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口头上的美味

　　耿哲来到此世，恰好也叫耿哲，这实在是个善意的玩笑，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到这个世界后，很多东西耿哲都很适应，当然，除了吃，因为他对吃的要求一直很高。

　　西北省师范大学的食堂，平时只是供应简单的饭菜，清汤寡水，耿哲很不满意，这是时代生产力发展的局限，这个年代外面的工人农民还未必能吃到这等美味。耿哲同宿舍的李大奎，由于家境不好，每天还都省一个馒头，晚上甚至不吃菜。

　　这两天晚上，在宿舍的一次抱怨中，耿哲不小心透露了对美食的了解，便被兄弟们不断追问着。

　　耿哲后世可是著名学者，走南闯北的，什么没吃过？法国的鹅肝和奶酪，东洋的生鱼和寿司，南洋的咖喱和椰奶……

　　这些是现在的宿舍兄弟们想都不敢想的。但前几天，他说有些想吃川菜了，可宿舍里同学愣是连什么叫鱼香肉丝都不知道，让他差点儿露馅儿。

　　耿哲只得找借口，说他读过很多食谱。于是，兄弟们就都叫他给大家背食谱，以缓解对美味的渴望。

　　这一天晚上，宿舍熄灯了，夜晚安静如远古。没办法，耿哲就开始给他们背起食谱来——

　　“川菜，鱼香肉丝，青椒丝、胡萝卜丝、笋丝和肉丝，再来点木耳丝，炒的时候要用鱼香酱料，嗯，油要大，火也要大，爆出来香得很……”

　　众舍友不断地吞咽着唾沫。

　　“东北菜，小鸡炖蘑菇，要小火，鸡块儿不妨切得大一点，先放鸡块儿，后放蘑菇，要来点儿葱段儿蒜瓣儿，小火大锅，炖它三个小时，炖出来汤都是油淋淋的，先陪着米饭吃鸡肉，很下饭，最后再放点老醋喝汤，那汤简直……”

　　耿哲自己也开始吞咽唾沫了。

　　“广东肠粉儿，嗯，也不错，一层晶莹剔透的粉皮，里面包裹各色馅料，粘上香气四溢的米醋，那放在嘴里，入口滑嫩，细品鲜香……”

　　耿哲就这么一个个的说着，一天劳累，但只吃了小米粥、馒头和白菜粉条的舍友们，听了这，简直都无心睡眠了。恨不得有一种给我吃这道菜，大学我都可以不上了的感觉。

　　就在大家都听得口水汪汪时，李大奎颇有些不满地说：“耿哲，你背的这些，听起来应该很好吃的样子，可我连见都没见过，兄弟们也差不多吧。这可怎么是好？要不你背点儿熟悉的呗？背羊肉泡馍吧，行不？这大家就算没吃过，也见过，没见过……”

　　宿舍里另一个同学接过话茬儿：“我没吃过，但是我见过，在县城的羊肉泡馍馆里，看得人走不动路。”

　　宿舍里另一个兄弟也说：“对呀，羊肉泡馍。我不仅见过，还吃过一次。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二舅请的，老米家泡馍，地地道道的好泡馍。他是西平市里人，有钱！哎呀，那肉，那汤，简直……”

　　“背羊肉泡馍，羊肉泡馍，这个大家都见过。”舍友们纷纷说道。

　　“好吧，那，那就背羊肉泡馍。”耿哲一挥手，说道。

　　深夜静谧，听不到人声，偶有几声虫鸣，可以忽略不计。只有这宿舍里，还响着耿哲的声音，勾动大家胃里的食虫。

　　“羊肉泡馍的汤，得是羊肉老汤，浓郁到不行的那种，里面的肉，要切的很厚，也要炖得很烂，馍要先炒，后煮，再放上葫芦头、木耳、粉丝，这几种味道融为一起时出锅，配上糖蒜、辣子和香菜，那简直……”

　　讲了很久，大家馋了很久，夜深了，兄弟们沉沉睡去，月色如水，照耀着年轻的、美好的、饥饿的脸庞。

　　耿哲在床上，心里暗暗发誓道：“兄弟们，我发誓，我一定要努力赚钱，请你们吃一次真正的精品的羊肉泡馍！”

　　第二天，耿哲正在图书馆读书。毕竟是大学，课安排的不是很满，大家有充足的业余时间，而且好几位老师都难入耿哲法眼，因此逃课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大部分业余时间他都用来读书了。他读书速度很快，在图像记忆法的帮助下，可以一目十行。累了，他就去密密麻麻一排一排的书架那里瞎转，慢慢观赏这个年代的封皮、版式和好多老书。

　　西北省师范大学的图书馆是西北第一图书馆，藏书非常丰富，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古今中西无所不备。它唯一的缺陷就是有关新潮思想的书较少，但也瑕不掩瑜。耿哲漫步其中，觉得仿佛是一位富翁在审视自己的财产一样。

　　这时一个小男生走到他边上，问道：“学长，这些书你都了解么？”

　　学长？耿哲在这个世界是工人的孩子，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是显得比同龄人成熟几岁：“咳，那个，不要叫我学长。我这不是老，而是成熟的韵味和魅力。”

　　听了这话，那小男生愣在那儿了。

　　耿哲心想，好吧，可能这个年代的人不太有幽默感，不太会开玩笑吧。

　　耿哲接着说：“你刚才所指的这些书，我还算比较了解吧。”

　　耿哲顿了顿，扫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一本研究《文心雕龙》的著作。然后耿哲摇了摇手指，淡淡说道：“嗯，同学，读书就要读第一流的。你去看黄侃的《文心雕龙札记》吧，那是‘龙学’经典，不要读这种二流书读坏了脑子。”

　　“厄，黄侃是谁？”那学生问道。

　　和他对话怎么这么艰难，耿哲不得不解释道：“黄侃是民国奇人，著名学者。他为人为学都特立独行，曾有过这么一句名言——‘八部书外皆狗屁。’就是说，除了八部经典好书，其它的都是狗屁，不值一提，不值一读。”

　　“这，这人怎么这么粗俗啊？”那小男生一脸困惑的样子。

　　耿哲流露出无奈地表情，好吧，和这位少年交流也太困难了。耿哲对他说：“这不叫粗俗，叫个性，叫个性好不好？”

　　“好吧，学长这么鼎力推荐，我就去读一读吧。”那位同学拿了那本书后就走了。

　　嗯，就是当一个图书馆里的免费老师，轻描淡写地就帮别人解决了问题，这感觉也是很快乐的么。

　　可耿哲还是忿忿地想：同学，我真的不是学长啊？我真的有那么成熟么？

　　然后他走到廊窗边上，对着玻璃照自己的脸，可玻璃那头的人竟然变成了李大奎。

　　突然李大奎过来敲了敲窗子，对他说话，那嘴型读出来是：“耿哲，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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