最好还是远远地躲开。

  但白衣人却偏偏就是一个傻子。

  因为他是从千里外的白马谷,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眠不休赶来这里的。

  他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双目对视,却又无言。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因为对于他们,还有需要说话吗?

  外人又怎会知道,这一瞬,他们都想起了初见。

  有人曾说,初见的一刻是偶然,但其实也是必然。

  因为有人自以为,初见只是茫茫人海中一记无意的对看,但其实,那更是因为有两颗心,早在寻找着相似的浪漫。

  人与人,总有一天,会没有了初见的新鲜感,但真正的爱过,却像是夹在日记中的一叶枫红,虽早已风干,却依旧残留着初始时的梦幻。

  浅淡、淡得无以察觉,但当你再触摸它时,你就会发现,原来醉,早已入了骨髓,原来还是没有能够忘记,她是谁。

  所以初恋情人的相逢总会有一种独特的趣味,也会有一种独特的危险。

  这里就有着这么的两个人。

  三年前,雁荡山边,群匪占山,自号霸天。

  晴柔请旨进剿,山下一战,众贼败逃。

  但谁都没有想到,就一个间隙,匪首已劫持了大批村民。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堂堂御妹,居然会提出,愿意上山作为交换平民的人质。

  柴房,铁锁,孤月,

  就在那里,她第一次听到了他的笛声。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笛声,宫廷内的乐师吹不出这种笛声,民间的艺人也吹不出的。

  因为吹得出这种笛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笛声是属于他的,那些情感也是属于他的。

  那时她当然不会想到,这笛声会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曲难忘调子。

  笛声时近时远,时而高亢时而感伤,但无论调儿变成怎样,却总像在安慰着寂寞人儿的心肠,虽然听起来这吹笛者,本身就是最寂寞的。

  这真是很奇妙的一种笛声,它明明自己是悲伤的,却居然来安慰别人,却居然让人感到心中暖暖的。

  就像是冬日里喝下了一杯暖茶。

  或许正因为它本是悲伤的,所以它才能够了解世上所有的不幸,才能够来安慰别人。

  世上最知心的固然是天涯若比邻的知己,却还有同是天涯沦落人。

  天窗早就被群贼钉得死死,但不知何时,毫无声息下却被打开了,他就那样懒散散地盘起一条腿斜靠着窗台上,白衣银带,玉笛在怀。她永远记得他的第一句话,“你是附近的人吗?我会送你下山吧,一点都不用怕”。

  月下,他们有了第一次的交谈。

  那也是一个像今天一样的晚上。

  漆黑,却有着点点的星光,试问若不是天黑了,我们又怎么可能看得见星光?

  因为他的妙手,守卫们都睡了。

  偌大的山野上,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连的七夜,她居然忘了自己是人质,居然不愿走;他也好像忘了要放她,或许是寂寞的心,不愿离别倾心的朋友。

  若不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若不是有这么一群匪徒,她应该在皇宫里安心当他的公主,他也应该从来不会遇见她,只是继续游荡他的江湖,怀着那些他不喜欢却不能承担的责任和仇恨。

  说来,虽然挺别扭的,他们也真的应该谢谢这一帮山贼,因为他们给了这两个人借口,在一起的借口。

  他们本来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一刻都不可能!

  星光下,他们曾经在山麓里摘花,他们曾经捧起河中柔软的流沙,他们甚至像个小孩似的,用那晶莹的贝壳来玩耍,他们在山顶那条缓缓的溪流边追逐,她不小心被一种有毒的荆棘给滑破了腿,她记得是他,用嘴巴帮她把毒血吸出来的。

  渐渐的,她发现了他哀伤下的豁达,除了不太愿意说自己的事,实际上,他很爱说话。

  他们都没有问对方的来历,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他们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就算不知道又如何,他们喜欢的不是对方的来历,也不是对方的名字,就是纯纯粹粹对方这个人。

  七天后,群匪投降。

  因为匪首在梦中断了一只手,手上还握着信,短短的两行字。

  “我仅为无辜者报仇,没取下你的脑袋,因为我不愿判定别人的生死,望君回头。”

  初见就这样分离,当知道的越多,就越相处。

  人生又有几时,会永如初见?

  直到为了宋辽和谈,她要出关。

  当她的车驶过雁门关时,他就在那高高的独峰之上,看着她的马车出关,看着她在关口停了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下车。

  是怕下了车,就不愿意走?

  她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国家,还是因为有人让她记挂着?

  看着紧闭的窗帘,李慕遥看不到她的脸,却像动了心中的弦。

  看不见,更思念!

  那一次本以为就是最后的一见了,但现在

  话语,突然打断了所有回忆。

  因为李慕遥已拉着夏晴柔的手,“我们走。”

  走,现在是时候?

  现在还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了,更危险的事我们不一样度过了?

  他不禁想起了第二次跟她的见面,那是西湖之畔,玉泉峰上。

  他想起了那可怕,也可贵的经历。

  他从来都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么一次经历,因为他认为没有人配得上听;她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因为那是只属于她的回忆,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经历,说出来,别人会信吗?

  而且最关键的在于,身为御妹,她有绝对不能说出去的理由,毕竟这或许是本朝最大的秘密之一。

  但无论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哪怕那些东西都烂在了他们心底,他们还是会记得那里叫做木偶山庄,他们永远都记得这个名字。

  他又想起了那一场可怕的夜宴,死人的夜宴。

  他还想起了山庄的主人,法师。

  对,就是那个无法形容的法师!

  因为创造词语的是人,而法师的心思和可怕已经超出了人可以理解的限度。

  他还想起了他的那句话,“所有人都只是命运的木偶,但我与你们有一点不同,我虽然也不可以操纵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掌握你们的命运。你们就是我的木偶。”

  那样的事,我们都度过了,这次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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