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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咧着嘴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谭盛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谨言慎行,闻秘而宣之非君子所为也!”
“是。”
聊到这,谭盛礼问了些翰林院的事儿,谭振兴捡重要的说,几位学士性情古怪但都是饱学之士,谭振兴心里佩服他们,就是有几个同科进士阴阳怪气不好相处,谭振兴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不敢和他们走太近...”性格使然,他容易招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奸逆,端正己身,入翰林后,他格外谨慎,自认结交的都是好学问的人。
“翰林院风气正,好好读书养养性子,几位学士都乃风雅之人,平日多看他们与人相处的,择其善者而从之...”
谭振兴端正脊背,规规矩矩道,“是。”
再不讨论太子老师的人选问题,接着就是夏试,谭盛礼作为新任祭酒,夏试试题皆为他所出,且他作为主考官,不少读书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有七八十岁的老者,杵着拐杖,在子孙的搀扶下激动又兴奋地迈入国子监大门...
尽管各地赴京赶考的读书人早已离京,但这次夏试的人数却为近几年之最,连文武百官都为其所吸引,故而当被邀请去做阅卷官时,极少有推脱的,故而除去庞大的人数,夏试阅卷官也是历年来最有威望的,囊括了六部官员。
第一场是算学,有且仅有一道题:今有某户人家七口人,田地十五亩,无读书人,如遇风调雨顺,年底能攒多少钱?
题目不长,甚至说得上简短,但考生们无不皱起眉头来,题目太广泛,根本无从答起啊,谭盛礼到处巡视,几乎没人下笔,甚至有人直接站起质问他:“祭酒大人的题未免有失公允,学生们自幼生活富裕,如何懂百姓家的事儿...不说庄稼收成怎么样,百姓家的开销怎么算?节俭的人能省则省年底攒钱自然更多,而铺张浪费的人年底自是没有节余的!”
这题自相矛盾,问那些没读过书的人都知因人而异,谭盛礼将此作为考题太大惊小怪了些,他提起笔,在考卷上写了个大大的无字,眼神极具挑衅意味,周围人默默为其捏把汗,师道尊严,老师岂是学生能侮辱的,更别说在考场里了,他们悄悄抬眸观察谭盛礼,猜他会怎么处置此人。
谁知谭盛礼面上云淡风轻,扬手示意他坐下,“你若得出答案,落上姓名交卷即可,至于你的问题,过几日我再答复你如何。”
话完就走向别处了,不卑不亢,不威不怒,周围人不禁觉得庆幸,换成是孟先生,不由分说就将人拉到角落里训斥去了,哪儿会像谭盛礼好说话啊,世人都爱欺软怕硬,想到谭盛礼那张温文儒雅的脸,更多人站在他那边,想到自己刚看到题时也忍不住想骂人的情形,过意不去,脑袋埋得更低了。
整场考试,最先交卷的是那位八十岁高龄的老者,双目浑浊,握笔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字迹龙飞凤舞,好些笔画模糊不清,交卷时,谭盛礼上前搀扶他,他却是不让,吐字不清道,“老师折煞学生了,学生已逾八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牙齿动摇,然学生之气力有余,行动无恙也...”语毕,他撑着桌子,慢慢拿过旁边拐杖,毕恭毕敬地向谭盛礼拱手,“有生之年能入国子监,死而无憾也,谢老师成全。”
“谭某受之有愧。”谭盛礼拱手还礼。
老人衣着朴素,但精神矍铄,弄堂里有后人等着,他拒绝了他们的搀扶,固执地直起脊背,昂首挺胸地往外走,看得不少人心生敬佩,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即便是位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心里也曾翻腾过千军万马,老者的背影让众人心里情绪翻涌,是人都有老的时候,唯愿那时自己没什么憾事...
抱着这种心情,再思考题时认真了很多。
这道题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最简单的,闭着眼就能给出个数,作为考题却难倒了很多人,就说那些对夏试感兴趣的文武百官,无不想瞧瞧夏试试题,结果拿到题目后根本无从下笔,便是户部最擅明算的侍郎都没信心保证自己算的是否准确。
国子监,要变了...这是看到试题后有敏锐洞察力的官员心底生起的感觉...廖逊在时,国子监侧重科举,试题类型和科举试题差不多,这种似是而非没有衡量标准的题绝不会出现的,帝师后人...果然非同凡响啊......
太子老师,恐怕非这位祭酒大人莫属。
在众官员揣测时,国子监的算学考试结束了,因为天热,每场考试安排在上午,下午阅卷,谭盛礼草草吃过午饭就去藏书阁旁边的阁楼,里边堆着学生们的考卷,此时就叶老先生在,他手里拿着叶弘的考卷,严肃的脸上带着丝挫败,“弘儿这孩子在算学上有些天赋,加上刻苦,次次算学考试没有输过谁,今天却是败了啊...”
谭盛礼走近,瞥了眼考卷,道,“令孙天资聪颖,能答成这样算很好了...”叶弘血气方刚,对自己有些偏见,但都有老老实实出城劳作,且与村里人相处得不错,每亩产粮多少,税收多少答得还算准确,答得不够精准的是日常开销......
“终究还是差了些...”叶老感慨地放下考卷,拿起桌上另外份考卷,是杨严谨的,字迹漂亮,不仅详写了每亩田地的产粮,还分析了五谷杂粮不同的产粮,以及山地坡地产粮的波动,以及百姓日常开销的物品价格...最末,给出了银钱的范围,叶老说,“不愧是户部尚书之子,这张考卷可以作为范本参考了吧。”
“是。”
不多时,阅卷官来了,有户部侍郎,还有礼部郎中,谭盛礼和他们是头次见,先拿出杨严谨的考卷给众人,无不对其称赞有加,都说杨家人是托谭家的福有了今天,可从杨严谨的考卷来看,光读书是不行的,还得自己有眼睛去看,有嘴巴去问,户部侍郎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杨尚书后继有人了啊。”他顿了顿,道,“美中不足的是,此题虽为国子监夏试,但考生来自各地,而各地物价有所不同,答案又有不同...”
户部掌管国库和天下钱财,侍郎懂得自然更多,谭盛礼道,“吴大人说的是,不若大人列出个范围供我们参考如何?”
若是此刻拿到试题吴侍郎或许会慌乱害怕答错,然而来之前他已经翻阅过各地资料了,胸有成竹,拱手道,“是。”
这道算学题没有固定的答案,只要符合实际就行,加上国子监教书先生,共有十个阅卷官,准备将所有考卷看完再回家,就到太阳落山时,突然听吴侍郎传来惊呼,“这...这考卷...答得太好了...”
其他阅卷官纷纷凑过去,被考卷的字迹惊艳到了,下意识地去看名字...谭振业...谭祭酒的小儿子...吴侍郎举起考卷,“谭祭酒,这是令公子的名字吧。”
“是。”
“这字迹放朝堂恐怕都没几个人能超越...”吴侍郎实话道,“令公子学识渊博,不仅分析了各地产粮的不同,还分析了各地不同的物价赋税...”没错,其中有吴侍郎没提到的赋税,就是边境,虽然四方太平,但皇上未雨绸缪,担心边境生变,四方边境的赋税要比其他地方少,为的就是起战事时百姓不会缺粮,说起来,这还是谭家那位帝师时提议的,帝师说百姓手里有粮,边境真要起了战事,在朝廷粮草送往边关前,当地百姓能为将士提供粮食...
故而这道题对边境百姓来说答案是不同的,要不是翻到谭振业的考卷,吴侍郎都快忘记这茬了。
谭盛礼眼底也闪过惊讶,转而想到谭振业私下最爱钻营买卖生意,落落大方地解释,“他姐夫经营铺子,许是听走南闯北的商人说起过吧。”徐冬山是商人没什么丢脸的,谭盛礼并不以此为耻,且不是什么秘密,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早就知道此事,见谭盛礼坦然从容地提起此事,无法让人生出嘲笑之心,吴侍郎道,“听人随口说起便能记在心上,令公子记忆超群,值得人佩服。”
这场考试,谭振业不由分说为最佳,其次是杨严谨,还有其他几个来自外地的读书人,或许没有分析得面面俱到,但答得没有纰漏...有吴侍郎在,阅卷没有任何争议,等翻完最后份考卷,外边已天黑了,国子监备有客房,谭盛礼请他们就在国子监歇息。
天色已晚,众人没有推辞,看谭盛礼大有继续熬夜的意思,吴侍郎劝他,“明早再整理吧。”
“无碍,晚上登记好,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忙。”谭盛礼将所有人的成绩登记在册,又归类整理好,等他抬头时,外边天光已经泛白了,叶老先生在外边敲门,“今天考经义,谭祭酒就歇着吧,我已托了孟先生巡考。”
“多谢了。”
昨天算学大多数人知道答得不好,摩拳擦掌地想在今天好好表现,谁知拿到题目后差点没晕厥,都是些什么题啊...太他祖宗的难了....
这位祭酒大人是不是和他们有仇,非要把他们衬得如几岁孩童无知是不是...
经义题是袁安他们出的,两人日日在藏书阁抄书,不懂其意,常常问谭盛礼,谭盛礼便挑了其中某些词句作为经义考题...不得不承认,这些题选得很好,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们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模糊有个印象,但完全没仔细领悟其意思的。
没错,这些词句是廖逊曾经讲过的,当时廖逊怎么解释的来着?
众人绞尽脑汁,恨不得回到廖逊讲学的那个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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