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怀抱
凌霄从阁楼下来，一晚上都有点毛毛的。
心上毛毛的。
那个家伙今天非要拥抱她……那算什么嘛！
她不想再往下想，便将被子拽过来盖住了头。
梦又如约而至。
她在梦里叹口气。
暑假第一天，她就要去火车站接北辰。
她穿着双人字拖，咬着一袋“喜之郎·吸吸果冻”，站在火车站前。
她手里攥着两块钱钢镚儿，已经都快攥出汗来了。
爸妈说，希望她能买张站台票进站台里去接北辰，因为他们担心北辰那孩子下车了会找不着人。
——那一年，火车站的站台票还没有取消。
她真不情愿。
两块钱吧虽然不多，可是还够她再买一根儿玉米雪糕的。花在那么一个她恨不能一平底锅给砸回大戈壁的臭小孩儿，就算两块钱，她都觉得心疼啊。
她反正是不想进去接，不想看见他，今天也压根儿都不想来。
那天她为了这个臭小孩儿跟爸妈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隔着千山万水用长途电话吵架……
天知道，她有多珍惜跟爸妈得来不易的通话时间；
天知道，她有多想告诉爸妈她爱他们，而不是失去冷静，冲着他们大喊大叫。
尽管，她也会有时候忍不住抱怨他们，可是她却还是不希望他们在遥远的大西北为她悬心啊……她希望自己能长成很棒、很坚强的小孩儿，不仅仅能自己顽强地长大，而且她还能扛起照顾外婆的担子来，她可以让爸妈他们安安心心地在大戈壁大沙漠里工作……
只要，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只要，他们每次走入沙漠，都能平安顺遂地回来……
可是，她那天还是因为那个臭小孩儿而破了功，她觉得好丢人，好沮丧。
那天，妈也在电话里落了泪，哽咽着对她说，“傻孩子，我们怎么会为了照顾北辰，就不要你呢？你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女儿，你才是你爸爸和我爱情的结晶、血脉的延续啊……”
爸也说，“凌霄！你不要着急，更不要只顾着发脾气！你先听爸爸妈妈把话说完……”
爸说，“也怪我们，刚刚的话也许没有表述清楚，让你产生了误会。其实我和你妈妈只是先决定接过你孙伯伯的班，替他照顾北辰那孩子。”
“至于是否收养，还是以后才考虑的问题——霄霄，其实我们是想把决定权留给你，只有你同意了，只有你也喜欢北辰，也希望他加入咱们的家庭的话，我和你妈妈才会去做这个决定啊。”
“这次我们让北辰去咱们家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让你看看北辰这个孩子，跟他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让你来了解他，然后帮我和你妈妈决定，是否要给他一个家。”
妈柔声对她说，“霄霄啊，其实这些年我和你爸爸都觉得，我们真是一对不称职的父母。为了工作，你还那么小，我们就不得不把你给抛下了……可是，孩子，请你相信，如果不是祖国的需要，我们一定不会离开你身旁……”
“因为我们的离开，家对于你来说，一直都是残缺的。如今外婆年纪也大了……我们就想着，如果家里能再有一个男孩子，你如果能多了一个弟弟，你是不是会更快乐一点？”
“所以孩子啊，先别着急，更别怀疑我和你爸爸对你的爱……先见见北辰这个孩子，好么？我们不给你任何的强加，只是单纯把这个孩子送到你面前，让你去看他，去了解他，然后由你来决定我们家与北辰这孩子未来的关系，好么？”
“如果你见过北辰之后，发现你不喜欢他，没办法把他当作自己的家人……那其实也没关系啊，我和你爸爸依旧可以照顾他，只不过不是以家人的身份，只以长辈，以孙伯伯朋友的身份，也一样可以啊。”
“所以，霄霄啊，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你只是，尝试着敞开门，让那个孩子走进去看看，好么？”
……
爸妈都那么说了，她吼完冷静下来，便也觉得抱歉。
所以，那天她还是红肿着眼睛，答应了爸妈。
只是那从大沙漠大戈壁来的电话信号啊，后来终究还是又掉链子了，爸妈想给她发北辰的照片，让她到时候好能认得出他来，结果……她手机上收到的，全都是裂开的图！
终究，她也没能预先看见那个小破孩儿长什么样。所以她来火车站接站，完全是一种全懵的状态。
所以她其实也担心她曾经发给爸妈的、她的照片会不会也曾遭遇过相同的状况，所以爸妈手里其实也没存下她最近的照片——毕竟她正在青春期成长呢，不好说一天一个样儿吧，反正是跟上次爸妈看见她的时候，不会太一样了。
那要是爸妈也没有她最近的照片，那么那个小破孩儿就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
那，他们两个懵子，说不定走个对头碰都能毫无感觉地继续擦肩而过的……
又想了想爸妈殷殷的语气，她叹了口气，还是咬着喜之郎果冻，攥着那两块钱去买了站台票。
.
她在站外磨叽的时间有点长，所以等她买完了站台票走出来的时候，北辰的那一班火车已经到站了。
她来不及从火车站进站口进去，而只好选更近的出站口往里去。
因为是一列从大西北向东横穿几乎整个中国的火车，所以车上人特别多，出站口跟潮水似的涌出了黑压压的乘客。
这一列火车不是高铁，不是动车，甚至不是旅游列车，所以选择这一趟火车的，多数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扛着行李卷，手上拎着涂料桶，人多，他们身上带着的物件儿比人本身占的空间还要大。
凌霄逆着人潮往里挤，愣是被好几个行李卷给挡回来好几次。
所以等她终于逆流而上，挤进站台的时候，她的一只拖鞋都挤丢了！
辫子也挤歪了。
幸好因为牙关紧咬，所以嘴上叼着的喜之郎吸吸果冻还幸存下来了。
她一脚穿鞋，一脚踩在月台的水泥路面上，她真是忍不住气急败坏了！
那个死小孩儿真是跟他不对盘！要不是因为他，她能惨成这样吗？
她好歹，也还是十几岁的美少女啊，她就这么走在一个城市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之一——火车站，她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她特么真想就这么扭头走了，不接他了！他爱找来不找来，关她P事啊！
.
等她终于找到那列绿皮火车的时候，车上的乘客已经都下完了。
只有列车员在更换卧铺的床单等卧具，车下是车站工作人员在拎着大水管子加水……
那个死小孩儿，鬼影子都没一个！
他一个“屯迷糊”，他知道她来接他的啊！他下了车不乖乖等在原地，他撒丫子乱跑什么呀？
她恼得真想把仅存的拖鞋掰下来攥手里，然后等找到那个死小孩儿，她先劈头盖脸照着他脑袋狠抽一顿才好！
就在她满脑袋都是怎么跟那小破孩儿见面就大打一顿的时候，她浑然不知，正有一列满载圆木的货车，正从她背后的那列铁轨，开进站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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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听见，背后有人在争吵。
她刚进来的时候其实就看见了，是站台上流动卖茶叶蛋和水果的小贩，跟站台上固定售点的商贩打起来了。
因为流动小贩是不给火车站交钱的，他们只是买了站台票，看准时机，冲到火车窗口卖东西；而站台上的固定商贩是要给车站交钱的，偏还没有那帮流动小贩灵活，所以就恨极了流动小贩抢生意。
方才绿皮火车下客的时候，又是一波流动小贩抢生意，所以站台上的固定商贩就忍无可忍了。
流动小贩终究是理亏的一方，更怕被火车站工作人员发现，一心只想脱身，所以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就直接跳下了月台——
他是想着，反正货车的速度慢，他从火车前面横跨铁轨跑过去，固定商贩就追不上他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列货车是拉着满车皮的巨大圆木，在全然无法预料的时候猛然急刹车的话，那惯性会有多大！
所以等她发觉声音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回头。
阳光刺眼，然后她好像听见很多人都在喊，“……小姑娘，快闪开！”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她眼睛适应了阳光，才看见正有无数巨大的圆木冲破了火车车厢板，像是雪崩了一样，轰隆隆地向她滚落了下来——
她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周围人们的呼喊声也跟着变成了尖叫……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当圆木滚落的声音如山崩地裂钻进她耳鼓，忽然有一具怀抱将她稳稳圈住！
耳边，有人温柔低语，“别怕，我来了……”
可是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夏日午后那耀眼的眼光，汇成一片氤氲，如同一挂巨大的纱幕，将她和身边的世界分隔开来。
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那具怀抱，那种被拥抱的感觉，怎么会莫名地，那么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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