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唐音重现
告别出版社刘社长，下午的会马上又要开始。
大会总共一天半的时间，今天下午乃是最后一场。
耿哲珍惜这最后机会，了解学术界的现状。耐心听完所有人的发言，有收获之处，也有他鄙视之处。好多学界中人，无非是泛泛之辈，割据山头、固步自封。华夏学术之所以难有进展，固然和我们割裂传统，忘记祖宗有关，但与学术界自己的傲慢和轻薄，也有极大关系。
一些学者鄙视民众，高居象牙塔上。
一些学者固守自己的圈子，恐怕外人分他一杯羹。
一些学者害怕年轻人，担心他们的新理论新创意抢了自己饭碗。
一些学者以学术为获取名利之终南捷径。
……
虽然只是学术发言，但每个人的状态耿哲都能依稀感受到。文化学术不振，我们过多埋怨政府的政策不好，抱怨民众的支持不够……
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只能是在自己这里。
但还好，好在一些老学者的高风亮节和深厚学识，还是给了他很大希望。学问这东西，有时候自己凭读书和思考是学不来的。
有的时候，就是要有老先生的耳提面命，因为好多学问，乃是人格的学问，需要一种秘传。
所以，林庚先生做总结发言的时候，耿哲依稀感到了那种豁达的胸怀，纵横捭阖的气魄，和对现状和未来的高瞻远瞩。
林庚先生微微笑着，拿起话筒，离话筒的距离较远，然而声音却一点不小。
他扫视全场，而后说道：
“霍老让我做总结性发言。我不说废话，只说问题，当代古代文学研究中的问题。”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然而，很多人是不想服良药，听忠言的。好多人也宁愿阿谀奉承，不愿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林庚先生接着说道：
“我也没什么顾虑，我一把年纪，老人说话，没人找他麻烦，有些话，我也不吐不快。”
林先生有傲然风骨，耿哲心里为他叫了一声好。
“当前问题，第一，政府对学术界干扰太多。”林先生说着，随后瞟了几眼坐在领导位置上的校领导和省市文化部门的领导，那几人都如临大敌。
“第二，学术界固步自封，妄自尊大，不吸取西方最新研究成果，而老是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
这句话戳在很多学界中人的七寸上，很多人陷入了深思，很多人则低下了头。
“第三，学术界脱离民众，让学问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这一点说完，下面那几位拜个耿哲赐票，走进来的中学生们，叫起了好。显然，他们非常同意这个观点。
林先生终于微微一笑：“这次唐诗研讨会，当然，我也看到了很多好事情。第一、年轻人远比我们想象的厉害的多。”说罢，他看了看耿哲，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大众对唐诗，有着非常大的热情。”
说完，他很开心的样子，大家还爱唐诗，喜欢唐诗，这岂不是研究者最大的快慰么？
“第三，我的几位老朋友，还都骨子硬朗，而且头脑开阔，比我想的要厉害呀。”
这句说完，众人一起笑了起来，霍先生和程先生笑得尤为高兴。
林庚先生说完坐下，犹如武林高手练完一套拳法一般。
“嗯，终于到了。”边上有一人议论起来。
“到了，到了什么？”耿哲心里颇为不解，这两人议论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耿哲观察着周围的观众，以及坐在台上的一些学者，发现他们都注视着霍先生的方向。
霍先生则眯缝这眼睛，似乎在慢慢回忆着什么。
“本次唐诗研讨会的压轴节目，有请霍林松先生，用唐音朗诵《春江花月夜》。”
掌声四起，似乎这次研讨会最热烈的一次。耿哲也一下被吸引。
唐音？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张若虚名篇，描绘了一副月夜奇景，有“孤篇盖全唐”之誉。
而唐音？唐朝时的口音、发音？那不应该是失传已久的么？那不应该是早已无人知晓的么？
难道千年一线，那唐音竟然默默流传下来？
全场都在期待，掌声不绝。
霍先生起身站好，侧仰着头，似是在思索什么。他没有拿什么本子抄下那首诗，也没有拿一个诗选之类的书。
因为那首诗，早已印在自己心里。
那是整个唐代精华的凝聚，那是老人一生的寄托。
“春江潮水连海平……”第一声古朴浑厚，带着弄弄的关中口音，然而又略有变化，那一丝一缕的味道，难道真的是唐朝？
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开一收，胜景宛在目前。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年到此处，口音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一股气，一种风格，明月千年如斯，
人生代代轮回。
霍先生也渐渐入境，似乎自己就处在张若虚的境况中，看着这天地圣境，发千古幽思！
难道真的是唐音么？周围观众早已被这情绪感染，仿佛随着唐音的河流经历了一次奇妙的旅行。那种在诗境中漂流的状态奇妙无比。
耿哲默默地用心灵记录着每个发音。古音里的入声字（古代发音一种）似乎很难模仿，或许霍教授念出的便是真正的唐音？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念完之时，声音似乎还在小屋里回荡，唐音在耿哲耳畔，不绝如缕。
周围观众纷纷起立，用激烈掌声致敬这次罕见的表演。
霍先生挥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说道：“多年前，我的老师曾将这法子秘传于我。多年来，记得或许不准确了。古代不能录音，今天我们把它录下来的。这发音年轻人很难学，但有这录音，估计也不会失传于人世间了吧”
霍老笑笑，那笑里带着几丝苍凉：“所以，我把我的书房命名为唐音阁，便是此意。希望唐音唐诗不要逝去，希望今人能写出不差于唐音的伟大作品。那我心头无憾啊！”
掌声再起，这次，良久，都没有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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