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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心中标尺(再来点推荐票吧)


  当赵和默不作声将第二卷纸同样卷好放回后,他过了会儿,才去拿第三卷纸。

  第三卷纸不是密诏,却是有人信手涂写的一句话。

  “并无尸体,并无尸体,并无尸体。”

  这是用朱笔所写,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朱色已经变成了黑色,但看在赵和眼中,依然是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意思?温舒留下这重复三遍的一句话,究竟想要传递什么消息?

  而且不难看出,这纸的时间相当久了,不是近期所留。温舒将一张多年前的纸留下来,只是要强调“没有尸体”四字,他想说的是哪里没有尸体,没有谁的尸体?

  犹豫了好一会儿,赵和隐约有所猜测,他将这张纸也卷好,然后放回盒子。

  盒子里只剩一张纸他未曾打开看了。

  这张纸时间要新得多,上面的墨迹也很清楚,应当就是近期放进去的。

  “这是……一封信!”

  是温舒写给某人的信,信中有大片涂改,大意是说,他被从铜宫调回咸阳任刺奸司司直,虽为天子与公孙凉效力,但也愿意替某公办事。

  赵和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温舒就是公孙凉的走狗,现在看来,温舒也没有一昧地吊在天子与公孙凉这棵树上,他暗中还与别人有所勾结。

  只不过这位“某公”被涂抹掉,赵和无法判断究竟是谁。

  信中还有一句,关系到赵和。

  “铜宫虎乳儿,未必便是某人遗孤,细察其身份,恐不仅与星变之乱有关。”

  赵和目光在这段话上扫了许久,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温舒是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甚至温舒也很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得了这个东西,心中一些疑惑解开了,但是,又有了新的疑惑。”赵和苦笑道。

  李果没有多说什么。

  赵和心中混乱,好一会儿,他才起身道:“李大哥,我要去找萧大夫,若说咸阳城中有人能够为我解惑,恐怕只有他了。”

  李果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两人出了门之后,赵和突然停步,侧头看着李果:“李果大哥,你如此帮我,又是为何?”

  问完之后,赵和不等他回答,而是快步前走,很快就一个人走到了远处。

  李果在他身后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追了上去。

  “蔡圃曾教过你?”追上后,李果问道。

  赵和点了点头。

  “我要蔡圃之技。”李果道。

  他这次没有隐瞒自己的用意,他与赵和又没有什么交情,两人间的关系是因陈殇辗转而来,在陈殇都因为某种原因而不愿与赵和接触之时,李果却仍然收留他、帮助他,总是对赵和有所求。

  听到这,赵和笑了起来:“这就对了。”

  李果没有作声,只是眼中有些怒意闪动。

  此时尚是当班之时,萧由不在家中,赵和又不想去咸阳令署寻他,因此只能在丰裕坊里等。

  他没有直接在萧由家等,而是在其家所在巷外寻了个视野通透之所,蹲在冬日暖阳之下,眯着眼睛慢慢等候。他如今在丰裕坊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时不时便有人经过与他招呼,还有人跑来看他的手指,他昨日在咸阳令署受刑之事,丰裕坊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李果看着他腼腆地与众人招呼,微笑着把手伸出去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在别人宽慰他时礼貌地道谢……突然间,李果觉得,自己离这少年的距离,比起两人身体相距的距离要远非常多。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此时李果有些遗憾自己不擅言辞,若是擅于言辞,或许可以开解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

  哪怕能象陈殇那样满嘴胡言乱语插科打诨,也可以让人暂时忘掉烦恼。

  “其实你不必同情我,我觉得这个样子非常好。”他那口气才叹出来,赵和却笑着对他道。

  李果一愣。

  “半年前……我离开铜宫的半年前,我的最后一位老师也已故去,所以后边半年,几乎没有人陪我说话,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已经好多了,我经过那么多事,我看过那么多人,我结交了不少朋友……”

  李果哑然,他原是想要宽慰这少年的,没想到反被这少年宽慰了。

  “我父兄尽死之后,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李果难得的也对赵和打开心扉:“怨怪于事无补,挺胸当可前行。”

  “怨怪于事无补,挺胸当可前行。”赵和点了点头,赞了一句道:“这是谁说的,当真有道理。”

  李果沉默了一会儿:“杀死我父兄之人。”

  赵和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看李果。

  “也就是当朝大将军,曹猛。”李果补充道。

  赵和将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口里发出一声轻叹:“我觉得我运气不好,现在看来,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产生的距离感消失了许多。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李果话不多,很少听到他说长句,时间便在他们的闲聊中打发过去。眼看傍晚来临,到了萧由从衙门里回来的时候,可是萧由没有等着,倒是等到了另一个让赵和意外的人。

  王道王夫子牵着小鹿鸣,出现在赵和面前。

  “吃了晚饭么?”王道问道。

  赵和愣了一下:“尚未。”

  “与你朋友一起,到我家中吃晚饭。”王道说道。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赵和想要拒绝,却看到王鹿鸣向他招手:“阿和哥哥,你快来,你快来啊!”

  王鹿鸣的眼睛很大,眼珠乌亮,目光清澈。

  赵和拒绝不了这样的目光。

  他与李果起身跟在王道身旁,王道神态一如既往,只是到了家门口,才看了赵和手指一眼:“原本是想与你饮上一杯的,不过你手指上有伤,还是以后吧。”

  “王夫子,我身上恐怕有些麻烦……”到了这里,赵和吞吞吐吐地道。

  他面对王道时,总觉得气势有些弱。

  “再大的麻烦,也抵不过吃饭。”王道缓缓说道:“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对,对,吃饭最大,我去帮阿娘端饭!”王鹿鸣可不知什么是忧愁,她蹦蹦跳跳跑进了厨房,又蹦蹦跳跳将碗筷拿出来。

  看她这欢快的模样,赵和就觉得自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王道微微笑了一下,他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在碗筷和菜肴上桌之后,只是稍劝了一句,便端起碗吃饭。

  他吃饭嚼得很细,但吃得很快,赵和才吃掉一碗,他就已经两碗吃完,放下碗筷,然后在旁静静等着。

  见赵和也要放下碗筷,他微笑道:“你自管吃,我等你吃完,饭总是要吃饱的。”

  赵和匆匆扒完了第二碗饭,李果比他更快一步,小鹿鸣上来撤走餐具,王道温柔地看着她道:“你也来听听吧。”

  “好啊!”

  王鹿鸣欢快地将餐具送回厨房,然后跪坐在赵和身边。

  “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昨日回家,才听说你的事。”王道看着赵和,缓缓说道:“你受苦了。”

  赵和抿了一下嘴,看了自己手指一眼,然后笑道:“还好,只是一点皮肉伤。”

  “我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孩子,我说的也不是这点皮肉伤——我们儒家有个说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苦,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王道说的时候很慢,他倒不怕赵和听不懂,而是有意说给女儿王鹿鸣听。

  王鹿鸣侧着脸,看赵和听得专注,便也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王道又继续说道:“但若要我说,这都是废话,这些大道理,听听便罢,若真去信他,不是儒家先贤骗你,而是你自己蠢,因为儒家先贤同样也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赵和愕然,觉得有些迷糊了。

  “我们听这些先人的道理,自己心中先有一个标尺,并不是先人说的就是对的,唯有经过这标尺,有益我者,又无害于人的,那才是正确的。”王道缓缓说道:“所以有些儒生以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才是正人君子,我却觉得,富贵淫而不祸,威武屈而无害,贫贱移而自强,能做到这些,同样是正人君子。”

  若是别的儒生听到王道这番话,恐怕要跳起来,因为这番话分明是离经叛道,哪里还是儒家的观点?

  “我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我少时孤贫,无依无靠,若那时我贫贱不能移,早就饿死,哪里还能读书,哪里还能从圣贤们的故纸堆中寻找我的道理?我曾遇到权势之家,对我呼喝如唤一犬,我也默默忍受,若当时真的一怒而死,哪里还有鹿鸣?”

  赵和最初时对他的话不解,不知道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但此时渐渐有些懂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自己心中的那根标尺,然后再将今日的苦难变成明日成就事业的资粮……唔,好象我也没有成就什么事业,跟你说这个,未免有些大言不惭,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王道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愉快地笑了起来。

  赵和深深低头,向王道施了一礼:“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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