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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二三 躺平风波(4)


  陈青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发现转角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在等他的人。

  陈青停住了脚步,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之色。

  “青哥儿,这回马桥的商行告你,摆明了不会让你好过,你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说话的是李大头。

  今日他披挂整齐,身披甲胄手按横刀,显得威武不凡。

  陈青默然片刻,凄凉的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碧蓝苍穹,声若杜鹃啼血:“想不想好又有什么区别?

  “齐朝时就有谚语:道理在强弩射程之内。如今,马桥手握劲弩,而我两手空空,是人为刀俎而我为鱼肉,如之奈何?”

  李大头仿佛没有听见陈青的话,只是盯着他问:“青哥儿可曾想好,是要跪下来投降,还是站直了战斗?”

  陈青收回逼视、质问苍天的目光,沉默的看了李大头一眼,没有说话,从对方身边走上了大街。

  巷子里住着的邻居,都知道陈青遭遇了什么,这会儿有人站在门外,目送陈青离去——他们中有跟陈青一起在马桥商行上工的人。

  今日,陈青就要去衙门,而他们除了满含担忧的目送之外,并没有其它举动。

  那几个跟陈青在一个地方上工的人,甚至都不敢跟着对方一起去衙门,顾忌商行会以为他们是在帮陈青撑场面,站在陈青这一边跟商行作对。

  他们痛苦,但也只是痛苦。

  陈青消瘦沧桑的背影,汇入大街上的人流,消失在长街尽头,形单影只,弱小无依,好似已经被燕平城这只巨兽吞进了肚子里。

  李大头扫视一圈巷子里的人,声音低沉:“身为同一类人,今日陈青遭受劫难时,你们选择冷眼旁观,则他日祸临己身之时,亦无人会为你们摇旗呐喊!”

  说完这句话,李大头没再多看众人的神色,转身离开巷子口。

  ......

  京兆府衙门,独自一人的陈青跪在大堂上。

  与他相对的那一边,是马桥名下南山商行的一名实权管事,与绷着脸的陈青不同,管事神态轻松智珠在握,偶尔瞥向陈青的眼神充满不屑与鄙夷。

  正大光明的匾额下,坐着的是蒋飞燕本人。今日这件案子并不大,但既然到了京兆府,她就可以坐堂亲审——应马桥之邀,她今日也必须亲审。

  事实上,这件案子并不是一开始就到了京兆府,起初是在县衙,只不过南山商行不满意县衙判定的结果,这才将事情闹到了京兆府衙门。

  蒋飞燕拍下惊堂木,先是问明了陈青跟管事的身份,而后看着商行管事道:

  “此案历时不短,县衙已经判过几次,原告却一直不服,几度鸣冤鼓上诉。你究竟有何理由,今日在本官面前,一次都说清楚。”

  南山商行的管事一副极度悲愤的模样,指着陈青控诉起来。

  在他口中,事情很简单:

  商行前段时间接了一个货单,需要赶制一大批九品符刀出来,陈青作为商行的骨干师傅,明知这批货需要他加班加点的检验后,方能装箱出售,却一直拒绝加班,最终导致符兵未能及时售出,商行损失了一万两金。

  南山商行告陈青,就是向他索赔这一万金。

  但在陈青口中,事情又是另一番面貌:

  他早就跟商行提出了辞工,并且商行已经应允,结果就在最后这段时间,商行强令他每天都要加班加点的劳作,要从辰时一直干到三更,且不算加点工钱。

  他觉得自己有拒绝加班的权利,就跟商行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没有依照管事的意思行事。至于由此带来的巨大损失,纯属子虚乌有,是商行的一面之词。

  之前县衙几次断案,都是断的陈青不用赔偿。

  而现在商行揪着案子不放,每回都炮制一些不存在的证据,证明他的罪行,导致他隔三差五就要到县衙听审,已经没法正常挣钱养家,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燕平的他,要一直留在这里吃老本,损失着实不小。

  陈青的话说完后,商行管事勃然大怒。

  他跳着脚指着陈青的鼻子怒骂,说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商行培养他重用他,让他成为了骨干师傅,对他有莫大恩德,无异于再生父母。

  而他端了商行的饭碗这么久,在商行这里挣了那么多银子,居然毫无廉耻,一点也不顾念商行的大恩,还蓄意谋害商行,简直应该被流放三千里。

  说到最后,商行管事向蒋飞燕道出了事情“原委”。

  在他的说法中,陈青之所以辞工,就是因为达不到继续在商行做事的要求,即将被商行辞退——陈青主动提出这件事,不过是想保留颜面而已,但内心里已经十分仇恨商行。

  这回商行的紧急货单,让陈青看到了要挟商行的机会。

  他之所以不加班做事,就是想逼迫商行继续雇佣他,跟他签订新的雇佣协议。但商行不会用不中用的人,所以没有让陈青得逞。

  陈青见要挟商行的目的没达到,就起了报复心,执意不肯加班,导致商行亏损了一万金。

  所以,陈青一定要赔偿商行的损失不可!

  况且,商行也没有要陈青赔偿全部损失,就是让他赔偿五千两银子而已,可谓是以德报怨,非常仁义了。

  管事的话得到了陈青强有力的反驳:他没有要挟商行跟他签订新的雇佣协议,如果有,他一定要提出这件事才行,但他并没有提出。

  不仅如此,他还把燕平的房子都卖了,就等着离开燕平回老家了。

  商行之所以一定要他在那段时间加班加点,不过是想趁他离开之前,榨掉他的每一份劳力,让他尽可能为商行创造更多收益!

  管事冷笑不迭,全盘否认。

  而后,他还说他有商行的人证,可以证明陈青就是想要挟商行。

  很快,这个商行人到了公堂,是另一名管事,他说陈青跟他提出过要签订新的雇佣协议,否则就不加班的事。

  案子审到这里,公堂外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一眼看不到尽头。而在衙门外,还有更多人正赶向这里。

  很显然,陈青的案子拖了几十天,已经在燕平传开,很多人都想来亲眼看看,普通被雇佣者跟大商行雇佣者之间的交锋,到底谁能获得胜利。

  更直白些说,燕平的平民百姓想要看看,大晋的官府到底会不会为他们做主。

  他们要通过这件事弄清楚,在往后的雇佣者与被雇佣者的争斗中,到底是谁有道理谁赢,还是谁是强者,谁的势力大谁赢。

  如今的燕平,“躺平”风潮已经不小,那些正在躺平亦或者是想躺平的人,都想看看陈青这个躺平前辈,到底有没有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资格。

  明眼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件案子看似简单,意义绝不普通。

  如果陈青连依照皇朝律法不加班的资格都已没有,商行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肆意颠倒黑背混淆是非,而官府也不作为,不为民做主,还官商勾结,那么他们不加班的权利,恐怕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往小了说,这关系着他们以后的每日劳作时间。

  往大了说,这关系着他们往后是可以做人,还是只能做牲口。

  “大人,前些时日县令审案的时候,已经当众审问出了此人是信口雌黄,如今他还出现在公堂上继续作证,草民不服!”陈青神色悲切。

  县令寒门出身,是个清官,这是陈青通过自身经历确认了的事。只可惜,对方只是个县令,权力有限,现在已经无法决定这个案子。

  一些围观的百姓,认出了那个后来的管事,纷纷嚷嚷对方不配作证。而原先的管事并不惊慌,又说还有别的人,也听过陈青向商行提要求,可以作证。

  于是,围观者无不大骂管事无耻,大骂南山商行无耻。

  如果真是人证,早就一并出来做证了,哪里会折一个就新冒出一个?不消说,所谓的证人都是被南山商行威逼利诱收买了,来做伪证的。

  之前案子还在县衙的时候,南山商行就是通过类似的方式,一次次拿出所谓的新证据,递交状纸鸣冤鼓,请求重新审理案子,让陈青疲于应对、苦不堪言。

  南山商行多大的财力物力人力,要累死玩死陈青一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商行的这个意图,围观百姓中的明眼人岂会看不明白?

  “肃静!”

  见堂外已经闹腾的不像样子,蒋飞燕眉头微皱,一拍手中的惊堂木,在衙役的配合呼喝下,让公堂恢复了清净。

  她是王极境修行者,哪怕坐在公堂上不动弹,也能通过气机感应,察觉出府衙门外聚集了过千之众,而且还有更多人正在快速靠近。

  今日会有这么多人过来,旁观这件都没有人命的普通案子,出乎蒋飞燕的预料。围观目睹的人多了,她也不得不顾忌一二,保庇南山商行不能太过火。

  “不能让他们继续扯皮,得尽快结了这件案子,免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造成太大的影响,被陛下注意到。”蒋飞燕这样想到。

  念及于此,她肃容看向陈青与商行管事,做出了自己的判决:

  “陈青在明知商行有紧急货单,必须日夜不停赶货的情况下,不肯加班,对商行可能面临的风险听之任之,毫无半点主人翁意识,对其因此产生的损失有一定过错,故而应当承担相应的过错责任。

  “本官判定:陈青赔偿南山商行白银六百两!”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之前县令审案,都是判定陈青不用赔偿,而现在,案子到了京兆府,却判定陈青需要赔偿六百两银子!

  对陈青而言,那是他半年的工钱,对普通被雇佣者而言,那可是他们一年不吃不喝,都未必能挣到的巨款!

  陈青面色瞬间纸白。

  他愤怒得无以复加,也悲哀得无以复加!

  六百两银子,他不是拿不出来,在被商行纠缠了这么久后,他也曾想过屈服认输,赔一些钱了事,免得耽误自己回老家找事做,挣钱养家。

  可现在事到临头,他发现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判决。

  那不是六百两银子的事。

  也不是单纯的弱者被强者击败。

  那是他碎了一地的尊严,是他被这个国家无视的公平!

  是他生而为人的根本!

  接受了这个判决,他还是个人吗?

  昔日,国战刚刚爆发,燕平还未陷落时,他拿出一半积蓄捐给了官府,那是他在纳税之余,额外对这个国家的付出!

  如果他不是已经有了妻儿,两个孩子还很小,家里不能失去他这个顶梁柱,他甚至都会持刀上阵,跟天元将士拼杀!

  而现在,这个国家是怎么对他的?

  失望,浓烈的失望,无与伦比的失望,让陈青感觉天都黑了,自己好似沉入了无尽的冰冷深渊。

  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把这个国家视作心腹,可这个国家却视他为草寇!

  他悲愤的恨不得化身为魔,将眼前的商行管事、京兆府尹,一口咬下嚼得粉碎!

  他是多想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夺过衙役的刀跟官府拼命啊!

  可他不能。

  他还有妻儿。

  他不能抛下妻儿不管,更不能连累妻儿。

  陈青趴在地上,十指嵌入砖石之中,鲜血染红了地面,他抬起头,双目猩红的盯着正大光明匾额下的蒋飞燕,咬着牙一字字的质问:

  “大人说草民对商行要有主人翁意识,可商行挣钱的时候,可曾给过草民半点分红?!

  “商行有事紧急,伙计不加班加点就得赔钱;可伙计有事紧急的时候,一天不上工就得被扣掉一天的工钱!

  “草民想问问大人,若是伙计加班加点的劳作猝死了,而他又刚好负责商行的一批重要符兵制造,他死了符兵没能及时制造完成,商行是不是可以到官府来起诉伙计的家人,要求伙计的家人代他赔偿商行的损失?!

  “我等草民,年年加班加点,日日从辰时忙到三更,未老先衰,病的病死的死,临了要被商行裁掉了,还得被商行索要一大笔赔偿?!

  “我等被雇佣者,不肯加班加点劳作,就得给雇佣者赔偿一大笔钱?!

  “大人!我皇朝的律法到底是怎么写的?它到底是只是一纸空文一个笑话,还是它让你们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压榨我们这些平民,不把我们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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