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剑中梦
司桐本以为，说完这番话，医师就会走，耀武扬威过，冷言奚落过，该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可他没有。
他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着，旁若无人的拿起屋内的东西，摆弄着，看着，甚至，随手一甩，将屋内的东西胡乱丢弃。
许是迷醉的药效过了些，司桐感觉身体没那么疼了，缓慢从地上站起来。
他看着医师的动作，分明他动的那些东西都是屋内原有的物件，可司桐仍是没由来的起了怒火。
“话已说完，你还不滚出去？”
他冷声说。
医师动作停住了，他扬起唇齿，眼睛轻蔑的侧过去，瞥了一眼司桐。
“你是搞不清楚状况么？你不会还以为你配住在这儿吧？也无妨，我不介意多说几句帮你醒醒神。藏春是神尊为先生所建，你能住在这儿，全是借了你这张与先生一样的皮，而现在，拥有与先生相同容颜的人是我，这里自然是我住，要滚的人是你！”
司桐的表情僵住了。
正巧，医师停步于床头，他嘲弄过，转身似是要去碰那只琉光瓶。
身子已能动弹了，所有的情绪交缠于一处，再回过神来，司桐已飞身出去，橙色的光泽聚于他握着的拳头上，他猛地一拳直砸在那具躯体胸口处，将人击退至撞到不远处的墙壁上。
医师的身体比他先前的身体要好许多，最起码，聚气凝术顺利很多。
而他原本的身体就很是弱不禁风，只这一拳，医师便倒在地上，似乎是起不来了，撑着地面不断地咳着血。
而医师却是笑，朝着他笑：“这可是你的身体，想杀了自己吗？”
对此，司桐内心却异常的平静。
他也笑了，笑的冰冷：“你怕了？怕我毁掉这具身体？也是，现在存于那具躯体内的灵魂是你的，身体死去，你的灵魂无依，只能任由其消散，魂归三途川，毁了这具身体，死去的是你。但于我而言，不过是顶着仇人的身体与身份度过余生而已。”
司桐说过，又聚了气，橙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而与此同时，窗外淡蓝色的萤火也更亮了。
医师终于止住咳血，他倒瘫在地上，抬起头，竟是一脸惊恐的盯着司桐，完全没了先前蓄意彰显嘲讽的态度。
他看向司桐，似乎是在害怕，又急又慌的，却因为身体虚弱声音在颤抖着。
他说：“先生……我知道您憎恨我的身体，换魂只是一时无奈之举，过几日我们便可以换回来，求您再忍耐几日……”
听到这话，司桐蹙起眉，这人……
可他动作已经收不住，身体的行动跟不上脑袋转变，他已经朝着医师过去了。
明亮的光线在略显昏暗的小屋内炸开。
一阵波光平息后，橙色全被冲散了，微弱的淡蓝色的光却仍稳稳地浮在空中。
司桐被这阵光冲开，跌坐在地上。
他抬起头去看，医师与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璟淮立于他二人之中，生挡下了他这一击。
他看到，璟淮身后，医师正在幸灾乐祸。
是他疏忽了，没发现这藏春内已赶来了第三人。而注意到医师的不对劲时，收手也已经晚了。
他看到，璟淮蹙着眉，也看向他，眸光却是冷的，是之前不会有的表情。
司桐身上的青白道袍上染着血，是医师这具身体的，也是他自己身体的，这么蓦然静下来，能感觉出身子在疼，说不出具体是哪儿，但一定是某处受了伤，在流血，在疼。
璟淮却没有任何表示的样子，分明从前，只是吹吹寒风，落层雪，稍稍冻到皮肤发红，他都会做出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来。
这就是，那柄木剑的主人曾遭受过的事吗？
有些好笑。
他看向璟淮，忍不住勾起唇，扬了个明艳的笑。
哪怕体内的魂灵不曾更改，可换了张脸，就不一样了啊。
璟淮的神色更冷了，大约是他笑的不够好看，毕竟医师的脸的确不如他自己的脸好看，笑起来也不及他。
璟淮开口，声音沉着，向身后吩咐了句：“莯离，你先出去。”
即便璟淮并未回头看过他一眼，可璟淮叫到他时，医师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收了，换做一副柔弱委屈，哽咽着声顺从应道：“是。神尊，先生大约是恨我擅自拿了他的身体，情绪很是激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您切莫要再刺激他，待先生稳定下来再与他解释吧。”
“知道了，你快回药阁去止血，小心拖久了伤得更重。”璟淮的声音里终于听出了寒冷以外的温度，是担忧，是对医师莯离。
司桐看着莯离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路撑着墙壁，离开小屋，嘲了声：“真是会装模作样。”
他又重复着念了遍：“莯离？”
“是他的名字。”
莯离走后，璟淮的脸色又恢复了阴沉，却好心的开口，向他解释了句。
司桐含着笑说：“他叫莯离，真好听。那我呢？”
璟淮眉心锁住了。
司桐又继续说着，语气充满了委屈和期待：“我这些天遇到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没有名字。可别人明明都有极好听的名字，我怎么就没有啊？璟淮，你为我取一个。”
“名字并不重要，他们都知晓，你是……清溟山上的先生。”璟淮说。
他原本的口型，似乎是要说另一句话。
司桐无暇在意，也不想在意。
听了璟淮的话，他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语气更是委屈：“你不愿？也是了，名字是羁绊，是为了他人牵挂时的一个念想，我哪儿需要什么名字？”
璟淮没应声了。
司桐也是，他看着璟淮笑。
两人就这么交视着，较着劲。
他是故意，故意这样的语气，故意说这样的话。
可他再是故意，也说不出那句——他不过是他为了医治心上人的一味药引，哪儿需要什么名字？
到底，如何故意，也不愿意亲口说出事实。
夜很漫长，藏春内隔绝了风雪，安静温暖得很。
司桐一句话都不说，璟淮也是，真是要这么耗到天亮，耗到谁都撑不住。
之前他还撒娇说，若他总不说话，他就不要他了。
明明那时候不许，急切的挤出字词也要出个声，现在大约是全忘了。
司桐笑累了，垂下眼眸，沉声问：“你还不走？还是说，你留在这儿，是等着带我走？”
他说不出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莯离口中说出这句话，他难以抑制愤怒。
现在自己说出，却是真的觉得，璟淮真会这么做。
将他赶出去，将莯离接进来住。
毕竟他那副身躯是真的虚弱，完全不能和莯离的身体相比，且那副身躯又被他打了一拳，若还要去清溟山上日夜冻着，是绝扛不住的。
而且，和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是那副身体。
璟淮应声说：“你一直不喜欢这里，正好趁此机会，带你去别处住几天。”
司桐微微张了张唇，抑制不住抽动着嘴角，凄冷的笑出声。
“是为了我？辛苦神尊考虑如此周全了。”
笑到最后，他也觉得没了意思，他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走吧。”他平淡的说了句。
他朝着小屋门口走过去，可没走两步，竟是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他被人抱住了，璟淮搀着他的胳膊，揽着他的腰，稳住了他的身子。
司桐目不斜视，仍盯着面前的路。
这是莯离的身体。
璟淮过来抱住他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是装腔作势，在担心他？担心伤了未来要换给自己心上人的魂？还是与莯离有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分，于这危险之时真情抑制不住，担心这副身体？
无论是哪一个，他突然都觉得恶心。
他拽了下衣袍，冲撞开这个怀抱，执拗的自己朝前走。
他走出院落，踩过浅滩，路过苇荡，惊起了漫天萤火，他来到草地上，花叶伴着微风轻轻起舞，送来阵阵芳甜。
甚至这一次，这一切都不是他一人看。
璟淮就跟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路走着。
他于藏春谷口静立，回身望着那些勾起唇。
他喜欢这样的景，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
可他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却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感慨，觉得这里真是温暖好看。
他没想过，曾经不愿待着，总想偷跑出来的藏春，竟会成为他去不了的地方。
身后一步之隔，便是烈风与寒雪。
“你若不想去，也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璟淮突然开口说。
“这话听着真像是你施舍我。”司桐笑了声。
可事实的确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施舍。
他闭眼，转过身，走进了风雪里。
他在这个幻境中，不由自主的喜欢上璟淮，偷偷放纵着心思，想要成全自己，却不曾想，幻境至如此，竟会是这般发展，他竟落了这么副田地。
一切真是如医师所说，是这身体的主人活该，也是他活该，落至如此境地么？
心好冷，是因为漫天的雪？还是因为肆虐的寒风？
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被冻僵了。
心死，也就只需一瞬间。
他只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会如何发展。这之后，他大概都只会以一个看客的身份旁观，再不会投入任何感情了吧？
他这么想着。
他以为，此后再如何，这颗心都不会有任何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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