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给妈妈洗脚
孙金枝从公交车下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那个以脏乱差著称的老小区，用钥匙打开房间的门，衣服都没脱就扑倒在沙发上，视线在阳光照射下漫空飞舞的扬尘停留片刻，慢慢闭上眼睛。
最近公司要应付税务部门的检查，工作繁重，需要对很多账目，她只能放弃假期，周末到公司加班。
她的老公在今年开春的时候被公司裁掉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每个月要拿出一些钱寄回去，再加上日常生活各项支出，沉重的压力快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还有孩子的教育问题，整天就知道玩游戏看动画片，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十几岁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不仅不接受批评还学会了顶嘴，有时候甚至会说不用你来管我，再逼我我就离家出走这种话。
她真的是心力憔悴，特别无助，有时候真想一觉睡死过去算了，就不用在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痛苦烦恼。但是想想孩子，想想一直在努力的丈夫，还有家乡日渐老去的父母，她能怎么办？只能咬牙苦撑。
活着，真的是太辛苦了。
孙金枝把头埋在沙发的靠背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洗手间传来花洒打开的动静，还有水流冲击塑料盆的声音。
她没有过去查看，因为今天是周日，莫小虎不用去学校，天知道他又在倒腾什么，只要别玩出祸事，就随他去吧。
不大的功夫，沉重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刚才还在洗手间折腾的家伙来到了客厅，就站在沙发前面。
孙金枝不得不忍着疲惫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小祖宗。
在茶几与沙发的空隙间，穿着印有美国队长图案睡衣的少年站在那里，眼神有些犹豫，在他脚丫前面一点的地方放着她平时用来洗脚的红色塑料盆，里面有水，向外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看到她睁开眼睛望过来，莫小虎脸上的犹豫迅速消失，迎着她的目光说道：“妈，我给你洗个脚吧，洗完脚再睡。”
孙金枝睡意全消，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个爱用戒备与提防目光看她的少年好像换了一个人。
她从沙发起来，稍作沉吟，往塑料盆里伸出两只脚，水不热，是温的。
莫小虎蹲下来，捋了捋衣袖，两只手插进水里，不断地揉搓她的脚背和脚心，脸上看不到一点嫌弃的样子。
“是因为母亲节吗？”
“呜……嗯。”莫小虎含糊地答应一声，低着头说道：“妈，你辛苦了。”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拉开水库的电闸，孙金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生活带给她的所有委屈和压力都从心里涌上来。
儿子学会感恩了，知道心疼人了。
这一刻，她感觉当妈十几年来受的苦与累都值了。
莫小虎帮她洗完脚又去洗手间拿毛巾，非常细心地擦拭干净，用手摸了摸据说小时候抱着他倒水时烫的疤痕，眼睛里有淡淡的悲伤。
不对，不可能只是因为母亲节的关系。
孙金枝往旁边坐了坐，拉着他的手说道：“儿子，你以前可不这样，今天是怎么了，说，是不是又闯下什么祸，需要妈给你擦屁股了？”
“没有。”莫小虎矢口否认，眼神一阵变幻，最终咬了咬牙：“妈，你跟我来。”
孙金枝穿上人字拖，带着浓浓的不解跟在莫小虎后面走进他的房间，窗帘紧紧闭着，床上是凌乱的被褥与漫画书，电脑屏幕向外辐射出青蒙蒙的光。
莫小虎走到电脑前面，鼠标指针对着噼哩噼哩弹幕网的图标一点，程序窗口在显示屏中间展开。
孙金枝记得那个图标，为了督促孩子学习，她曾把电脑上的游戏和娱乐程序全部删掉，但是没有想到他又给恢复了，因为莫小虎给她洗脚带来的感动被一股恼怒冲散，她恨极了这些荼毒孩子未来的软件。
然而几个呼吸后，她眉宇间积蓄的怨气就没有了。
孙金枝看到了一则短片，画面里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人跟她年轻时有点像，她一边给5岁的儿子洗脚，一边讲着小鸭子的故事。
“你自己玩啊，妈妈一会儿再给你讲小鸭子的故事。”
给孩子洗完脚后，女人离开了房间，镜头一转，是她提着盛满水的红色塑料桶踉跄着走进洗手间的画面。
镜头又一转，女人来到了婆婆的房间，两只手在温热的水里轻轻揉搓老人的脚背。
“忙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吧。”
“不累。妈，烫烫脚啊，对您的腿有好处。”
这一幕画面被那个有肉呼呼小脸蛋的孩子看在眼里，当女人打开儿童房的门，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只有晚风里轻轻摆荡的摇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带着疑惑转过头去，背景乐在这时到达高潮，穿着背心与裤衩的小孩儿端着一个天蓝色塑料盆走过来，小脚蹒跚，飞溅的水流打湿了他的衣服和一缕头发。
“妈妈，洗脚。”
女人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妈妈，我也给你讲小鸭子的故事。”小男孩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画面渐渐模糊，中间多了一行字符。
生活的意义，是传递更多爱。
最后是哔哩哔哩弹幕网动态LOG与“慕然工作室”五个字。
看到这暖心一幕，心头涌动的怒火熄灭了，欣慰的笑容攀上眉眼，她知道了莫小虎不同以往的原因，其实被治愈的不只是孩子，还有她。
“别每天在家里憋着，多去下面走动一下，跟小区的孩子踢踢足球什么的。”
她也像变了个人一样，没有去删电脑桌面上的哔哩哔哩弹幕网客户端，用手揉揉莫小虎的头，转身往外面走去。
“儿子，今天晚上想吃炒毛蟹还是红烧排骨？”
“妈，我都想要。”
“好好好，依你。”
……
“了！”
唐七见坐在一台破旧办公桌上，前面是满地纸盒与各种塑料袋，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鞋印。
王新平带着口罩从外面走进来，把地上的纸盒从窗户丢到后院，又把塑料袋团起来塞进一个大号垃圾袋里。
他们租下的门面房以前是干超市的，租户搬走的时候留下一堆没用的纸箱与塑料袋，陈旭与秦慕然离开后两个人便开始打扫房间里的垃圾，今天上午才把一楼打扫干净，现在轮到了二楼。
“什么120W了？”
王新平看着她就来气，这家伙吃饭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到了干活的时候要么这疼那痒，要么上厕所买喝的，总是能够找到理由偷懒。
“给妈妈洗脚的微博热搜指数啊。”唐七见摇晃着两条匀称的小腿，粉红色小板鞋在金黄的阳光里摇曳，好像青青原野上翩然飞舞的野蝴蝶。
“现在是第二，只落后TSBOY母亲节新歌《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20W热搜指数了。”她忽然从办公桌跳下来，走到面向街道的窗户前面，两只手抓着窗台边缘，把头探出一半，可爱的小脸蛋迎着夕阳大声叫道：“TSBOY，守护好你们的菊花。”
王新平赶紧走过去把她拉回来：“你疯了吗？”
唐七见满脸不爽地瞪着他：“谁不知道是他们的经纪公司雇佣了水军，这才把热搜指数刷到了第一，如果堂堂正正比一场，《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绝对会被旭哥的《给妈妈洗脚》吊打。”
“是我们的《给妈妈洗脚》。”王新平拉下黑口罩，更正她的说法。
“对，不是旭哥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唐七见看着西边的彩霞以及彩霞后面的广袤天地，在心里暗暗说道，妈，这次你不用再理会那些说你女儿“就是个勤杂工”的家伙了。
她来横店工作的时间比王新平长，呆过好几个剧组了，其中不乏收视率还可以的电视剧，片尾字幕能够找到她的名字。但是对比连个职员表都没有的《给妈妈洗脚》，那份打心底生出的兴奋与喜悦，以前的作品拍马不及。
“还记得那天晚上去山城火锅店吃饭时我说的话吗？旭哥会带我们挣很多很多钱。等我有了钱，就……就……”
王新平说道：“就怎样？”
“就清空购物车。”唐七见咯咯笑着，眉眼弯弯，唇角的飞红后面露出一抹瓷白，高兴的好像一个追求糖果人生的小孩儿。
王新平横了她一眼：“你也就这点追求了。”
“你跟女人谈追求，你居然跟一个女人谈追求。”
唐七见觉得自己男朋友的直男癌已经发展到晚期，彻底没救了。
“新平，我们晚上出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好不好？”
“唐！七！见！你就是头猪！照你这种吃法，工作室还没盈利我们先饿死了。”王新平恨得牙根儿疼，他真不知道自己没来横店前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得亏剧组管吃管住，不然她早就破产了。
“那不吃大餐了，来一碗前边路口很多人吃的麻辣烫总行了吧。”
王新平觉得这个选择还可以接受，冷着脸点点头，继续去收拾角落里的塑料袋。
唐七见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挥了挥小巧的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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