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重返离渊

　　川山在泖海深处，距离最近的东岸也十分遥远，这一路上多亏了有些露出海面的礁石和荒芜人烟的小岛能供二人歇歇脚。

　　珠魅的身体一直虚弱，常常陷入昏睡，全靠年年一个人御风，她们在靠近泖海东岸的海面上遇到一位好心的船家，将她二人带到东岸，当晚便借宿在那户人家中。

　　年年还从未见过川山以外的世界，感觉处处都新奇无比。

　　破旧的渔船、装满鱼虾的渔网、简陋的小屋、妇人裹着头发的头巾，她都觉得好玩无比，要不是此刻珠魅的情况不大好，不能离开人照顾再加上害怕被川山的人发现行踪，年年恨不得在这里多住几日，跟着渔夫去海上捞鱼。

　　年年为珠魅输了些灵力，帮她恢复身体和意识，二人最后商量决定第二天清晨就离开，前往离渊山庄，一定要尽快，回了离渊再想办法。以无殇的聪明，一定会猜到她们最后会回去离渊山庄，毕竟两个都没有去过凡世的人，在这茫茫天地之间，又能去哪呢？

　　珠魅说了她心中的担忧和顾虑，年年宽慰她：“姐姐你不必担心，我听谙音哥哥的意思，无殇哥哥最近似乎病了，他可能不能亲自来寻我们，只要我们掩藏住气息，他若是让别人来找我们，一定没有那么快的。我们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回到离渊山庄，就算我们两个哪儿都不认识，难道你忘了，山庄里还有婆婆呀，她知道那么多好玩的事，那一定去过许多好玩的地方，只要我们问问她，然后赶在川山之前离开，就没有人能找到我们啦！”

　　“师父病了？那你偷跑出来，不担心他么？”珠魅拉过年年的手，轻轻的问她：“还有，听你的意思，是不要再回川山了，是也不是？”

　　年年的眼睛红红的，“无殇哥哥，想必会养好病的吧，那么多人照顾他关心他呢，我留下有什么用呢？我再也不能陪着他在川山四处游玩了。”她抹了抹眼睛，“所以我不要再回去了，姐姐你也不要回去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们就回离渊，哪怕哪里也不去，我会把你的身体养好，总之再也不回川山沚谷了！”

　　珠魅有些疑惑，但见她满脸伤心又十分心疼，便说：“年年不哭，你说不回去我们便不回去。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吧，姐姐在这里，你不要怕。”

　　黎明十分，打渔的船只还静静的睡在岸边，烟囱上飘出几缕炊烟，灶房中略有响动。

　　“老婆子，我要出海去喽。”屋外面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汉在门外喊道。

　　屋内的妇人听了，赶忙推开窗户，对他喊道：“急什么，过来吃一口再去吧。”

　　那老汉摆了摆手，朝那艘破破烂烂的小船走去，“不了，早点去人少，兴许运气好能多捕点鱼。哎，现在世道这么乱，鱼也卖不出个好价钱，官府又要来征税，拿不出银子就打人，上个月村头王二家的娃就被他们打断了腿，造孽啊。”那老汉一边利落的收拾了渔网，一边絮絮叨叨的念叨。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叹了一声。

　　“哎，对了，昨天捡回来那两个女娃娃，其中一个吵着闹着今天要跟我去抓鱼呢，你去看看这会儿醒了没，醒了这就走着吧。”

　　老婆子应了，一手提着饭勺，一手掀了破布做的帘子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又急匆匆的从里面跑出来。

　　”哎呀，老头子我和你说啊，那两个漂亮的姑娘，都不见了，你看这可怎么好啊，这明明昨天晚上还都好端端的，会不会是被海里的什么妖怪抓走了啊，真是可惜了长得那么俊那么水灵。我说老头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啊？“

　　老婆子念叨了半天，发现那老汉一动也未动，脸上表情都没变，怔怔的看着那艘破船的一角。她有些生气，拿胳膊肘拐了拐他，”你看什么，她们难道还能在那里不成，你别净在这发愣，我看你也别出海去了，赶紧去找找吧，这黑灯瞎火的，要是遇上坏人或者野兽可怎么办呀。“说着抓起一件衣服扔给他。

　　那老汉却不接，他转过头看向老婆子，目光有些呆滞，指了指小船一角，嘴角哆嗦了一下，对她说：”你自己去看。“

　　老婆子有些疑惑，走到老汉刚站的位置一看，瞬间也被惊在原地。

　　只见小船中的一角，满满的都是手掌大的海蚌，有些一开一合间还能看到里面闪闪发亮的珍珠。

　　黑夜在逐渐褪去，东方见白，小船中的珍珠光亮胜过天边的星星。

　　“老头子，我没做梦吧？“她喃喃的念叨，”我们，我们发了啊。“

　　老汉坐在地上，吸了一口烟，轻轻的说：”那两个姑娘是菩萨转世啊，竟给了我们家这样的报答。“

　　这时候年年和珠魅已经启程有一段时间了。

　　”姐姐你说，那老爷爷和老奶奶看了一船珍珠会不会高兴？“

　　珠魅莞尔一笑，”会的，他们日子过得那样清苦，你那一船珍珠，想必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一定会的，他们用珍珠换了银子，便不用每天辛苦的出海捕鱼了。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们天没亮就出发了，一直到日暮十分才远远的看到了离渊山庄门前的那条大道。二人在山口处落下，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若隐若现的离渊山庄。

　　同一条路，六年前带着满心憧憬和信任离开，六年之后却只有她们二人返还这里，似乎从始至终她们只有彼此。一路上，珠魅的心情很复杂，年年知道了她心中背负的痛苦，捏了捏她的手掌，无声的鼓励她。

　　夕阳西下，巨大的落日在她们背后亦步亦趋，她们披着天下最瑰丽的色彩走向这个似乎被时光荒废而蒙着尘埃的山庄，她们的归来似乎让山庄苏醒了，双方像是阔别已久的亲人，再见时有太多话哽在心头难以言明。

　　大门口两头石狮还是威武的蹲着，但总觉得好像是在打瞌睡，见了年年和珠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山庄门前的台阶都整整齐齐的，地面一尘不染。金色的光晕在山庄屋顶的瓦片上蔓延，四下一片宁静。庄严的大门后面，一团淡淡的雾飘来，雾气浮动，化成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老妇人蹒跚的上前行礼，张开嘶哑的喉咙，

　　”小姐，年年，你们回来了啊。“

　　珠魅和年年都是一愣，仿佛她们只是去谷口外转了一遭，时间在这里并没有流逝多久，六年的光阴只有往日玩耍的几个时辰，那些和蔼温润的人仿佛都只是一个个幻象的泡泡，是她们自己想象出来的。

　　“婆婆，“年年怔怔的喊，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向着婆婆扑过去，但她扑了个空，婆婆的身躯再次化作一团烟雾，又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傻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在外面玩的不好么？玩得不开心就回来嘛，这里是你们的家，你们回来了就没人能欺负你们啊。“

　　珠魅也走上前来，”六年了，可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里能变的一切早就变完了，剩下的都是像老婆子我这样再也变不了的了，咳咳。“

　　“看你们赶路也很辛苦，快进去休息吧，你们住的地方用的东西都没有变过，就等着你们回来呢。”婆婆慈祥的说着。

　　年年长久的看着她那张丑陋恐怖的脸，从前她刚聚灵思，不辨美丑，而这些年在川山见到的人即便不漂亮甚至年迈，但修仙之人都有些仙风道骨，自有一番神韵，此时再看见这样的脸，听见这样苍老憔悴的声音，年年不禁有些不忍，她默默的想，到底是怎样残忍的事和经历才能让一个人的容貌变得这般面目全非，狰狞可怕。

　　婆婆发现年年盯着她的脸看，也不禁用手捏了捏那只有松弛的半张的脸皮，苦笑的摇了摇头，别过头去，灰暗的眼神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婆婆，我太想你了啊。”年年的鼻子又有些酸酸的。

　　“回来了就好啊。”婆婆望向山谷的尽头，充满寂寞的声音在空旷的谷中回荡，“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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