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话别
顺德十六年冬,长公主之子柳子澄因勾结叛贼谋逆,图谋暗害当今圣上,收缴刑部问罪。帝体谅长公主救驾有功,又顾念皇室亲情,施以仁德,免其死罪,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流放西南。
此诏一出,本就乱成一锅粥的世家更是群情激奋,连连上奏请永安帝收回成命,莫要因一己之私袒护罪臣。
永安帝这次却不再像八年前一样,唯唯诺诺地顺从世家的请求。李遇在北苑行刺那一夜,趁乱将世家的当家人斩杀了大半,此刻永安帝坐在大殿之上,望着底下那一群临时受命来顶替自己父亲爵位的世家子弟,内心是说不出的舒畅。
世家在大业的统治这几年已经有倾颓之势,之所以能够维持原来的稳固,靠的多半是那些老狐狸的声望地位和强硬手腕。如今老狐狸们一死,小狐狸非但没历经风雨,还个个一副不成器的样子,收拾起来就更加方便了。
永安帝听着底下一个贵族青年磕磕巴巴地表述要求他处死柳子澄的缘由,心情都莫名地好了起来,这些青茬子可比那些老头子们好教训多了。
或许是永安帝此次真的获利不少,心情愉悦下给足了长公主面子,除了命人盯紧柳子澄的一举一动外,并没有给他物质上的亏待。甚至考虑到西南与京都相隔甚远,还命人给他准备了一架结实耐用的马车。
柳子澄看着那马车,心里忽然有种不伦不类的荒谬,怎么自己想要将自己的舅舅从皇位上拉下来,最后什么事也没有,还要准备马车送他离开这个从小便厌倦了的是非之地。
刑部地牢深处,李遇的待遇就没有柳子澄那么舒适了。
太子对他多年的信任一朝瓦解,无影阁庞大的势力组织尚未盘算清楚,上面也没人嘱咐,李遇不可避免地被用尽了酷刑。
“啧啧啧,你怎的被打成这般样子?”
柳子澄看着浑身上下血淋淋、没一块好地方的人,忽然有种自己没有与他同甘共苦的愧疚感,
“你没事不就行了,管我作甚?”
“不对!你对刑部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你一个人身上去了!”
不然自己的罪名怎么会被轻轻揭过,而李遇却连死罪都没逃脱。
李遇轻笑。现在才反应过来,皇家的人脑子多少都有点蠢。其实在北苑那日,即便长公主带人将大殿围住,李遇也能凭借自己的身手轻而易举地逃脱出来。
之所以没有逃走选择了留下,就是因为他不能将所有罪名都扔给柳子澄一个人。长孙家就剩他一个了,死了也没人牵挂,但柳子澄不一样,长公主虽然一心为了皇室,但心里也是把这个儿子看得十分重要的。
“你跟刑部都说了些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柳子澄此刻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他在牢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这么些日子,早该想到这件事的。
“谁也不能逼迫我怎么做。我不只是为了你,无影阁上下几百条人命,我得对他们负责。”
李遇说的是事实,无影阁中培养的都是个中高手,出于忌惮,太子和永安帝一定会彻查这其中的人。李遇若是一走,无影阁的众人恐怕都得出来顶罪。
“我不能让那些孩子,都和我一样,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李遇顿了顿,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进入无影阁前的日子。
柳子澄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克制不住自己的狂躁冲他吼:
“就你仗义!就你了不起!我说你那日怎么没跑!谁稀罕你这么顶罪!我这就去找我舅舅说清楚,我和你是主谋,要杀连我一起!”
李遇被他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也不恼。
试图拂开胸前的爪子,但没想到柳子澄气得很了,攥得紧紧的,看样子倒像是想直接揍他一顿。
“怎么经历了这种事,你还是看不清你那个皇帝舅舅。”李遇索性任由他去,“你真的以为,他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吗?只怕我不自己主动承认,他也有办法编一个能将你开脱出去的缘故。”
李遇语气很平静,仿佛即将被问斩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刑部对他用刑的第一天,他就直言柳子澄是自己胁迫的,至于刺杀复仇一事,都是他一人的谋划,与柳子澄无关。
他都把台阶递成这样了,永安帝要是还不知道怎么接,那就是傻子。
能活一个便活一个吧,他们这次的行动也算成功了一半。毕竟该处理的世家此次也是元气大伤,等新的掌舵者培养出来,恐怕得花不少时候。而这过程中,永安帝和太子要是有点脑子,就该把世家打压得彻底爬不起来。
想到寒门儿郎取代世家,朝政焕然一新的局面,李遇的精神还是挺振奋的。可惜了,他大概是没有机会看到那场景了。
一旁的柳子澄终于冷静了下来,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已成定局的事实。他看着伤痕累累的李遇,想说些什么分别的话,却意识到,这人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世家的怒火必须要去平息的,处死李遇,才是最干脆利索,最简单省事的法子。
“嘉宁前些日子来看我了。”柳子澄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她伤养的怎么样了?”李遇偏头询问,他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天也没有被爱女心切的永安帝立即处死,当即就猜测赵嘉宁应当是没有性命危险。实话说。李遇推测出这个猜想的时候,心中悬了多日的石头一下就落了地。
“伤口应当是愈合了,只是人看起来不怎么好,瘦了一圈不说,整个人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了。”
柳子澄回忆起那日赵嘉宁来狱中探望他时的场景,皱着眉说道。
李遇心中落下的石头顷刻又重新悬了起来。
“宫中的太医都不行吗?永安帝和太子就不心急?”
明明是生离死别的场合,柳子澄却还是想回他一句,他们急不急我不知道,我可看出来你心急了。
“不清楚,我想大抵是心结所致吧。不过我那日见她,整个人真是大变了个样。我嘉宁表妹往日里多么热烈鲜活的一个人啊,如今整个人一下子都沉静了下来,看着抑郁了许多。”
李遇沉默。这沉静抑郁的缘故是谁,大家都不必明说。
“长孙遇啊,我这段时间在狱中经常幻想,若是当年长孙家没有经历那件事,如今要娶我嘉宁表妹的,或许就是你了。”
“没影的事,说这些做什么。你来了也够久了,该走了。”
李遇用眼神示意他离开,意思是不想再聊下去了。
柳子澄笑笑,这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被戳中心窝子就赶人。摇摇头,他起身准备离开,背着李遇说道:
“长孙遇,倘若你这次大难不死,我定要摆上上摆坛西子醉,喝上它三天三夜。”
说罢,眼眶泛酸,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大步往外走去。
“公子,长公主在外等候。”负责押送他去西南的官差在门口处与他行礼。
长公主看到儿子出来,一脸苦涩地上前,却说不出话来。
“母亲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见我,母亲选择皇室的那一刻就应当料到,儿子今后怕是不会与您相认了。”
“澄儿,你非要这样用言语中伤我吗?你可曾站在我的立场去想过我的难处?我与你父亲相濡以沫数十载,我心中的痛,何曾比你少上半分?”
柳子澄绷着脸不说话,看着那辆载他的马车。
“不说这个了,”长公主揩了揩眼角的泪,语气关切地问道“此去天冷路长,你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柳子澄慢慢转过头看她“母亲这句可是真心问我?”
“自然真心,你有什么需要,和我说便是。”
柳子澄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便请母亲进宫,替我嘱咐嘉宁,让她多少试一试。”
“试什么?”长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顺着柳子澄的视线看向身后的刑部大牢,瞬间就明白了。
“这……事干重大,阿宁能有什么法子?”长公主一脸纠结,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母亲只管将话带到便是。儿子长这么大,还未求过母亲什么。”
长公主望着眼前这个和驸马从相貌到仪态都接近重合的面孔,心里一阵发酸,确实,这么多年,他确实格外省心,没让她操心劳累过一次。
“好,我答应你,我明日便进宫去见阿宁。”长公主点头。
“多谢母亲。”
柳子澄撩袍子跪下,对着长公主重重地行了一个礼。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在拜别母亲的生养之恩,还是在谢她肯出手搭救李遇。
长公主用帕子捂住嘴,望着柳子澄在差役的陪同下登上去往西南的马车,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马车渐渐驶离了视线,长公主终于悲痛地哭出声来。此刻,她不再是北苑那个言语铿锵、立场坚定的皇室公主,她只是一个失去丈夫、又失去了儿子,悲痛欲绝的中年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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