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琳琅学课
宁竹衣学习礼仪的地方,是一处名为琳琅轩的堂室。这琳琅轩阔开三面,通敞亮堂,窗外有绿萝修竹,很适宜读书学习。
用过早饭后,宁竹衣便携着山楂到了琳琅轩。一路走,她还一路哼着小调子,显得心情不错。尤其是当她想起早晨李慕之那副吃惊的表情时,她脸上的笑意就更加了。
只要李慕之能远离她,她就不会顾惜这一点形象。横竖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贤淑闺秀,也不是真心想进宫,这种名声,都无所谓。
她来得早,但琳琅轩里,有人来得比她更早。只见南向的窗前,坐了个身着藕色长裙的女子。她低挽发髻,手中正拨弄着窗外一朵早花。晨光浅浅,照得她侧颜愈显柔和,直如莲瓣一般。
“燕婉姐姐来得真早。”宁竹衣赶紧与她打招呼。
这女子正是豫王妃的嫡长女,李贺辰的姐姐,李燕婉。
她会出现在这,宁竹衣倒是并不意外。豫王妃有意送李燕婉去太后身旁当女官,镀镀金,回头谈婚论嫁便砝码更足,这样一来,学这些宫中规矩、礼仪姿态,自然也是必须的了。
“我也才到一会儿呢。”藕色衣裙的女子含笑站起来,冲她道:“竹衣妹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睡得舒不舒服?”
宁竹衣点头:“床很软,我睡得很沉。”
“那就好。我原本还担心,你初离父母,独身到王府来,还会想家难受呢。”李燕婉笑说:“昨夜掌灯时,我就派了丫鬟去红露居,想着你要是睡不着,孤单了,便去陪你一起睡,谁知道丫鬟说你一早就躺下了,看来睡得不错。”
听李燕婉这么说,宁竹衣颇有些讪讪:“确实是……早早地睡死了。”
她确实是有些想家的,但比起想家,心底更多的却是飞出笼子的自由和愉快。毕竟在洵南时,母亲管这管那,让她觉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想她中午多睡一会儿吧,就要被母亲说“懒不坏你”,可中午睡得少了吧,又得被母亲说“现在不睡觉,下午没精神可怎么办”。总之,里外不是人。她现在没母亲管着了,只觉得自己是初出笼子的鸟儿,爽快极了。
不过,这也许只是现下的感受吧。
“你那么快就适应了,我心底就放心了。”李燕婉说着,用手掩着唇,凑近了宁竹衣的耳朵:“母妃请回来教导我们的嬷嬷,从前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姓蒋。她为人严格,竹衣妹妹可要仔细些对待呀。”
宁竹衣点头如捣蒜。
不过呢,就算蒋嬷嬷为人严格,她也不会好好学习这些宫规礼仪的——开玩笑,她可是一点都不想入宫啊!
正说着,那位蒋嬷嬷就到了。
“二位小姐来得及时,值得嘉奖。”这蒋嬷嬷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脸如满月一般圆,但眼里却满是精悍的光。“这守时乃是第一要紧的,贵人让你未时到,就绝不可拖到申时。明白么?”蒋嬷嬷一边说着,一边跨进了琳琅轩里来。
“蒋嬷嬷安。”宁竹衣和李燕婉连忙一起客气地行礼。
蒋嬷嬷用目光打量着二人,眼底满是审视。面前的两位小姐,一位出身王族,温婉端庄,本就已足够大气,这学习宫中礼仪,只是锦上添花;另一位是宁氏之女,父亲素有清贤之名,人又有美丽容貌,若是学好了规矩,进了宫,指不准便是下一个贵妃。
这么打量了一阵,蒋嬷嬷心底也有了数。
“今日是头一日学习,尚不宜一口气学太多,再加上宁大小姐舟车劳顿,昨日才到京城,我们便——”
“且慢!”
蒋嬷嬷的话说到一半,外头便传来一道坚定的女声。只见苏玉鬟的身影穿过前院,踏上了石阶。她在门前冲蒋嬷嬷礼了一下,便道:“不知嬷嬷可愿再多一个学生?”
闻言,屋内三人都露出讶异神色。
李燕婉不解道:“苏姑娘也有意学习这些宫中礼仪?”
苏玉鬟扫一眼李燕婉,傲然道:“有的学,为何不来?更何况,明明这是府中姑娘都能上的课,某些人却故意瞒着不告诉我。我若不来,岂不是逐了这某些人的意?”
说完,苏玉鬟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宁竹衣。
宁竹衣:……
苏玉鬟这番话里有话,简直就差把“宁竹衣又挤兑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宁竹衣嘁了一声,道:“谁故意瞒着你了?你又不进宫,学这些干嘛?更何况,原本这就是豫王妃娘娘替我与燕婉姐姐聘请的嬷嬷,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玉鬟眉头一挑,疾言厉色:“哦?不进宫,便不能学这些了?我是要嫁给慕之公子的人,礼仪更周全些,涨得可是王府的颜面。”
宁竹衣没好气地说:“那你倒是与王妃娘娘说呀。我又做不了主。”
苏玉鬟针锋相对,立刻答道:“王妃娘娘对我好,我心里有数。可有的人就是瞒着我,连蒋嬷嬷到了王府也不让人告诉我,那王妃娘娘就是神仙,也管不了这么多的事了。”
宁竹衣:……
这苏玉鬟怎么有点听不懂人话?
没人知道她想学宫中礼仪,那自然没人去告诉她蒋嬷嬷来了。怎么,她以为这王府里的人个个都会读心术?还是觉得她是王府的主子,人人做事都得先通报她一声?
宁竹衣在心底嘀咕不定,便没有回答。结果这阵沉默,反倒叫苏玉鬟笃定她心虚:“宁大小姐没话说了?”
话音刚落,那头蒋嬷嬷就不快地开口了:“燕婉小姐,怎么回事?王妃娘娘来请我的时候,可没说有三个学生呀?”
“啊,这……”李燕婉愣了愣,有些不知当怎么解释:“我不大明白眼前的景况,母妃也确实没说过会有第三人,只说是为了竹衣妹妹才请了嬷嬷您……”
蒋嬷嬷皱了皱眉,道:“一个学生一个价,要是再多加一人,那银钱自然就上去了。燕婉小姐可别怪我铜臭,毕竟嬷嬷也有家中老小要补贴呢。更何况,王妃娘娘是个诚信之人,定不会在这些银钱上计较吧?”
这话的意思说的清楚明白,原本是两个学生,价格都谈好了。眼下多了一个人,那就要再加钱了。
宁竹衣啧了一声,对苏玉鬟道:“苏姑娘,听见了吗?你要是也来上课,王妃还得多出一份钱。可见原本就没你的份,是你想多了!”
闻言,苏玉鬟怔了怔。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这课……不是来了就能上的?”
“什么叫‘来了就能上’?”蒋嬷嬷不高兴了:“这位姑娘好大的口气,我蒋嬷嬷的课,也是说上就能上的?一个人头一个钱,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
苏玉鬟咬紧了下唇,脸色青青红红:“这…我……”
怎么会这样?王府里请了教养嬷嬷,却还要按人头算钱,多加一个都不给,真是抠搜!
苏玉鬟忍不住在心底抱怨。
李燕婉性子柔和,见情况尴尬,便连忙打圆场道:“既然苏姑娘有心学习,这是好事,我叫人去母妃那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多加一个苏姑娘的名字。”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依照苏玉鬟的性格,她应当是绝对不会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生性高傲,遇到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掉头就走。
可这一回,她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想到自己之后的打算,一番踌躇之后,她还是垂着头留了下来。
很快,李燕婉派去春熙堂的丫鬟回来了:“蒋嬷嬷,王妃娘娘说三个学生便三个学生,再加一份子钱就是了,也不知您愿不愿意收这个学生?”
蒋嬷嬷点了点头,道:“成吧。这束修到了,也就差不多了。好了,这位苏小姐一道坐下吧,今日,我们先从‘坐’开始讲起。”
蒋嬷嬷果真严格,这坐也很有讲究。背要挺直,头要抬起。肩不可垮,手不可斜。一整个上午,蒋嬷嬷都在训练三人的坐姿。
李燕婉的姿态无可挑剔,苏玉鬟也学得卖命。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苏玉鬟才是打算进宫做贵妃的那个。而宁竹衣呢,则是三人中最偷懒的。嬷嬷一转过去,便立刻弯下了腰开始休息,等嬷嬷转回来,再瞬时把背挺直。
她又不想进宫,学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大用,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了吧!
这样想着,当嬷嬷再一次转到背后时,宁竹衣便歪下身子,开始摇晃手臂,活络筋骨。说实话,她生性好动,这样坐一个早上,她都快憋疯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窗口处有一个脑袋探来探去地张望,竟然是李贺辰。
只见李贺辰把头向窗内一伸,与正在歪着身子偷懒的宁竹衣目光对上了。下一刻,李贺辰便皱起眉头,伸手招向了蒋嬷嬷:“蒋嬷嬷,宁竹衣她偷懒啊!你一转过去,她就立刻从椅子上滑下去了,我都看见了!”
蒋嬷嬷瞬时回过了身,用无比锐利的眼神盯向了宁竹衣。
来不及调整姿势的宁竹衣:……?
李贺辰,真有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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