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家祭无忘告乃翁 > 166.166

166.166


  他嘴上钦佩谭盛礼学问品行, 心里却不以为然,谭家名声为天下人知,谭盛礼布衣出身, 能稳坐祭酒是托祖上帝师之福而已,谭家卖女求荣的事传开,自己曾与其他先生私底下嘀咕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对谭盛礼嗤之以鼻,此刻见谭盛礼笑意浅浅, 他脸颊烧得厉害,佯装低头品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田先生以为国子监那些先生性情如何?”谭盛礼自顾往下说,“叶老先生爱算学, 柳先生好乐器, 熊监丞喜诗文, 喜好不同, 性格千差万别, 兴趣相投志同道合的人也不多, 但在学生们面前, 他们互相尊重彼此扶持,竭尽所能的做个好老师不是吗?”

  田先生没有说话,他隐隐明白谭盛礼的意思了,文章风格不同, 但不会妨碍学生们长成为朝廷栋梁, 他受益了, “还是谭祭酒豁达。”

  “谭某也是教子有感。”几个儿子性格大相径庭, 但骨子里的善良却是相通的,若学生们都如此, 不失为件好事,他话题回到文章上,“这几篇文章各有特色,言辞犀利,针砭时弊,但字里行间透着警醒反思,有心了啊。”

  田先生再看,确实如谭盛礼所说,措辞南辕北辙,但有相通的地方,田先生拱手,“田某惭愧。”

  这句愧疚,不仅仅是自己过去轻视谭盛礼的种种行径,还有对学生们的误会,以前两人没有推心置腹的聊过天,田先生觉得自己错看了谭盛礼,谭盛礼轻科举不是故作清高,而是想创造百家争鸣唯善唯孝相通的局面,论格局,他自叹不如。

  秋试结果出来,国子监的学生们表现差强人意,在京里引起不小轰动,要知道,国子监为最高学府,人才济济,怎么谭盛礼进国子监后学生们就大不如从前呢?谭盛礼高风亮节,没人质疑他教不好学生,除了谭盛礼,其他先生被推向风口浪尖...

  一时之间,不少人怀疑国子监的先生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看似博学多才,实则胸无点墨。

  以叶老先生为首的先生气得不轻,甚少参加宴会的他亲自办了场算学宴证明自己学问,其他先生纷纷效仿...

  几日后,先生们各凭本事为自己正了名,而国子监的学生们又成了众矢之的,老师们没问题,学生考得不好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换作以往,这群娇生惯养的少爷们早按耐不住冲上前揍人了,但这次他们却安静得很,不反驳不辩解,早上去山里砍柴听课,下午回藏书阁看书,傍晚回家写功课,平日爱逛青楼小倌的少爷们都静心养性了。

  明明努力勤奋,怎么考得不尽人意呢?

  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事,天天在码头累得死去活来的唐恒想捂耳朵装聋子都不行,冉诚要他蛰伏,待谭家东山再起后和他们撕破脸争家产,但他真的快坚持不住,身体累就算了,更重要的看不到头,谭盛礼衣着朴素,行事低调节俭,但是个烂好心,凡看到街上有乞丐就给他们买吃食,照谭盛礼这么下去,攒得起来家产吗?

  唐恒很是怀疑。

  他琢磨着写信给冉诚说说这事,但他不会写字,尽管谭振兴口口声声说要教他,什么时候教却没说,他瞥向身边眉开眼笑数自己工钱的卢状,眼露鄙夷,“别数了,人家管事还能昧你工钱不成?”总共就几十文工钱,卢状来来回回的数,贪婪的嘴脸看得唐恒反胃,若是可以,真想和卢状划清界限做个陌生人算了,太丢脸了。

  “嘿嘿嘿,我就数数。”卢状将钱收好,擦了擦脸上的汗,唐恒突然顿住脚步嘟哝了声,“待会替我写封信。”

  “啊?”卢状没听清,顺着唐恒的视线望向远处巷子,巷子里似乎死了人,有人抬着棺材进去,他问唐恒,“恒公子在和我说话吗?”

  唐恒:“.....”

  “没有。”就这么个蠢货,唐恒不放心将写信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心烦意乱道,“你先走,我到处逛逛。”

  他记得谭振兴说过绵州有个秀才混进京专门替人写信为生来着,他不记得路,只能到处碰运气,结果真让他遇上了,就在某个巷子口,秀才靠墙坐着,勉强放着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理了理衣衫,昂首挺胸地上前,假意咳嗽了声,“写信吗?”

  正打盹的秀才睁开眼,双眼放光的点头,“写写写,公子想写什么。”

  唐恒四下瞅了眼,确认周围没有熟人才拉开凳子坐下,“冉兄,多日不见身体可好?我已按照冉兄所说万事顺着他们...”他低着头,念得很小声,秀才提笔写得极快,只是慢慢就不写了,无意抬眸看他顿笔的唐恒面露不满,“写啊。”

  “公子啊,你这是...”秀才给人写信多年,自认见过不少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儿,像眼前这位公子将争夺家产明目张胆写在信里的还是少见,秀才心里不安,“你这是胆大包天啊。”

  “好好写你的信,废话那么多作甚。”唐恒语气凶狠,秀才顿了下,笑逐颜开的凑过去,“写是能写,不过要加钱。”

  唐恒:“......”他认识的读书人怎么个个都卑鄙**呢?>

  他起身就要走人,谁知后者有恃无恐,“这位公子啊,不是我说,你去别处人家也会要求加钱的。”难得遇到个心里有鬼又有钱的人,不趁机多敲诈点钱怎么行呢?

  唐恒:“......”

  “30文银钱,30文银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写。”秀才大言不惭的说道。

  唐恒气得不轻,愤怒的放下30文钱,发誓回家就识字,与其白白便宜别人,不如自己动笔,抱着这个想法,他特意去酒肆买了坛酒,假装喝得酩酊大醉,在院里大哭大闹。

  谭振兴回家听到的就是唐恒歇斯底里闹着跳井的声音,他看了眼并肩的谭振学,“听到没?”

  “嗯。”

  千里迢迢来京投奔他们的人突然想不开要自杀,鬼才信呢,看着眉峰轻蹙的谭振学,谭振兴想到什么,“你回屋忙你的,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谭振学是太子老师,身份尊贵,名声不能让唐恒玷污了。

  “我和大哥一起吧。”

  “不用,你听他嗓门这么大,可见没落井,我去看看就行。”语毕,推着谭振学进门,将其送到书房门口在转去找唐恒。

  井边,郑鹭娘拉着撒酒疯的唐恒,声音沙哑,“恒儿,别想不开啊,还有四姨陪着你呢。”

  汪氏和乞儿也在旁边劝,谭振兴眼珠转了转,不见谭佩珠人影,愈发笃定唐恒故意的,真有事谭佩珠不会不露面,他拍了拍脸颊,故作关心的冲过去,尖着嗓音大喊,“恒表弟,你这是怎么了啊。”

  他声音震耳欲聋,尖细得唐恒直接捂耳朵,谁知没完,谭振兴抱着他使劲晃,“恒表弟,恒表弟。”

  动作幅度大,唐恒被晃得头晕,装不下去了,径直哭诉起来,“别晃了,别晃了,大表哥,大表哥。”

  郑鹭娘察觉到什么,脸有些烫,伸手拉谭振兴,“大公子轻点,莫伤到他了。”

  缓缓松开的谭振兴掸了掸衣襟,想说早老实点不就好了吗,在他面前玩这种把戏不是自寻死路吗,他扶着唐恒站好,“什么事说出来好商量,郑姨将你抚养大不容易,你死了她怎么办啊。”

  郑鹭娘天天跑到谭盛礼面前献殷勤,想做他后娘的野心不要太明显,唐恒如果死了,他们该怎么安顿郑鹭娘啊。

  “呜呜呜,四姨我错了。”唐恒跪地,抱着郑鹭娘的腿痛哭流涕,“表舅他们是读书人,我目不识丁给他们丢脸了,无脸苟活于世啊。”

  谭振兴:“......”真要有这种觉悟就该来京前自尽啊,或者来京途中也有机会,拖到现在...谭振兴心下冷笑,却不得不虚情假意地说,“识字不难,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日后莫寻死觅活了。”

  假得很。

  谭振兴无声补充了句。

  谭盛礼回来时,唐恒已经坐在书房里写自己的名字了,谭盛礼没有多问,纠正其握笔的姿势和坐姿就回屋去了,国子监的事儿渐渐走上正轨,但他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国子监学生多,他将每个人的情况都记录在纸上,准备隔段时间送去各府。

  学生们成绩不好,各府夫人太太对他颇为抱怨,他虽没回应但看在眼里,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国子监该给各府个说法。

  他在屋里整理学生们功课的情况,突然听到敲门声,抬头就见郑鹭娘端着碗站在门口。

  “谭老爷。”郑鹭娘抿唇轻笑,“昨日你说银耳汤味道好,今日我便又熬了些,你尝尝吧。”说罢,扭着腰肢进了门,郑鹭娘穿了身藕荷色的长裙,脸上妆容精致,瞧着比汪氏大不了多少,谭盛礼道,“来者是客,哪能让你做这些。”

  起身接过碗,招呼郑鹭娘坐。

  郑鹭娘脸颊微红,“你趁热先喝,不用管我。”她站在桌边,顺势拿起桌上墨锭磨,与谭盛礼道,“恒儿那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恒儿是我侄子,哪有麻烦之说,就是我近日忙无暇顾及他,他没多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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