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诏狱


  后宫里,杨宣明心存侥幸地硬撑了一天,翌日天明时见鸾栖殿仍无新的旨意过来,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去宫正司领罚。手机端 

  虞锦听说这消息时,正乘着暖轿往诏狱去,闻言嗯了一声,告诉邺风“传个话回去,让他们好好守着元君和楚休,别再让杨宣明找了麻烦。”

  邺风笑道“陛下放心,已吩咐过了。”

  言罢便又继续赶路。诏狱是由皇帝亲自执掌的监狱,离得倒不远,就设在皇城里,不过三两刻便到了。

  诏狱里早已准备妥当,当值的官员跪迎了圣驾,便引她进去,一路左拐右穿的,进了深处的一间牢室。

  从前在太学做老师的吴芷关在这里,见了御驾,忙行大礼叩拜“陛下。”

  虞锦看看她“免了。”

  吴芷却忐忑不敢起身。想来自也是这样,她现下还处在三十不到的年纪,成为大才为国效力离现下还有二三十年。在这个时候背上包庇罪臣乃至陛下险些御赐的大罪,是个人都要惶恐不安。

  虞锦也没说什么,着人打开牢门,伸手扶了她一把。

  接着她自顾自地去简陋的木桌边落了座,又看看吴芷“先生坐。”

  吴芷从前不曾面圣,直被她过于温和的态度弄得心惊肉跳。瑟缩着去旁边坐下,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虞锦很想听她先说点什么,但沉吟之后,还是直截了当地自己开了口“楚枚行刺之事朕不怪先生,先生的家眷亦不会受牵连,先生不必怕。”

  当中那半句,显比方才的态度更让吴芷错愕。

  她会自己招认,就是怕查下去会牵连家人。然而打从进了诏狱起,外面的消息她就再打听不到,父母、夫郎、还有两个女儿究竟是死是活,全都无从知晓。

  一转眼都过了近一个月了。人在这样的绝境里最容易往坏处乱想,她便越来越觉得他们一定难逃一死,也不知有没有人为他们敛尸。

  虞锦迎上她的满目震惊,笑了一笑“听闻先生的两个女儿都是内舍生,让她们接着在太学读书便是,若来日能靠入上舍院,加官进爵也是迟早的事。”

  她语中一顿“家里的一应开支先生也不必担心,先生自有俸禄会送过去,衣食无忧该是绰绰有余。”

  “俸禄?”吴芷终是听得疑惑了,秀眉微微锁起,“臣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虞锦淡声“你得帮朕办个事。”

  吴芷不由惑色更深“不知何事?”

  虞锦缓缓道“目下太学之中学生逾三万,各地亦有官学。但朕看过户部的档,这些读书人中虽有五六成是所谓‘寒门学子’,但真正出身贫苦百姓的,少之又少。”

  换言之,这个年代能读得起书、置办得起笔墨纸砚,那本身已经是“小康人家”了。说出身贫寒是跟达官显贵比,不是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顿百姓比。

  吴芷点了点头“是。农户生孩子是为下地干活、猎户生孩子是为帮着打猎,小商小贩生孩子也多是为了打一打杂,显有闲钱送去读书。”

  “所以当下的大应,不识字者占□□成。”女皇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先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么?”

  “……”吴芷卡壳。

  闷声想想,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啊?

  哪朝哪代不是这么过来的?陛下现在是什么意思?话里话外透着的……是要天下万民都读书?

  这不现实啊!

  但她将这句话忍了回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下她的命捏在陛下手里呢。

  吴芷便拱手“不知陛下何意?”

  女皇却看出她眼底的迟疑,淡泊笑笑“不急,朕也只有些初步的想法,具体如何,还想与先生细论一论。”

  继而便是一场促膝长谈。邺风将宫人与狱卒皆尽摒开,给她们留了一方安静。

  君臣两个显是聊得痛快了,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用膳的时间。又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大抵是女皇感到饿了,终于发觉该用膳了,便着人传了膳备了酒,边吃边继续说话。

  直至用完这顿膳,事情可算谈得差不多了。虞锦起身离开,吴芷喝得微醺,想行礼下拜却脚下不稳。

  “……免了免了!”虞锦赶紧把她扶住,看着她的醉眼哭笑不得,“朕本来想让你今日就回家,但既喝高了,就先睡一觉,睡醒再回去。”

  吴芷已然反应迟钝,五秒后才说“谢陛下。”

  虞锦绷着没笑,气定神闲地转身离开,走出一段才禁不住跟邺风吐槽“人是好人,酒量是真不行。”

  都快三十的人了,喝了三盅白酒就这样。虞锦还不满十八,还比她多喝了两盅。

  她怀疑吴芷可能对酒精有点过敏。

  邺风笑说“亏得下奴还怕陛下被她喝倒……”

  “咳咳咳咳——”一串局促又沉重的咳嗽声打断他的话,虞锦下意识地循声看了眼,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三两丈外角落里的牢室中光线昏暗,但牢中的中年妇人所躺的位置恰在小窗投进来的光束下,倒也能看得清楚。

  虞锦微感窒息“邺风。”

  邺风抬眸,见她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你看那是不是……”

  他当即循着看去,视线一触,眸光一沉“是。”

  是楚薄,楚倾的母亲。

  她好似病得很重了,脸色苍白,在木床上昏睡着,虞锦走进来时都没有察觉她的存在。猛烈的咳嗽之后,她便又无声无息了。

  虞锦略作踟蹰,提步向那间牢室走去。

  “喂!”还有十余步远,身侧的牢房突然传来一吼。

  虞锦侧首一瞧,这位也眼熟。

  楚枚。

  楚枚在诏狱里的“待遇”与旁人不太一样,因为皇帝的吩咐,她由暗营的人专门看管。暗营一日轮上四班,每班两个人,就在她牢室里看着她。

  她既别想跑,也别想寻死。

  眼下见她窜起来就冲着女皇去,虽隔着铁栅,牢室里的两道黑影还是即刻上前阻住了她。

  楚枚识趣地停脚,口中却无比蔑然“有火气你冲我来!我母亲的罪名还没查实呢,直接杀了她,你不觉得不解恨么?”

  虞锦侧首看看她“能说这种话拦朕,看来你比行刺时聪明了些。”

  楚枚银牙暗咬“年过完了吧?什么时候要我的命,你不妨说个明白!”

  “这么想死么?”虞锦锁眉,“你弟弟为了保你,可没少费力气。”

  “你……” 楚枚滞了那么一刹,又喝,“你把楚倾怎么了!”

  虞锦不再理她,一睇楚薄,吩咐邺风“给她传个太医来看看。”

  楚枚的怒吼辄止。

  虞锦淡声续道“功是功过是过。楚家的过错来日自有律例论断,现下罪名没定,该好好治病便好好治,别让人平白死了。”

  楚枚惊退了半步,神情变得复杂,声音也有些外强中干了“你……”

  她狐疑地打量虞锦“你在这儿充什么好人!”

  “楚枚。”虞锦眉头微挑。方才的和善都是真的,现下的愠意也并不掩饰,“你行刺那天是朕送你的小妹楚杏去太学读书的日子;早在那之前,你二弟楚休便已在朕御前当差。楚倾更还是朕的元君,现下正住在鸾栖殿里。”

  她边说边侧首,下颌微抬间一股气势慑人“你给朕放客气一点。”

  楚枚嗓中一噎,不忿地想要反驳,又说不出什么。

  虞锦上前两步,示意拦着她的暗卫退远了些,将自己身边的邺风也摒开,语不传六耳地小声说“况且,还有个叶善呢。”

  楚枚眼底猛地一栗。

  虞锦噙笑“叶善还等着你出去。即便知道你是犯的是弑君之罪,仍愿冒死为你四处奔走。朕不会管他,但劝你好好活着,别再作了。”

  语毕她再不看楚枚一眼,径自提步离开。

  叶善的事,要多亏楚休告诉她。这便是楚枚来日的夫婿了,楚休说他们生的女儿能救国。

  但那都是后话,现下二人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虞锦想逼楚枚活着,都还得拿叶善说事。

  宫里,楚倾听闻杨宣明当真去宫正司领了五十掌掴,心绪复杂得半晌没说话。

  成婚两年有余,女皇这是第一次在他与旁人的不快间站了他,竟还站得彻彻底底。

  同时,他也听说宫里传起了一些议论。

  不少人在说,女皇大婚都两年了,对元君的看法怎么可能突然这般转变?这回恼了杨常侍,或许并不是为元君,而是为楚休。

  议论中还说,女皇是从楚休到了鸾栖殿起开始待元君好的,楚休也着实生得很是不错……

  楚倾连带着又想起女皇那日给楚休上药时说的话。

  ——“咱俩什么关系,你还这么怕我?”

  这句话他当时便觉奇怪,现下碰上这传言,倒有了解释。

  楚倾心里不自觉地发了沉。

  女皇喜欢谁不是大事,可楚家正处在这样的绝境里,他身为元君尚难以自保。楚休若入了后宫,来日一旦失宠,恐怕便连最后的生路也要断了。

  最好能想个办法把楚休送出去。若出不了宫,离开御前也好。

  楚倾心里盘算着,殿门突然被推开“元君!”

  女皇的声音忽地出现,令他一滞。

  “陛下。”他要自床边站起身,她一按他肩头,“坐,朕跟你商量点事。”

  说着她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他颔颔首“陛下请说。”

  “嗯……”虞锦莫名的不适应。两个人虽然当了这么久的夫妻,但她从没跟他商量过什么宫里的事。

  她调整了半天心情,终于开口“邺风昨日提起,今年该大选了。”

  楚倾眉心微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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