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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鲠在喉


  山梁垭口冒出的滚滚浓烟,就像烽火台上燃起的狼烟,危险的讯号让山上山下的村民提着水桶、水盆就往垭口跑去,有的还挑着满满的一担水……

  先到的几个庄稼汉先把老太太和小二妹转移到地坝外头。“快救人,招弟还在灶屋里头!还有杨老四的二姑娘……”老太太把小二妹放在冰冷的石板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与小孩的啼哭混为一团。

  几个人在房子附近到处找水,结果只在猪圈后头的粪凼里头找到一些水源。其中两个人也顾不得脏臭,把从屋里拖出来的两铺破棉絮,往粪水里头浸一下,披在背上钻进了火海之中。

  刚来的其他人,有的抬起粪水就往火上泼,有的拿起长棍打火,还有的从屋后爬上屋脊,用斧子把瓦片推开,将木梁砍断,以防大火继续蔓延。

  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压在了淑芬后背,招弟在淑芬的怀里昏迷不醒。淑芬的长长的头发蓬乱地拖在地上,她挣扎着站起来,一团稻草火球再次滚落在她的身上。灼伤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冲进来的两个人把她和招弟带出了危险的境地。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泼水火势消”。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烈火很快被扑灭。

  大家都围着舍己救人的淑芬。她正用书上的方法给孩子做人工呼吸。一阵咳嗽,招弟终于醒了过来。可这个身体大面积烧伤的妇女主任却昏厥了过去。

  等到淑芬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乡卫生院的病床上,守在她身边的是眼泪汪汪的母亲和大姐淑芳,在病床前忙碌的医生是何攀。

  “娘……”

  看到醒过来的女儿,淑芬娘抹了抹眼角,“淑芬,你咋个那么憨哦?”

  “娘,招弟……”

  “还招弟!”母亲有些愤怒,“人家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你看你……”当娘的话没说完,泪水又涌了出来。

  淑芬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伤,一层黑乎乎的粉末涂在烧伤的地方,因为需要抹药,身上的衣裤也被脱了去。她还来不及难堪,头上就吹过一阵凉悠悠的冷风,她艰难地把手伸出来,天啊!那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已经不知了去处,头上也是好几处伤疤!

  “我的头发……”淑芬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了悲惨的呼唤!一直视若珍宝的黑发,早已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每天早上,她都会在镜子前用木梳梳直,然后细心地编织成精美的辫子。石桥理发店里的理发师,每次说要用三十块买她的浓发,都被她婉言决绝。可如今……

  “淑芬,姐都给你收着呢!你好好休养,头发都会长出来的……”淑芳抬过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是妹妹头上剃下来的头发,不少发丝的末端已经被烧焦。

  泪水流过脸颊,唤醒了面部肌肉的疼痛。何攀转过身来,依旧是那段潇洒和俊朗——他也是淑芬的一道伤疤,只不过那道疤被深深地藏在了心里,没有人知道,包括何攀医生自己。

  “淑芬,不要乱动,卫生院没得专门的外科医生,更没得烧伤科,但是我给你用的药是我们家祖传的,对皮肤灼伤治疗效果还是很明显……”

  淑芬根本听不进一句话,内心的疼和身体的痛纷繁交织,泪水不住地流淌。何攀拿来一张纱布,为“外孙女”擦掉泪水,啊!那种属于自己的温柔,这一次真的离自己近了!不过,满是伤痕的心并没有加速跳动,反而,心静如水……

  “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何攀像照料一个孩子一样,“眼泪会感染伤口……”

  “听你攀外公的话!”淑芬娘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过药末,递给何攀,这个全科医生轻轻地在被孩子泪水冲刷的伤口上擦拭。“不要担心,用不到好久就会好了!”何攀说完,把药瓶递给淑芬娘,示意她在给身体的其他地方再上点药。

  淑芬娘强忍住泪水,尽管医生说伤口用不了多久就会结痂,但烧伤的地方可能会永远留下伤疤了。身上还不要紧,可孩子的左脸——那里也被烧伤了碗口大一块儿。

  淑芬从脸上的疼痛已经判断出了自己的伤势,根据常识,从此以后,那张美丽的脸蛋将不再属于她,在她脸上烙下的是一块儿丑陋的疤痕。

  这对一个爱美的姑娘无疑是当头一棒。这个还没出嫁的女子呀,就这样把美丽的容颜毁于一旦。那些为她痴狂的山歌不会再响起,那些美丽的花衣裳不会再向她招手,连那些可爱的孩子也会绕开她,在“坏人”两个字后面再加上一句鄙夷的“好丑”……

  既然这样,未来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被烧死算了!

  可当她看着拄着木拐、推门进来的父亲的时候,她似乎又找到了一点生活的意义。她轻轻地抬了抬腿和手臂,除了皮肤烧伤,并没有伤及筋骨。那么,她该庆幸自己仅仅是皮外伤才对,就算留下伤疤、变得丑陋又能怎样?连四肢不全的爹爹,都在用十足的信心来面对生活的每一天。并且,如果自己真的失去了生命,爹娘将会多么悲惨地活着!

  杨泽贵的身后,是杨泽铭夫妇,还有看到淑芬就瑟瑟发抖的招弟。杨泽铭夫妇在起火那天去了岔河赶集,等回来的时候发现本就破败不堪的家被毁于一旦,又听母亲讲起淑芬救人的事情,在稍微整理了一下之后,就赶来医院了!

  “你们给我出去……”淑芬娘就像看到大仇人一样,扑上去要拼个你死我活,被一旁的淑芳拉住了。

  “四哥四嫂,我们来看看淑芬……”杨泽铭两口子话没说完,扑通跪在了地上。杨泽贵丢掉拐杖,单着腿把远房堂弟夫妇拉了起来。“泽铭你们这是做啥子,不要折娃儿的寿,快起来!”

  淑芬本想说点什么,但她发现自己喉咙里就像堵着什么东西。淑芳看到妹妹龟裂的嘴唇,用棉签蘸了一点开水抹在她嘴皮上。

  杨泽铭起身把一筐鸡蛋丢在桌子上。招弟在母亲的示意下走到床前,本想过来给救命的姐姐道个歉,却被淑芬的模样吓得大哭起来。没想到招弟娘伸手就是一巴掌,这下子哭得更厉害了。

  “你咋个打娃娃呢?”杨泽铭把小招弟拉到跟前哄了一阵,“招弟,那是淑芬姐姐,过去给姐姐说劳慰!”

  小招弟抬头看到她娘愤怒的眼神,再次鼓起勇气走到淑芬跟前,虚着眼睛仔细辨认之后,她发现床上躺着的,真的就是那个在大火中冲进来把它护在胸前的姐姐。“淑芬姐姐!”招弟脸上终于洋溢出微笑,继而是滚烫的泪珠,“对不起!”

  淑芬想要伸手去摸摸孩子,可又有些力不从心。“招弟,以后生火的时候要小心点……”淑芬嘴唇微动,微弱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淑芬,刚刚在外头四哥和我说了很多理,之前是你四婶不对!你四婶肚子里的娃娃我们不要了!我们这就去打掉……”杨泽铭拉着媳妇就往外走……

  ******

  王广文沮丧地坐在他那片曾经孕育着希望的橘子园里。可而今,希望已经全部落空,一个月前还挂满枝头的橘子全部掉进了土里,烂成了让人心痛的肥料,发出阵阵恶臭。

  从外观来看,橘树并没有什么异常。树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红色的土壤里,翠绿的枝叶还在茂盛地生长。偶尔一个还没掉下来的橘子外壳已经在变黄,可果蒂的位置已经明显在裂开,正依依不舍地和树枝告别——用不了一天,它就会一头载到地里去。

  广文自己通过买到的资料没有找到原因。林木乡林场和县农技站的技术人员也已经来过,把水质、化肥、土壤和果实都研究了个遍,也没找到原因。

  广文又想起了关山下的那片橘园。他仔细对比过,和自家情况差不多,并且那个果农告诉他,关山的橘子树也是从林木乡买来的——莫非,真是聂仁昊培育的树种有问题?可在林木的果园里头,又都挂着货真价实的蜜橘呢!

  不行,他得再去一趟县城,说不定“聂果仁”还不晓得关山脚下那些橘子树上挂的是塑料壳儿!

  聂仁昊当然晓得关山的橘子树上挂的啥!还好首长在参观的时候没有下到河边,要不还真露了馅儿了!

  他本来一直反对这样做的!

  但胳膊终究没有拗过大腿!尽管他是副县长,可关山镇的镇委书记也是县委常委,论资排辈,人家进副县级的时间比他可早了好几年。镇委书记和那关系可不一般,人家没说你聂仁昊卖的橘子树有问题就算给足面子了,你还不让给你的歪橘子树上挂几颗红灯笼?

  所以,聂仁昊名义上是接待小组办公室的负责人,可实际上,在那场接待活动中,他最大的贡献,就是把杨泽进推到了前面,在首长和省地领导面前出尽了风头……

  这些对我们的聂县长来说都无所谓。现在让他焦头烂额的是关山下的那些橘子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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