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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振兴:“......”
长得贼眉鼠眼就罢了, 张嘴就乱攀关系,谭振兴心下不喜,碍于自己庶吉士身份, 彬彬有礼道,“不是!”
谭家没什么亲戚,敢称他为大表哥必然是秦家那边的人,可秦家人都在桐梓县,怎么会到京城来,而且秦家也没读书人啊, 眼前的少年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长衫,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像哪儿来的落魄书生, 谭振兴道, “走错门了。”
“没有没有。”少年咧着嘴, 眨着那双精明的眼眸, “你就是我大表哥。”
谭振兴:“......”
“我不是。”谭振兴瞪眼, 语声刚落, 就看少年熟稔的走向门口, 大力地推开门邀请,“四姨,进去吧。”
驾轻就熟的模样看得谭振兴沉了脸,这才注意旁边阴影里还站着个妇人, 正低头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衫, 许是听到少年唤自己, 缓缓抬起头来, “你表舅是讲究人,掸掸衣衫的灰, 将包袱带上。”
谭振兴:“......”世间竟有如此厚脸皮的人,谭振兴算大开眼界了,“这位夫人,此乃谭家,你们怕是走错门了。”
妇人愣了下,随即乐呵道,“没走错,我与恒哥儿就是来找你们的。”整理好衣衫的她顺手拎起地上的包袱,笑眯眯道,“走吧,我还没见过恒哥儿表舅呢,也不知他是否如传言说的好看...”那痴迷仰慕的模样看得谭振兴浑身起鸡皮疙瘩,欲扬手拦住妇人去路,伸至半空时,却见对方恍然大悟道,“大公子,你没见过恒哥儿吧,也是,都多少年了,谭家恐怕都不记得恒哥儿祖母了。”
好奇心害死猫,直觉告诉谭振兴别多问,哪晓得妇人自顾往下说,“论辈分,你得唤恒哥儿祖母一声姑婆呢。”
姑婆...谭振兴整个人如遭雷击,要知道,谭家人自诩行事磊落无愧于心,唯独那位姑婆,宁肯死在夫家也不忍和离给谭家丢脸的姑婆,他回眸望着门口的少年,语气无比冷静,“唐家不是商人吗?”
怎么穿着读书人的服饰?
妇人明白他的意思,不在意道,“谭家是读书人,他穿得花里胡哨不太好哟...”那语气,像多为谭家考虑似的,谭振兴气得不轻,以致于忘记拦着他们了。
莫名奇妙多出两个亲戚,谭振兴心里不爽,尤其看唐恒进门后东张西望的猥琐样儿更为窝火,他也算有些见识的人了,心里感激那位姑婆为谭家的牺牲,但更多想到的是谭盛礼,近日文官百官都在议论太子老师的人选,谭盛礼可谓众望所归,可如果唐家的事儿传出去,谭家卖女求荣的事儿被翻出来,谭盛礼就做不成太子老师了。
想到此,他健步如飞地往书房跑,天塌似的喊道,“父亲,父亲,出事了哟。”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不是添麻烦吗,谭振兴急躁地冲进书房,急得嗓子都哑了,“父亲,大事不好了啊。”
“什么事?”
“姑婆..姑婆的孙子讨债来了。”
谭盛礼:“......”
没错,他们就是来讨债的,谭家显贵,他们上门讨债来了,谭振兴满脸惊恐,顾不得谭盛礼表情,仓促地丢下句,“父亲快去看看吧。”然后转身就朝谭佩珠院里跑去了。
谭盛礼太过正直,对付不了唐恒他们,得让谭佩珠想想法子,他像只兔子似的冲进院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敲门,“小妹,小妹,不好了。”
谭佩珠拉开门,语气尽是无奈,“怎么了?”
“姑婆孙子讨债来了。”在绵州时,因为这段过往,江举人写了多少文章讽刺他们啊,得亏那时谭家名声在外,否则不定被人唾弃成什么样子呢?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父亲做了国子监祭酒,眼看又要做太子老师,结果唐恒出现了?
京里人注重名声,但凡谭家旧事被挖出来,名声就毁了。
“小妹,你说怎么办啊?”谭振兴急得团团转,后悔道,“就不该和他们说这是谭家的。”也怪他老实,怎么就说了实话呢?
谭佩珠低头沉思不语,半晌,低低道,“会不会有人想坏父亲名声,故意请人做场戏将以前的事挖出来?”
谭振兴如醍醐灌顶,“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不行,我得告诉父亲去,以免他被人蒙骗。”说着,嗖的冲了出去,快得谭佩珠只感觉脸庞有风拂过,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她摩挲着门框,静站了许久,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就在谭振兴火烧眉毛地去提醒谭盛礼时,谭盛礼已经将两人请进了书房,谭家那位姑娘死的时候还年轻,谭盛礼不知道她是否有子嗣留下。
“唐恒见过表舅。”唐恒跪地给谭盛礼磕头,眼泪哗哗往下掉,谭盛礼忙扶起他,唤谭振学倒茶,问唐恒,“多大了?”
“十九了。”唐恒略微局促,眼底尽是小心翼翼,“表舅,你是我表舅吗?我...”他哽咽,再开口便是呜呜呜的哭泣声,为他倒茶的谭振学愣了愣,忍不住看向面前这位‘表弟’,说实话,冲着和谭振兴如出一辙的哭声,他相信这位就是姑婆的孩子。
毕竟,不是谁都有谭振兴独一无二的哭声的。
“来京途中吃了不少苦吧。”谭盛礼垂眸,看向少年破洞的鞋,露出的大拇指染了灰,依稀看得见破了皮,谭盛礼吩咐谭振业打盆热水来,先让他们洗漱,谭振业,慢条斯理的拱手,眸色若有所思地扫过两人,然后斜眸看向谭生隐,后者会意,“辰清叔,我去吧。”
“不用不用。”唐恒身旁的妇人摆手,“天色已晚,打扰谭老爷休息已过意不去,哪能劳烦谭公子呢?”
谭盛礼看向她,眼里带着茫然,问唐恒,“这位是...”
“这是我四姨,爹娘死后,多亏四姨照顾,否则我...我...”说着说着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踏进门的谭振兴恍惚以为走错了门,这哭声...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没有多想,他喊谭盛礼,“父亲,小心被他们骗了,他们包藏祸心要害咱们。”
屋里静默,突然又听得更尖锐的哭声,“呜呜呜,我的大表哥啊,我是唐恒啊...”
那抑扬顿挫的调调,可算让谭振兴回味过来了,这他不要脸的学他哭呢,谭振兴气得暴跳如雷,“父亲...”余下的话,被谭盛礼冷厉的眼神吓得卡在了喉咙,嘴唇动了又动,硬是说不出个半个字,只能委屈巴巴的看向谭振业,后者面无表情,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谭振兴怕了,噗通声跪了下去,“父亲。”
谭盛礼扶额,“回屋歇着去。”
“是。”谭振兴哪儿舍得走,此事关乎谭家名声,出门后他就偷偷蹲在窗户下偷听,他倒要看看哪儿来的骗子...
屋里,为证身份,唐恒拿出自己的身份文书,哭哭啼啼说起唐家的事儿,“祖母死时爹爹不足四岁,爹爹说祖母交代,无论日后过得如何都不能去谭家找你们,你们是读书人,要走科举,不能和商人走得太近..爹爹记得祖母教诲,即使被逐出家门都没想过去谭家找你们...后来他疾病缠身,家里没钱医治,我娘劝给给你们写信,爹爹不让,他说谭家的钱要用在刀刃上,不该花在他这个临死之人身上...在夜里,爹爹趁身边没人跳了井,娘也跟着去了...”
爹娘死的时候,唐恒不过九岁。
“呜呜呜,表舅,我知道不该来找你们的,呜呜呜。”
“莫哭了。”谭盛礼的声音很温柔,“不好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
谭生隐端着水盆来时,注意到窗户边蹲着个人,瞅了眼书房,没有吭声,倒是后边来的大丫头姐妹两轻手轻脚走到谭振兴面前,小声道,“父亲,你在听墙角吗?”
“嘘。”谭振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
大丫头挑着眉,伸手扶起他,“非礼勿听父亲忘记了吗?别担心,容我和妹妹去看看吧。”话完,冲谭振兴眨眼,牵着二丫头进了屋,“祖父,家里来客人了吗?”
姐妹两进族学后愈发会装模作样了,但不得不说,这种时候谭振兴就喜欢两姐妹的装模作样,只听屋里谭盛礼说,“是啊,快来见见你恒叔吧。”
谭盛礼不曾怀疑唐恒的身份,等洗漱后就让他们先歇息,什么事以后再说,唐恒住以前卢老头住过的屋子,郑鹭娘替他整理行李,房间里就两人,唐恒关了窗户,凑到郑鹭娘面前,小声说,“四姨,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郑鹭娘认真铺凉席,似乎没听到,唐恒又道,“四姨,你就等着享福吧。”
郑鹭娘停下动作,抬眸看了眼漫不经心打量屋子的唐恒,脸上没有人前的热络,相反,显得有些冷淡,“认了亲就好好过日子,谭老爷正直善良,莫让他失望。”
“失望什么?都是谭家欠我的,我看我那表弟不是好糊弄的,四姨,你会帮我的罢?”
郑鹭娘没有回答,唐恒晃了晃她手臂,撒娇,“四姨...”
“四姨会陪着你的。”郑鹭娘叹气,看了眼全然陌生的房间,“早点歇息罢。”
“是。”
清晨,东边泛起鱼肚白时,谭振兴如往常般出门准备去卢家检查卢状功课,经过灶房外的走廊,听到里边有说话声,音色陌生,他探头看了眼,然后就看到郑鹭娘坐在井边洗衣服,与汪氏聊家常...也不算家常,而是打听谭盛礼有没有再娶的打算,那满面含春的神色看得谭振兴心头警钟大作,这个郑鹭娘,怕不是奔着给他做后娘来的吧?
那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听了会墙角,谭振兴决定去找谭盛礼,花多少钱都得把两人打发了,留在家迟早得出事,可怜他还没提及此事就被谭盛礼骂了顿,他毫不怀疑谭盛礼是想打他的,因为急着去看唐恒而懒得搭理他,谭振兴整个人都不好了,又去找谭佩珠,结果谭佩珠只让他按兵不动,他哪儿按耐得住啊,没办法,只能再次与虎谋皮!
“三弟,你看到了吧,那唐恒就不是个好人,父亲心善,定是被他给骗了。”
谭振业还在床上睡着,翻了个身,没有说话的欲望,谭振兴急了,拖长了音,“三弟...”
“他是姑婆的孙子。”
“啥?”谭振兴震惊,“怎么可能?”谭家姑娘水灵灵的,他姑婆姿色必然不差,生的孙子怎么丑成那副模样,丑也就算了,性格也不好...即便是姑婆的孙子,口口声声说姑婆不允许他来谭家,到底爱慕虚荣来了,不肖子!
谭振兴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
“先看看吧。”谭振业起床下地,淡淡道,“毕竟是谭家亏欠了姑婆,他若是个性格好的,多养个人没什么,若别有用心...”
余下的话谭振业没说完,谭振兴听得兴奋起来,脸贴过去,嘿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有法子。”谭家个个都是聪明人,能文能武,他们连土匪都不怕,何况是唐恒?
谭盛礼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吃过早饭,大摇大摆带着唐恒外出购置衣衫鞋袜,旁人问起,他大大方方回应,以致于不到片刻,喜乐街都知谭家来了亲戚,喜乐街的人朴实不会刨根问底打探唐恒身份,其他人就不同了,不仅将唐恒的身份打听得清清楚楚,还将谭家不光彩的旧事翻了出来。
谭盛礼到国子监时,好几个教书先生露出鄙夷的神色,柳璨与他关系不同,没那么多避讳,谭家那位姑娘嫁人时谭盛礼还小,和谭盛礼没多大关系,见谭盛礼心事重重的,他安慰谭盛礼,“别管那几个阴阳怪气的人,廖祭酒查学生作弊时发现他们早有察觉但睁只眼闭只眼为此训斥过他们,知道你和廖祭酒交好而记恨你呢。”
“柳兄说的是,我在想其他...”谭盛礼在想怎么安顿唐恒,唐恒商籍出身不识字,想送他去读书,唐恒不肯,说他出身低微会被人嫌弃,来京是卖身给自己做仆人的,那是谭家姑娘的后人,谭盛礼哪能看他卖身为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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