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瓦里日记（上）

　　一九五零年二月二十一

　　这一天，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半夜却下起了雪，在这个国度，雪是个很少见，或者说根本无法见到的东西。

　　这一天半夜，我出生了，嘹亮的哭声响彻房间，我被放在秤上，一称，八斤三两。

　　父母都在笑，产婆也在笑，大家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一九五六年三月十七日

　　母亲的病越发严重了，据说似生我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从我记事起，母亲就经常咳嗽，不久前甚至开始咯血。

　　父亲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经常骂骂咧咧，说就是因为我，母亲才不能再生。

　　在这个国家，孩子是越多越好，孩子少了会被人指点，让父亲没面子。

　　而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一日

　　中午我在帮母亲做工的时候，突然看到母亲咯血了。

　　这一天，母亲死了。

　　我并不知道死是什么，只知道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再也见不到了。

　　我嚎啕大哭。

　　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三日

　　我问父亲母亲去了哪里，父亲便开始打我，一边打一边骂。

　　我很难受，心就这么空了一大块。

　　一九五八年九月一日

　　其他孩子都上学去了，父亲却让我不用再去了，说上学没用。

　　我想去，父亲又开始一边打我，一边骂我。

　　骂我是灾星，是废物。

　　我只是哭，一直哭……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三日

　　父亲有醺酒了，一喝酒他就开始大骂我，对我说家里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我。

　　我很饿，但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半夜，天气有点冷。

　　好冷，好饿……

　　一九五九年三月一日

　　我被大孩子打了一顿，他们说这些垃圾是他们的。

　　我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乡村，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城市。

　　我对城市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那里没有父亲打我，有吃的，不会饿死。

　　一九六一年一月三日

　　我被吊了起来，毒打了一顿，全身都在疼。

　　他们不许我再偷东西。

　　但不偷东西该怎么活下去呢？

　　我不想挨饿！

　　一九六一年一月五日

　　好冷、好饿、好疼……

　　伤口好像已经发炎了，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我会死么？

　　一九六四年五月二日

　　今天我在巷子里打劫了两个小孩，抢了他们的钱，足够我吃三天了。

　　有钱人会报警，有警察还抓我，但小孩一般没有这个胆子……

　　我好像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

　　一九六六年七月七日

　　今天我敲诈了贫民窟最深处的那个老人，据说那个老人儿女已经死完了，靠拾荒而生。

　　老人很胆小，我装作凶狠的样子，老人就乖乖给钱了。

　　一九六六年八月七日

　　我再次敲诈了那个老人，老人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大把毛票，我以为很多，谁知道全是最小的面额。

　　晦气！

　　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

　　我杀人了，很害怕，害怕有警察来抓我。

　　老人被我失手杀了，因为他骗我说没钱了，我不相信，于是打他，谁知道就这么被我打死了。

　　我会被警察杀死么？

　　为什么我的心这么难受，是因为杀了人的缘故么，还是因为老人一直叫我孩子，我抢他钱，他还对我笑？

　　我错了么……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三日

　　我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有点烦闷。

　　一九六七年二月一日

　　我又看到那个女孩了，依然是那么的明亮。

　　我感觉有种名为欲望的东西出现在我心里。

　　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五日

　　我很害怕，我心里的欲望越来越强了，有个声音一直促使着我，想让我去占有女孩……

　　一九六七年三月三日

　　我动手了，心里那个声音日夜折磨着我，让我再也无法抑制。

　　我偷偷跟着女孩，绑架了她。

　　一九六七年三月四日

　　女孩哭了，很害怕，可以想象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是何等的狰狞。

　　看着那畏惧的神情，与厌恶的眼神，我跑了。

　　一九六七年五月五日

　　我来到了新的城市，这里没人知道我杀过人，也没人知道我曾经绑架过人，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这样是不行的，我必须改变自己。

　　一九六七年五月八日

　　我什么多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任何地方愿意要我。

　　改变真的就这么难么？

　　好累，好饿……

　　一九六七年五月十日

　　我开始了自己的老本行，偷窃、勒索、抢劫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但我要活着。

　　我不想死……

　　一九六七年十月七日

　　战争突然爆发了，军队冲进城市，点燃大火，到处都在跑，到处都在叫。

　　我趁乱拔了一个死去的士兵的衣服，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六日

　　我回到了原来的城市，作为一名士兵。

　　没有管我是怎么来的，他们只认衣服，不认人，我就这么参了军，成了一个士兵。

　　搬尸体时，我见到了那个充满了光的女孩的尸体，女孩是自杀的。

　　我心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痛苦的东西。

　　但更多的还是畏惧，是害怕。

　　真的会死的……

　　我跑了，连夜跑了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八日

　　我上了一条船，被丢在最下面的船舱。

　　船舱里什么人都有，小偷、强盗、杀人犯、妓女……，当然也有普通人，我就见到一个普通的女人，说是要去投奔自己素未谋面的丈夫。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多是病死的，也有吃了不干净食物死的人。

　　死人都被船长丢进海里喂了鱼。

　　一九六八年一月五日

　　我下船了，来到了旧金山，那个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城市。

　　那个和我说过话的女人在下船的时候箱子不见了，手上还多了个婴儿。

　　我劝她把婴儿丢下，她不愿意。

　　我依稀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善良。

　　但我自身难保，我的处境不容许我有善良。

　　一九六八年二月三日

　　旧金山很好，有很多的人，也有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很多人说这里遍地黄金，黄金我没见到，我只感受到了这座钢铁森林的残酷。

　　我靠着几分凶狠，加入了一个小帮派，靠收保护费度日。

　　我听帮派里的头头说，旧金山是强者的天堂，弱者的地狱。

　　强者，什么是强者？

　　我很疑惑。

　　我心里偷偷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强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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