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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不动如山


  童如石骇然回首。
  铁慈竟然一出手,就派人先杀了崔轼。
  这实在让他意外,但转瞬他就明白了。
  杀他是做不到的,余下最该对付的,确实就是擅毒又变态的崔轼。
  此人再留,后患无穷。
  而崔轼因为做人太差,也无人愿意伸出援手。
  杀得干脆利落。
  一时殿内外鸦雀无声。
  忽然马蹄声响,夏侯淳带着大批护卫赶到,还没接近,钓鱼翁一返身,手中钓鱼杆划过一道流光,地面积雪应风而起,化为雪浪,向夏侯淳等人当头扑下,惊的马嘶人翻,夏侯淳和太女九卫硬生生被逼退三丈。
  童如石的声音冷然从院中传来,“不许再进一步。进一人,我杀一人。”
  铁慈对萍踪看了一眼,萍踪大喊:“夏侯指挥使,原地待命!”
  夏侯淳也大喊:“殿下!辽东出兵,将至永平。容老夫人私开城门,放入盛都大营士兵!萧氏逃狱,携达延骑兵冲击官署,掳掠大臣,当街杀戮无辜百姓!狄一苇已经赶往城门处置,杀了容老夫人,关闭城门,并立即赶去了永平!”
  他三言两语说个明白,里头铁慈听着,没什么表情。
  屋漏,总是会逢连夜雨的。
  她道:“夏侯指挥使,这是灵泉村的故人们。”
  这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夏侯淳却冷笑一声。
  他道:“故人远来,焉能不备厚礼相待乎?”
  手一挥,风雪中忽然遥遥传来孩子的尖叫。
  孙娘子变色,猛然回首:“蛋儿!”
  孩子的哭声却听不清楚,被这风卷得忽远忽近,孙娘子猛转身掠了出去,“蛋儿!蛋儿!蛋儿你在哪里!”
  她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覆雪的宫城中,也不知道被那孩子哭声给引到哪里去了。
  童如石脸色一变。
  孙娘子在灵泉村众人中,极有威信地位,实力也数一数二,有她在外头掠阵,他便有退路。
  谁知道居然就被一阵孩童哭声给引走了!
  也不想想,她的爱子好好在盛都藏着,哪那么容易被掳走。
  关心则乱。
  铁慈卑鄙!
  前方,殿门忽然大开。
  童如石等人的目光下意识转过去。
  透过雕花隔扇,能看见大殿深处,铁慈高踞宝座之上,遥遥面对着他们,面容平静。
  明明殿内依旧一片狼藉,明明她衣襟染血,明明她父母就停尸内殿,她看起来却尊贵依旧,平静如初。
  看敌人的眼神,便如面对殿下浩浩偃伏的臣民。
  童如石忽然有些恍惚。
  想起戊舍初见的那个明朗谦和少年,练武场上一箭惊风的少年,三白堤上力挽狂澜的少年,新建长堤上和他谈心的少年。
  大乾皇储是他一生的敌人,她座下的宝座原本应该坐着他,可哪怕数年经营走到了这里,面对她,他依旧会有一瞬间的心悸。
  有种人的强悍,历风霜雨雪不折。
  目光触及那一霎,便如见苍穹压顶。
  铁慈却没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钓鱼翁身上,道:“当年孤在灵泉村,得诸位收留,曾说过想要请诸位来我家做客。如今诸位来了,时机虽然有些不好,但孤这地主之谊,还是要尽一尽的。”
  说完她一挥手。
  护卫再次后退,将整个殿外空地都留给了这一群高手。
  有水波之声响起。
  钓鱼翁一转眼,竟看见天井之侧,离宫门不远,有一方鱼池。
  鱼池竟然没有结冰,此刻有一抹艳红,忽然跃出水面,姿态矫健活泼。
  冰天雪地里,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被那抹红吸引。
  钓鱼翁的眼顿时亮了。
  一生唯好钓鱼的他,对所有珍稀鱼种了如指掌。
  比如眼前这条,号称“血龙”,是世上最为稀少名贵的鱼之一,通体火红,身体圆钝,非常灵活,力大无穷,日常潜伏深海珊瑚礁石中,被捕捉就会和人同归于尽,因此万金难得。
  不想在这里看见一条活的。
  钓鱼翁的鱼竿,几乎不受控制地,立即甩了出去。
  他的钓竿仿若有魔力,人眼连影子还没捕捉到,只觉得冷光一闪,那条珍贵血龙已经在池水里疯狂挣扎起来。
  却怎么都挣扎不开。
  钓鱼翁心情大畅,哈哈大笑,随手一提。
  红霞一片越过半空,水波溅起,与此同时啪地一声炸响。
  声响脆烈,不同于这世上任何武器能发出的声音。
  一道乌光顺着鱼甩起的轨迹破水飙出。
  言语难以尽述其速。
  李大娘站在钓鱼翁附近,离水池更近,听见声音知道不好,转身吐气开拳,一拳狠狠砸在钓鱼翁肋下。
  钓鱼翁偌大身躯,断线风筝般被击飞。
  下一瞬乌光和血红先后在钓鱼翁臂上炸开,钓鱼翁在空中连翻三次,血淋淋撞在雪地上,倒哧出足足一丈长的血带。
  李大娘此刻方才完全转过身,拳头上溅起一溜血珠,是被乌光擦过而受伤,她一拳余力未尽,轰然砸在墙上,轰隆一声墙壁塌了半边,墙后几个悄然试图靠近的九卫喷血飞出三丈,砸进雪地。
  众人震惊未过,忽然萍踪一声大喊:“眊子!”与此同时大力甩手一掷!
  人群中一人霍然回首。
  便见一物劈面砸来。
  他冷笑一声,抽出自己的红腰带,啪地迎风一抖,化成一片水都泼不进去的光幕,将那不大的银色物体挡住。
  眊子的冷笑还没收起,忽然那物一颤,啪地一声,一道光柱直直射入他眼眸!
  雪亮至万物瞬间无色,仿佛太阳忽然炸进了眼眶。
  本就目力很弱,因此武器都选鲜艳的眊子一声大叫,猛地捂眼急退。
  砰一声,那银白的筒状物重重砸在他额头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砰然倒地。
  “……”
  死一般的寂静。
  双方转眼都有伤损。
  但童如石这里伤的是顶级高手,铁慈那边却只是想要悄然潜入的九卫失败。
  站在阶下的萍踪倒吸一口凉气,悄声问铁慈,“那都是些什么武器?”
  真厉害啊。
  她猜度了一下,觉得方才那一手,轮到她,也躲不过。
  铁慈道:“从我师父那里重金买来的。”
  “这样的武器,咱们殿里都是?”萍踪眼神发亮,觉得稳了。
  铁慈轻轻摇头,“不,只有这些,师父说是限量版,没那么多。”
  萍踪遗憾地哦了一声。
  童如石脸色铁青。
  眨眼之间,他和属下,便伤亡数人。
  铁慈一直坐在那里,俯瞰殿前,甚至没有动过。
  一时间,童如石不敢再上前一步。
  双方僵持在积雪垂檐的重明宫前。
  童如石眼角对宫外方向一瞟,眼神里掠过一丝焦躁。
  萧家怎么还没把朝臣控制在手里,赶过来?
  ……
  宫主背着贺梓在雪中穿行,前往六部尚书的府邸。
  贺梓神色忧虑。
  大乾大学士多半出身世家,多年为官积淀,府中都有家将家兵,就算受到冲击,也能暂时自保,有了准备基本就安全了。
  勋爵更不用说。
  但是六部尚书,却多是这几年提拔的,或者出身寻常,或者两袖清风,府中并无多少下人家丁,一旦遇上骑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内阁和勋爵最为重要,他选择先去提醒这些人,也不知道六部尚书,被拿走几个了。
  他先去了戚凌府,戚府灯火通明,戚凌不在府中,戚老夫人竟然披挂皮甲,亲自坐在府门前,身后家将们也是全身披挂,戚老夫人身后竖着两个牌子,左边写着“吾儿不在!”右边写着“想死便来!”
  府门前萧家六爷带着一大群护卫,梭巡不敢进。
  贺梓叹为观止。
  他知道戚老夫人并非将门虎女,出身勋爵,嫁人后跟着夫君学过武艺,上过战场,和容老夫人是塑料闺蜜,两人斗了一辈子。
  戚老夫人和事事爱争的容老夫人不同,她练武不爱武,却也不惧武,儿子做了都督便退居后院,在后院养花养鱼半辈子。
  但是这风雪之夜,敌人入府,她就能第一时间起身,坐在了府门前,连身边的丫鬟,都提着双枪。
  贺梓看看萧六爷神情,笑了一声,放心转身。
  前方是刑部江尚书的府邸,前院有骑兵闯入,后院依旧黑沉沉,静悄悄,宫主在主院的窗户上跳大神,也没人出来看,直到一脚踢开了窗户,才发现主院竟然没人。
  大雪天,人去哪了?
  兵部张尚书府邸也是如此。有人乱哄哄在他府中找人,家丁们却一问三不知。
  工部尚书家也是这样。
  连大理寺卿也不在府中,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能去哪里?
  吏部尚书是容家门下,礼部尚书和萧氏关系匪浅,贺梓直接没去。
  最后是户部尚书顾家,尚书们大多也住在一起,屋舍连绵,转过大理寺卿家的后门,便是顾尚书家前门。
  顾尚书府邸显然是重点照顾对象,贺梓到的时候,老远就看见火把的光亮,凶神恶煞的达延骑兵在萧家萧必行的带领下闯门而入,直奔内院。
  过了一会又冲出来,看那怒发冲冠神情,显然也是一无所获。
  在树上遥遥看着的贺梓一时也迷茫了。
  大雪夜一个个都不睡觉,不在家,怎么,都梦见萧家越狱了吗?
  忽然他看见几骑踏雪而来,迅速飞快,骑士披着白披风,肩上挂白旗,只有飞驰时被风掀起披风一角,露出底下火红的盔甲。
  贺梓心中一震。
  这是在宫中值戍的血骑!
  留在京中的血骑和蝎子营已经被编入守卫宫禁的白泽卫,担任的都是队长以上中层职务,寻常报讯事务,不会出动他们。
  而白袍白旗……贺梓霍然回首看皇宫。
  虽然预料到宫中出事,但真的证实,贺梓还是心口揪紧,呼吸困难。
  是谁?
  陛下,还是……太女?
  无论哪一个,都是晴天霹雳,大乾不能承受之重。
  宫主忽然在他耳边道:“地下有人。”
  贺梓一惊,转头看底下,宫主对他指了指靠近后门的倒座房位置。
  底下,萧必行显然不像其余萧家子弟那么毛躁,他开始细细搜寻,并喝令部下查找密道。
  宫主在贺梓耳边牙痛般吸着气,道:“……他们这群人里有个找地道的高手……”
  “那家伙不耐烦了,杀人了……”
  “哎呀快要找到机关口了……”
  贺梓给她这个实时播报扰得心烦意乱,抓住了她的袖子,道:“求你!”
  “嗯?”
  “帮我引开这群人。”
  “不能光干活不给钱。”
  贺梓摸袖袋,半晌尴尬地停住。
  半夜三更出来,谁记得带钱。
  “不然唱首十八摸也行。”
  贺梓僵硬。
  一世英名,今夜便要付诸流水了吗?
  对面宫主眼睛一眨一眨,十分期待,毫无良心发现的可能。
  “越来越近了哦。”她提醒。
  贺梓艰难地道:“我给你唱首小调好吗?当年……我给夫人唱过。”
  宫主忽然不说话了。
  贺梓的小调唱得颤颤巍巍,怕被人发现,声音压得变了调,一点也不好听。
  原来当朝太傅,当世文魁唱起歌来,该难听还是难听。
  姑姑眼瞎。
  宫主忍无可忍打断了魔音贯脑,起身,“我去了。”
  声音还没散,人已经不见了。
  贺梓看着底下的黑暗和火光,轻轻把歌哼完。
  不唱此曲,二十年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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