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让步

佐伊·莱茵提起裙摆，向安洁莉娜行了个屈膝礼。她说：

        “承蒙弗嘉丽王后如此抬爱，我身为莱茵家族的女儿，为王后如此看重我而倍觉荣耀，我的家族也因您的青睐更添荣光。”

        佐伊这番话是在向安洁莉娜表态：她绝不会因琳娜的无礼而迁怒宴会的主办人弗嘉丽王后。

        可这样的表态对于安洁莉娜来说，是不够的。如果宴会上客人起了纷争，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会损害宴会主办人的名誉。

        佐伊要是不和琳娜计较就好了。

        安洁莉娜捏紧了拳头。她没办法开口替琳娜求情。因为琳娜做得太过分了。安洁莉娜身为弗嘉丽王后身边的侍女总管，她的态度也代表了弗嘉丽王后的态度。莱茵家族和卡洛斯家族，都是弗嘉丽王后不能得罪的。

        如果弗嘉丽王后的决断不能代表公平，就会在贵族中失去信誉。

        事情另一个微妙的点在于，安洁莉娜作为混血儿侍女，无法代表弗嘉丽王后对琳娜下达训诫或者惩罚。假如安洁莉娜真这么做了，她的行为会被视为僭越。

        血族社会等级森严。地位最高的血族为十二神族，他们都是吸血鬼始祖的直系后代，王族、莱茵家族和卡洛斯家族都位属十二神族。再往下为普通血族贵族，他们生前大多是普通人类，经由吸血鬼始祖或者始祖后裔进行初拥仪式后转化而成。在血族与人类漫长的战争中，这类转化血族作为血族的一份子，立下了很多功劳，被授予了贵族勋爵。

        再往下的平民血族，则是由普通贵族进行初拥仪式后转化而成的，他们大多形单影只，寿命较短，且错过了建立军功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所谓的家族，至多传承一两代便灰飞烟灭。

        像乔言和安洁莉娜这样的混血儿，地位只比被视为商品的血奴稍微高一点点。但在很久以前，在血族社会里，人类如同牲畜，而混血儿也有一个名字：“家具”。

        没有血族能容忍一张凳子都可以对自己指手画脚，这太荒谬了。

        于是，花园里出现了一个滑稽的局面：站了一地乌泱泱的王后侍女和贵族侍从，竟没有一个人能阻止这场闹剧。

        乔言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多了一世的记忆，乔言对于本该习以为常的一切有了新的感悟。她觉得，眼前的场面真是异常可笑。

        这就是她上一世想方设法想要进入的地方，曾经，她还以此为荣。

        他妈的。

        乔言真想翻个白眼。眼下正在进行的这场闹剧，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

        为什么要和这群神经病搅和在一起？

        回到那遥远但温暖的东方故乡，难道不好吗？

        乔言的故乡不属于任何血族王族或者贵族，因为实在太远了。那里只有王族派来的血族治安官，都是很和气的人。如果没有成为血族侍从和侍女的决心，大多数混血儿过着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的日子。

        又因为东方常年面临着狼族的威胁，所以，在乔言的故乡，只要有点本事的混血儿，都能通过军功提高生活质量。

        只要能回去，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爸爸妈妈和妹妹，都不会因乔言而死。乔言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他们身上。

        而且，凭借上一世的记忆，乔言有信心对抗狼族的进攻，让家里的生活变得更好。

        “乔言，我们快误了弗嘉丽王后的约定时间了。”佐伊说。

        这句话把乔言又拉回了现实。于是乔言回答：“遵命，莱茵小姐。”她伸手揽过佐伊的腰，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我也要去见弗嘉丽王后。”琳娜说。

        佐伊微微偏过头。乔言想，佐伊总不至于邀请琳娜一起走吧。这时候的佐伊，正是最要自尊心最怕被人看轻的时候。

        “卡洛斯小姐，我很荣幸与您同行。”佐伊回答。

        乔言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她看到安洁莉娜的脸，对方震惊得合不拢嘴。但很快，安洁莉娜就调整好了情绪，她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些欣喜：“莱茵小姐，请让我为您引路吧。”

        初入社交界的小姐，大多脸皮薄且爱面子，她们宁愿咬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也不愿做出让步。

        自尊心是很宝贵的东西，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放低姿态则是一种宝贵的本领。

        乔言的手指触摸到罩在佐伊纤细腰肢外的丝绸长袍，她似乎搂得太紧了，依稀能感觉到佐伊的体温。也是这时，乔言醒悟过来：她是不能这么搂着佐伊的。

        丝绸长袍容易起皱，她不能破坏佐伊的装扮。

        乔言连忙松开手：“抱歉，莱茵小姐，我不是有意损害您的装扮的。”佐伊如海水般蔚蓝的眼睛凝视着乔言，足以把乔言看得脸红。

        “乔言，我冷。”她说。

        “那么，等您到了晚宴上，我去给您取一件外套，好吗？”

        佐伊撅起嘴，看起来不大高兴：“也没这么冷。”

        到底是十六岁的小女孩儿，做出让步后，心里不可能不委屈。乔言觉得佐伊现在的模样很好玩儿。她想了想，说：“那么，我给您取一条轻薄的披肩，好吗？”

        佐伊扭过头：“我一点都不冷了。”

        乔言想，闹脾气就闹脾气吧，别惹出什么大事就好。经过琳娜那么一闹腾，乔言不难得出结论：十六岁的佐伊还是很可爱的。

        上一世的佐伊，有这么可爱吗？

        乔言居然没什么印象。也许是那时候乔言太忙着侍从这一本职工作了，她很少和佐伊交流。

        也可能是胆怯的心在作祟。从前的乔言太过崇拜和爱慕佐伊，她不敢和佐伊说话，也不敢抬眼大大方方地看她。明明乔言比佐伊还要高一些，乔言记忆里却只有那朵佐伊常常佩戴在领口的山茶花，白陶花瓣托举着一枚雪白的珍珠，精致且小巧，安稳地伴随着佐伊。

        那一度是乔言心里最美好的画面。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乔言看着佐伊。强烈的仇恨还没有完全蒙蔽乔言的心。正因为这样，那种恍若隔世的悸动感，带来的却是，挥之不去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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