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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求情


赵嘉宁一行人再次路过雍州界时,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去雍州府逗留,甚至慕容锡吩咐总督等一行人不必再来叨扰,准备稍微在雍州最南边的一个县歇一晚便接着上路。

        其实慕容锡这吩咐倒让雍州总督冯涛暗暗松了一口气。实在是,他没心力、也不敢再来二公主眼前晃悠了。

        这一个月来,雍州可谓是变了天。谁能想到,圣上这次会拿在朝资历最深、枝干最繁茂的冯家开刀。

        自二公主上次在雍州州府出事,圣上仿佛更有理由理直气壮地对世家下手。只不过就在雍州各族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之时,太子却突然宽容地不追究他们的责任,而是将矛头对准了看起来和侵占民田一案毫不相关的秦家。

        秦士甫原本还准备坐山观虎斗,但他万万没想到离京前还专门送他到城外、尊称他为“恩师”的圣上此刻一杆子敲到了他头上。

        当太子手持圣谕,带兵抄拿秦国公府时,秦士甫睁着浑浊的老眼盯着他,半晌才开口:“侵占民田和秦家并无半分瓜葛,圣上这番,是要拿秦家开个头子啊。”

        太子闻言并无半分心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微微抬手示意:“秦老这边请吧。”

        秦士甫长叹了一声,步履蹒跚地跟着太子的兵卫离开。

        赵嘉宁还未到雍州时便听说了这番处置。所谓侵占民田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世家门阀在大业鼎盛这么多年,哪家的手是干净的,只是要看她父皇愿不愿意去查罢了。

        此次对秦家下手,倒是释放出了一个信号,她那憋屈了大半辈子犹犹豫豫的父皇终于敢大动干戈对着世族下手了。

        赵嘉宁幼时跟着兄长一同受席读书,并不是跟李遇吹嘘时的一句空话,而是真的向当朝太傅行了拜师礼,敬送了束脩的。她至今记得自己当年在书中看到过的一句童谣:“秦刘崔沈,国之肱股;赵氏恩兄,帝家益友。”

        当年赵嘉宁初识字,傻呵呵地拿着这句话跑去问永安帝。她至今都记得永安帝当时一瞬间沉下去的神色。恐怕天下没有一个皇帝愿意看到将世家和自己称兄道弟,谋求与皇权共治的。更何况,这几大家族各占一支,广结义众,彼此之间姻亲勾连,早已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

        赵嘉宁的生母刘皇后,便是出自颇负声望的刘氏一族。但赵嘉宁对刘氏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在她记忆里,每次见到刘家的表哥们,不是在斗鸡走狗,就是在饮酒作乐,和其他世家的子弟并无不同。

        赵嘉宁虽然自己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但她打心底里觉得这几家家风是真不行。一个个不是沉溺声色犬马,就是只知道附庸风雅,偏偏各家还把这些子弟塞到朝里为官,使得寒门儿郎无立锥之地,这么发展下去,大业朝迟早要跟他们一起玩完。

        在心里赞了父皇此次的干脆,赵嘉宁收回了纷飞的思绪,抬眼去看客栈的招牌,寻思着一会儿尝尝此地的特色菜肴。

        “二公主!”“当我进去,让我去见嘉宁姐姐!”

        赵嘉宁正抬脚准备进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叫嚷,其中还夹杂着甲卫的怒斥声。

        正疑惑间,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冲着她这边哭喊。走在前面的慕容锡也听见了动静,随赵嘉宁一起走过去看个究竟。

        那女子身上的衣裳已经多处脏污破损,但从布料来看原先应当是质地极为珍贵的锦缎。此刻被两个甲卫控着,声嘶力竭地,一时看不清面容。

        “冰夏!”赵嘉宁走近,听到她唤“嘉宁姐姐”,才认出了眼前之人乃刚被抄家的秦家孙女,秦冰夏。

        想起一个月前两人在宴会上还有说有笑,秦冰夏当时还一派天真地向她介绍雍州府的花市,赵嘉宁的心里一阵难受。

        “快放人”,赵嘉宁连忙将秦冰夏扶起,看着她狼狈的形容,不忍心地问道:“冰夏,你怎的到这地方来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父皇此次并没有降罪秦家的老弱妇孺,只是将她们贬为庶民交给州府安置。

        “嘉宁姐姐,不,二公主,我求你救救我祖父和我爹爹他们!”秦冰夏说着便又要下跪,被赵嘉宁一把拦住。

        “我们先进屋再说,我让人给你换身衣服找点吃的。”见赵嘉宁尴尬,慕容锡在一旁出声岔开了话题。

        “慕容哥哥!”秦冰夏眼睛一亮,眼里瞬间就涌上了一股热泪。她幼时出入皇宫,历来便爱慕这个风流儒雅的哥哥,他也一贯对她十分温柔,想着他太子伴读的身份,她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慕容锡避开,引着她们进入客栈。

        等秦冰夏梳洗了一番,看上去有了几分原来的模样后,却听见赵嘉宁冲她为难地开口:

        “冰夏,你此番来求我,真的求错人了。”

        “为什么?!”对面的人一脸不相信,“你不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吗?你不是太子一母同胞嫡亲的妹妹吗?只要你去说,他们肯定会听你的,嘉宁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你就一点也不顾往日的情谊吗?”

        秦冰夏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李遇方要请赵嘉宁下去吃饭,便在屋外听到了这一连串的质问,一时没有敲门。

        却听赵嘉宁平静地回答道:“即便我再受宠爱,这件事也容不得我插嘴。我只是一个有点受宠的公主罢了,冰夏,你懂不懂?”

        赵嘉宁看着秦冰夏无助地蹲下去,将头埋在膝上,肩膀开始抽动,一时间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回应都显得有些虚伪。且不说她没资格去插嘴,便是有权,她也不会去为秦家说情的,站在她的角度,世家没落,皇室和大业才能稳固昌盛。

        “你先用饭,明日一早我派人将你送回秦夫人身边,以后做个普通人……”赵嘉宁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推门离开房间。

        推开门,却见李遇杵在外面,不知道已经将屋内对话听了多少。

        赵嘉宁此刻也顾不上理他,径直往楼下走去。

        慕容锡正要喊她来用膳,便见来人头也不回地往客栈外走,见她面色不好,慕容锡也放下筷子准备跟上她。

        谁知赵嘉宁扭头闷闷地一句:“你吃你的,别管我。”都这么说了,料想她此刻估计想一个人待着,慕容锡复又坐下,看着李遇跟在赵嘉宁身后出门。

        赵嘉宁一口气走到了离客栈老远的一座石桥边。此地气候干燥,这个季节雨季还未来,桥下的河水只有细细的一股,在乱石嶙峋的河床中静默地穿行着。

        “我是不是太无情了。”

        此时附近没有旁人,赵嘉宁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秦家此次牵连成百上千人,若人人的家眷都来求一遍,公主也要一一去为之求情不成”李遇话头一转“更何况,今日只是秦家,往后还有刘家、崔家等一干世族,公主可开不了这个头。”

        赵嘉宁被他这胆大包天的预言一时说的想笑,但还是压下了嘴角,佯装生气地说道:“李侍卫可真是不怕死,胆敢妄议勋贵,旁人也就罢了,刘氏可是我外祖家。”

        李遇看着她心口不一的表演,低笑了一声,突然凑近了几步,盯着赵嘉宁的眼睛开口:“公主敢说,内心不是与卑职想的一样吗?”

        “我……”赵嘉宁被他这突然凑上来的一句话给弄懵了,且不说话里的内容精准地戳中了她心中所想,单是这个人现在和她的距离,就有点让她面红耳热。

        她后退了几步,却觉得方才他凑在她耳边说话时那股微热的气息怎么也挥之不去。烦躁地揉了揉耳朵,赵嘉宁也盯着李遇瞧,这人今日到底怎么了。

        李遇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了,只是方才见她自客栈出来一路情绪低落,便不由自主地想顺着话题逗一逗她。

        此刻看着她鲜红欲滴的耳垂,李遇心里暗骂自己,小时候的礼仪诗书白念了,一时之间竟做出街边无赖似的举动。

        赵嘉宁缓了一会,脸上的热度慢慢退却,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一路走来到今日,一直都是赵嘉宁没皮没脸不顾身份地缠着李遇示好,此刻他突然主动亲近了些,她竟不知道如何反映。

        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李遇面前露怯,赵嘉宁清了清嗓子,别扭地开口:“也就本公主纵着你,方才那话你要是给旁人听去了,你性命难保。”

        “我自然知道谁面前能说,谁面前不能说。”李遇含笑回道。

        听听这话说的,什么叫他知道,意思就是他知道她不会怪罪他呗,赵嘉宁瞥了眼面前神色坦然的人,想起宫里常用来评价后妃的一个词,恃宠而骄。

        其实这次还真误会李遇了,在他看来,赵嘉宁平时虽娇蛮任性,但大局上却颇通透。皇室和世族一直以来的矛盾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看得清圣上下一步的动作,这话说在她面前说,还真没什么妨碍。

        “但愿你口中所说的,有朝一日能实现吧。”赵嘉宁叹了一口气,终结了这个话题。

        李遇垂眸看她,两人心照不宣,其中艰难,不是二人在此处空谈能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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