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访客
历史这玩意，就好像一首悠扬的曲调。历史学家们总是喜欢尝试着从中总结出规律，他们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能跟着哼出来了。然而，哼着哼着，总是会跑调。毕竟，它总在轮回，却又绝不重复。
有时候你以为高潮要来了，它却莫名其妙地沉寂。有时候你以为是平淡的过渡篇章，它却莫名其妙地高潮迭起。有时候一百八十度大转折，有时候甚至三百六十度大转折，你惊讶地发现它又回到了原地，却又无法预料它即将往哪走。
凯尔特斯大陆的历史，更是莫名得让人头皮发麻。上万年的圣教统治史，再加上被人类成为“黑暗史前时代”的数万年，你以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然而，它又发生了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毕竟，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历史总是倔强，一步步地往前，绝不回头。
于是，这就给了很多小说家们水字数的空间，例如我现在就在水。毕竟，当你大骂我扯淡的时候，现实总是比小说更加魔幻。
圣历10757年7月，在来到地面世界四年零一个月之后，巫妖格雷匪夷所思地成为了人类教廷的真正主宰者，用武力控制了教廷山。对此，天堂和地狱同时保持了缄默。因为巫妖格雷完全是遵循双方制定的规则完成这一壮举的。
多年以后，当格雷·格鲁格鲁的巫妖身份对人类已经再明晰不过的时候，历史学家们查看这段历史的感受，无异于在看一部诙谐小说。当然，现在除了教廷核心人员之外，真正这样认为的人很少。当然，很少并不代表没有。
……
狮王都郊外，庞大的庄园，成荫的绿树，花草鸟雀，栩栩如生的庭院雕塑，喷水池。
昔日的落魄作家莫尔卡正穿着华服躺在摇椅上享受着人生，吃着糕点，喝着从伊登公国进口的葡萄酒。小男孩泡泡就坐在他的身旁。
因为将好几车的《巫妖圣骑士》卖给来历不明的黑袍人，他得到了一大袋的金币，多到他不敢想象的地步。关键还不只如此。由于那时候整个狮王都的经济还在刚刚开始恢复的阶段，各种资产都十分便宜，这位作者先生用低廉的价格买下了产业。于是，他一跃从底层无家可归的潦倒人员，变成了狮王都有数的富人，走上了人生巅峰。
头发斑白的管家来到他身旁，恭敬地说道：“先生，门外有一位您的读者想见您。”
“请他进来吧。”侧过脸，莫尔卡对一旁的泡泡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动力了，每天除了享受，就是享受。再不然就是听听读者们夸赞我。让我们来听听这位来访的读者想到了什么夸赞我的新说法。”
泡泡坐在一旁捧着装果汁的杯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很快，在管家的带领下，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子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块头足足有莫尔卡的两个大。
“先生，人到了。”
“您好。”莫尔卡热情地招呼道：“请坐，听说您是我的读者。”
胖子坐到了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您就是作者先生对吧？”
“是的，就是我。”莫尔卡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握：“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的书写得实在太好了。”
“哦，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我都已经习惯了呢。”
“所以，我是来问您什么时候写续集的。”
“呀……续集？”莫尔卡愣了一下：“您看的，是哪本书？”
“这本。”胖子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巫妖圣骑士》递了过来。
莫尔卡翻了翻，又用鼻子嗅了嗅：“您看的，好像是盗版呀。”
“是的。”
“那你应该去找盗版商，问他们什么时候出续集，正直的作者是不会对盗版读者负责的。”
“我找过了，但那家盗版商已经倒闭了。”
“咦，这可是个喜讯呀。”莫尔卡喜出望外：“为什么盗版商会倒闭？是因为做的坏事太多遭天谴了吗？”
“不。”胖子答道：“是因为印您的书印太多，滞销，然后就倒闭了。”
“额……我把盗版商整倒闭了？”
“好像是吧……”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了。
莫尔卡撑起微笑，说道：“总之，我是不会对盗版读者负责的，请回吧。”
“那我买正版。”胖子掏出两个金币放在桌上：“我买了正版之后可以对我负责了吗？”
“不，太迟了。《巫妖圣骑士》已经卖完了。你买不到了。”
一旁的泡泡小声说道：“你不是又印了两千本放在地下室，一本都没卖出去吗？”
“那些是不打算卖的！是我的收藏品！我不会卖的！管家，帮我把这个盗版读者赶出去！”
“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
片刻之后，读者终于被撵走了。莫尔卡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里。
“你只是不想写续集对吗？”泡泡小声问道。
“是的。”莫尔卡蹙着眉头想了想，说道：“除了红衣主教之外，这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活着的《巫妖圣骑士》的读者。还是个盗版读者。我就奇怪了，那些书究竟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个读者都没有。红衣主教不是说要印一百万册盗版吗？也没印。还有，那个买走书的黑袍人到底是谁？”
莫尔卡沉默着，泡泡也沉默着。院子里静悄悄的。
好一会，莫尔卡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这个问题也许我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了。算了，管他的呢，金币是真的就行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够好了。”
“你不想再写小说了吗？”泡泡问。
“为什么要写呢？”
“你不想成为最伟大的小说家吗？那是你的梦想。”泡泡模仿着莫尔卡当初说话的样子：“写出一个个奇妙的故事，在人们的心里生根，发芽，创造一个奇幻的世界，那是一种宛如天神一般的感觉。”
“不，我的梦想是混吃等死。”莫尔卡纠正道：“说实话，最伟大的小说家也没有我现在的钱多。写小说的都是穷逼，正经人谁写小说？大部分写小说的人都很惨，他们没有固定收入，老婆会跟他们离婚，孩子会埋怨他们没有时间陪伴，也许因为坚持写小说会被说是不务正业，会被送进精神病院，随时会穷困潦倒露宿街头变成乞丐。而伟大的小说家充其量也就是个乞丐头子而已。”
“圣骑士格雷已经又发生许多故事了，难道你不觉得应该把那个故事继续下去吗？”
“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打算。我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没有人喜欢看那本书了，为什么我要写一本没有销路的书呢？”
“但你说过那是你写过最好的书。”
“那只是曾经的我一时的错觉而已。”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人生就这么过了？”
“也许我可以自己印一批以前的书，然后拿出去促销，低价，亏本也没关系。这样就有更多人夸我了。当然，决不能拿还没完本的书，因为他们会催更。哈哈哈哈。你是我的幸运星，跟你在一起我就会遇到好事。有钱人的生活总是那么枯燥，每天就想着玩乐而已，实在乏味到了极点。不过，想想以前艰辛的生活，我又觉得枯燥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了。毕竟，人生哪有两全其美的呢？而且，这次就算要写，我肯定也是写《圣骑士和他的七十二个老婆》或者《我的姥姥是圣骑士》之类的。《巫妖圣骑士》谁愿意谁去续写，反正不会是我。”
看着振振有词的莫尔卡，泡泡无奈蹙起了眉头。
……
入了夜，莫尔卡的宅邸灯火通明。
莫尔卡与泡泡共进晚餐。
雕琢精细的餐桌，火红色嵌金边的华贵地毯，镀金的烛台，挂着名画的墙壁。这装潢，比昔日的狮王宫肯定是比不上的，但比起白城依琳的住所，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各种精致的美食摆满了一大桌子，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奢侈生活的两人默默地吃着。
吃完饭，莫尔卡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
没有动静。
又摇了摇。
还是没有动静。
“搞什么？饭后甜点呢？我的甜点呢？”莫尔卡吆喝着，还是没有动静。
泡泡咬着叉子，坐在一旁转悠着眼睛看着。
莫尔卡有点生气了，站了起来，朝着门走了过去。
“这么多人，就没人听见吗？难道要我亲自去厨房端吗？”大声嚷嚷着，莫尔卡伸手打开了门。
忽然，就在莫尔卡开门的一瞬间，一阵风吹过，整个宅子的蜡烛都熄灭了。静悄悄的。
莫尔卡猛地打了个冷颤，瞪大了眼睛。
望着黑漆漆一片的走廊，他小声嘀咕道：“为什么室内会有这么大的风？”
想了想，他又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呀！蜡烛全熄了难道都没发现吗？还不快点点起来？”
房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身后传来了泡泡哆哆嗦嗦的声音：“莫尔卡……”
“干嘛？”莫尔卡侧过脸去。借着窗外照入的月光，他看到泡泡一脸恐惧地指着桌子的另一面，也就是原来莫尔卡坐着的位置。
莫尔卡怔住了，那额头上猛地开始冒冷汗。他一点一点地侧过脸，望见一个黑影就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灰色的斗篷，压低了的兜帽，看不见的脸。还有昏暗的光线下，衣袖中露出的，惨白而纤细的手指……或者说指骨。
今天正好是绯色之夜，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瘆人。
“谁！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尔卡吓得跌坐在地尖叫了起来。
“读者。”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读者？哪一本书的读者？你想干什么？”
“《巫妖圣骑士》。”
“你也是盗版读者？”
“不，我看的就是正版。”
“不——！你胡说，根本没人喜欢看那本书！”
“你说的对，我不是人。”红色的月光斜斜地照着，黑影捋开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头盖骨：“作者先生，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布鲁图，是一只巫妖。”
泡泡两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晕过去了。
“巫妖呀——！”莫尔卡拔腿就跑，正要出门，却扎扎实实地撞在了另一个黑影身上。
那黑影同样捋下兜帽，露出了光秃秃的头盖骨，还有一排洁白的牙齿：“作者先生，你好，我是西蒙，我也是你的读者。”
莫尔卡一回头，发现天花板上也垂下来了一个骷髅脑袋，正倒挂着看着他，眼眶里红色的灵魂之火滋滋燃烧着。
“你好，我是露茜。”
身为一个普通人忽然被三只巫妖包围是一种什么感受？
不好意思，不是三只，远远地，莫尔卡已经看到一个个的，更多的黑影正在走廊的各个角落，大厅的各个角落浮现，密密麻麻的。借着月光，他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个光秃秃的头盖骨，五颜六色的灵魂之火。
好吧，是一群巫妖。
莫尔卡连忙把脖子上挂着的十字吊坠摘了下来，然后举起。结果被倒挂着的露茜夺了过去，拧成一团，又还了回来。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这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晕过去，然后把一切交给圣灵决定了。
于是，莫尔卡两眼一翻，准备要晕过去。然而，布鲁图用手一勾，原本翻过去的眼睛又硬生生地被翻回来了，两人还僵持了好一会，最后，莫尔卡终于放弃了……没晕成。
这下彻底绝望了。
黑压压一片的巫妖已经朝莫尔卡围了过来，一个个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莫尔卡哆嗦着缩成一团，汗如雨下。
“我们等了很久了，你居然不写《巫妖圣骑士续集》，巫妖评议会感到非常失望。所以只好阻止一下上来找你谈谈了。”巫妖们回答道。
是的，凯瑟琳、薇薇安、主编，每一个人说的都是对的，几乎没有人类喜欢看以巫妖为主角的小说。但是巫妖喜欢看……这就很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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