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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八章:陈年旧事


  “爹爹……”
  听到这道声音,于璚英顿时一阵惊喜,抛下面前唠唠叨叨的俞士悦,转身就奔向了已经迎在大门处的于谦。
  堪堪在自家父亲的面前停下,于璚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鼓着嘴嗔道。
  “爹爹临时传信,让女儿回家,也不说是什么事,好让女儿担心……”
  “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在于璚英面前,于谦罕见的露出一片慈爱之色,同样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小女儿,看到她眉眼和润,性格也一如往常般活泼,于谦便放下了心,在于璚英的手背上拍了拍,他开口道。
  “你大哥二哥,在后头等你呢,去跟他们说说话吧,一会咱们一家人一块用饭。”
  “是……”
  于璚英和于冕,于康两个哥哥也许久未见了,心中自是想念,而且,她聪慧的很,知道俞伯伯来拜访,必然是和父亲有话要说,于是,便点了点头,对着于谦和远处的俞士悦行了一礼,然后匆匆进了府门。
  不过,她却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看到他们父女团聚景象,原本面带笑意的俞士悦,却因她无意间的一句话,脸色已是凛然起来。
  目送着于璚英的身影消失在府内,于谦转过头,看着俞士悦,面色也平静了下来,笑道。
  “仕朝兄,书房一叙?”
  “好!”
  于府书房,二人相对而坐,香炉中一缕紫烟袅袅升起,宁静悠远,俞士悦眉头微皱,神色凛然,于谦则是面带笑意,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自顾自的斟了两杯茶,在俞士悦和自己的面前,各放了一杯。
  片刻之后,终是于谦率先开口,道。
  “仕朝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要每次见到璚英,就这般样子,你我两家之所以没有结亲,原因何在,你应该比璚英更清楚。”
  “当初,仕朝兄相助之恩,于某铭记于心,可事情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和璚英每每见面,总拿此事打趣她,这孩子脸皮太薄,心里不免会多想的。”
  俞士悦瞥了一眼于谦,神色微动,轻哼道。
  “怎么,于少保如今位极人臣,是怕老夫挟恩求报?”
  “这……”
  于谦苦笑一声,将茶盏往前推了推,道。
  “仕朝兄,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俞士悦的神色也好了不少,叹了口气,他开口道。
  “当年那桩亲事,固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璚英这个孩子,我也的确是喜欢,我说的是实话,她嫁到我府中,别的不说,肯定是不会受委屈的,而且当时的状况,就算是我们结亲,也不会遭人非议,可你这个倔脾气,哼……”
  他们两府当然不可能结亲。
  虽然说,俞士悦和于谦是至交好友,但是,两家孩子该议亲的年纪,他们一个是兵部侍郎,一个是大理寺卿,而且,都还年轻,在朝堂上有着大好的前途。
  这种关系,如果说再结了姻亲,必然会被议论为结党营私,这是他和于谦都不会去冒的风险。
  朝堂之上,姻亲关系是很谨慎的,一般来说,文臣结亲,最好的选择就是勋贵将门。
  虽然说,平素朝堂上文武之争你死我活,但是,不管怎么争,勋贵百年世家的爵位根基是在的。
  有着世代传承的爵位,就是最安稳的所在,所以要嫁女儿,勋贵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不会被人议论结党,甚至于如果在有姻亲关系的情况下,还能秉公无私,弹劾勋贵不法,反而会受到赞誉。
  其次才是文臣之间相互结亲,但是,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跟同辈结亲,刚刚中了进士,在京中无根无基的青年才俊,是最好的选择。
  一则是可以翼护对方,二则身份差别太大,也不会被人非议。
  当然,因为大多数人中进士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所以这种情况也不多。
  真的要说文臣结亲的话,那么最多的情况,是跟已经致仕或者即将致仕的大臣结亲,既门当户对,又不会遭人非议。
  不管是娶妻还是嫁女,这种家里曾经有人做官的书香门第,是最好的选择。
  像是同辈结亲,要么是自幼两家便有约定,要么是结亲时,两家官位都还不高。
  如于谦和俞士悦这种,都已经是一方重臣,再去给自己孩子议亲,基本不会去考虑同辈的人,如果说真的出现了,那只能说明,其中有一方马上就要致仕了。
  这一点,俞士悦当然是清楚的,他当时之所以会抛出这个消息,原因还是当时的一桩旧事。
  那时于谦入朝不久,性情刚直,很快就得罪了王振,在王振的指使下,通政使王锡蓄意构陷,称他心怀怨望,任人唯亲,于是,于谦很快就被下狱候审。
  当时王振势大,阿附之人甚广,于谦入狱,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人,于府一时之间门庭冷落,连度日都不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俞士悦才屡屡过府,表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其用意无非是震慑那些宵小之辈,不要觉得于家没了靠山,是可以任人欺凌之辈。
  至于后来,于谦入狱的消息传开,他曾经任职的山西,河南等地百姓纷纷伏阙上书,万民书递到御前,王振迫于压力,只得释放了于谦。
  这桩亲事,双方也就随便寻了个理由,不再提了。
  见俞士悦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于谦也颇有些无奈,道。
  “仕朝兄当初仗义援手之情,于某铭记于心,可那个时候,于某既已恶了王振,不知何时便会再遭构陷,岂敢拉仕朝兄下水?”
  “何况,仕朝兄品行高洁,并非挟恩自重之人,这一点,于某自然清楚,可若是真结了亲,外界不明真相之人,难免议论仕朝兄用心不纯,仕朝兄一番好意,仗义出手。”
  “若因此事,让仕朝兄名声受损,于某如何担待得起?”
  这番道理,二人心里都明白,也说了多次,但是每一回,俞士悦都气哼哼的,会说出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我看你就是嫌弃钦玉样貌平凡,不过也幸好璚英没有嫁过来,这个混小子,简直是肆意妄为,文不成武不就的,就知道纳妾。”
  “成婚这才几年,都纳了第七房小妾了,今天回去,老夫非揍他一顿不成!”
  于谦没有说话。
  哪怕关系再好,对方的家事,也是不好议论的。
  其实他也明白,俞士悦每回见到于璚英,都会提起这桩事,其实不是对结亲一事耿耿于怀,而是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于谦的家风严正,在如今士大夫普遍纳妾的背景下,只有于谦家中只有正妻,没有任何的姬妾,俞士悦虽然有一个小妾,但是,也从不在美色一道上沉迷。
  可偏偏俞士悦的这个儿子俞钦玉,最是耽于美色,年纪轻轻的就流连秦楼楚馆,后来娶了个儿媳,持家倒是有道,但是性子绵软,管不住夫君,以至于俞钦玉的小妾,一个接一个的往府里抬,给俞士悦气的,基本上是见一次骂一次。
  正因于此,每每见到于璚英的时候,俞次辅都会忍不住想,当初要是娶了这么个家风严谨的儿媳妇,是不是俞钦玉就能收敛性子,不再胡作非为。
  于是,这也就造成了,于璚英每次回来探亲,只要俞士悦瞧见了,先是要嘘寒问暖一番,然后转头回府就要把自己儿子揍一顿。
  以至于这位俞家大公子很多时候,挨了打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为啥挨打……
  俞次辅骂了一会自家儿子,情绪总算是慢慢平复下来,端起茶盏润了润喉,目光落在眼前沉默不语的于谦身上,问道。
  “刚刚在外头,我听璚英说,是你临时传信,将她叫回来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于谦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于是,俞士悦进一步追问,道。
  “是和殿上发生之事有关?”
  一声叹息响起,于谦捏了捏手里的茶盏,轻轻点了点头,道。
  “仕朝兄,我怕是,要出一趟京了!这一回,时日不会短!”
  俞士悦一愣。
  “出京?做什么?”
  “整饬军屯!”
  于谦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口气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俞士悦眨了眨眼睛,一副你少骗我的样子,道。
  “因为各地藩王之事?可是,陛下不是已经宣伊王父子进京了吗?”
  “何况,襄王如今因此被禁足十王府,待一切查清之后,必然还有后续的责罚。”
  “再加上,有代王和岷王为一众宗室做出表率,待到岷王接任大宗正以后,必然也会在此事上……”
  “仕朝兄,你错了!”
  话未说完,于谦就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看着俞士悦迷惑的样子,于谦叹了口气,踌躇片刻,将他和天子为伊王之事奏对的场景说了一遍。
  “……从宫里出来之后,我到礼部见了大宗伯,随后便得了陛下要在京中再建一座王府的消息,当时,我便心有所感。”
  “后来我回到兵部,刚刚收到武冈知府送来的公文,便得了消息,说宗学学生聚众宫门外,又有岷王击登闻鼓,奏告襄王。”
  “如此,我才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廷益你等等,这……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俞次辅瞪着无知的眼睛,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
  “陛下屡屡对宗藩出手,不正是在助你整饬军屯吗?何况,你不也说了,陛下并没准你出京啊……”
  “此一时,彼一时!”
  于谦摇了摇头,道。
  “当时我自请出京,是为了解决伊王一事,伊藩素来跋扈,必要有雷霆手段,方可震慑。”
  “但是如此一来,一则影响太大,会让朝廷动荡,二则……容易引发宗室反弹,陛下也未必能保得住我。”
  话至此处,于谦的神色有些复杂,但是片刻之后,便也重新恢复了沉静,继续道。
  “所以,陛下召了伊王进京,如此一来,只要伊王在京,伊藩自然可以顺利整饬,就如今日襄王一般。”
  “可是……”
  俞士悦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撇开一直心向朝廷的岷藩和不知道怎么被说动了的代藩之外,襄藩的问题之所以能够顺利解决,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襄王不再襄阳,而在京师当中。
  因为他不在襄阳,所以地方的阻力减轻了不少,而且,收到消息也大大迟缓,更重要的是,天子若要问罪,相对方便容易的多。
  结合于谦刚刚的表现,俞士悦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面色不由有些沉重,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了?”
  于谦点了点头,道。
  “不错,陛下让岷王兼管宗人府,便是明证!”
  “岷王虽然辈分够大,但是,有之前兄弟阋墙之事,虽然并非岷王之过,可毕竟在宗室当中有了短板,加之他性格便擅长袖,并非可以一意得罪宗室之人,推恩安抚可用,但是,若要以雷霆手段临之,却不可以。”
  “岷王爷的那个性子,唉……”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这两桩案子接触下来,俞士悦也不得不承认,岷王这个人,擅于诡谋,善于揣测人心,但要论一往无前的勇气,却有些不足。
  表面上看,岷王从最开始和两个兄弟对簿殿上,再到后来拳打襄王,在午门外负荆请罪,再到如今敲登闻鼓举告襄王。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是冲动而为,可事后细细去想,却不难发现,无论是哪一桩事,岷王都事先有所准备。
  而且,从他入京以来的表现看,岷王只对和他彻底站在对立面上的人狠,但是他并不是那种,能有豁得出去得罪许多人勇气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天子让他来做这个大宗正,应该更多的是看重了他长袖善舞的能力,可以处理好宗室和朝廷之间的关系。
  但是,对于军屯这种关系到核心利益,必须要强硬冲突的问题,岷王解决不了,怕是他自己也不想沾。
  如今勋贵侵占的田土,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只要能把藩王身上的这块肉剜下来,整饬军屯便大事可成。
  可如果不能依靠宗人府的话,那么就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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