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又见戚虎
戚虎将皮囊里的水全都倒入口中,依旧感觉到喉中火烧火燎一般灼热。
这是除夕之夜,正是寒时,就算让他在外负重跑上数里,也不会让他这般模样。
可今夜的局面实在是太诡异了。
莽山贼在戚虎眼中,不过是些钻山洞伏草窝的毛贼,野外劫劫商旅就是他们的极限了,可今夜,莽山贼竟然冲进了咸阳城中!
虽说除夕夜也是咸阳城守备比较薄弱之时,可城中毕竟还驻扎着数万大军,城外更有近二十万军队,只要天明就可以唤来。
但这就是让戚虎觉得第二个诡异的地方了,城中数万大军,面对莽山贼,竟然大多数都是呆在军营之中,放任咸阳城四处火起。
戚虎觉得第三个诡异的地方,是当一处火起之后,咸阳城数十坊、闾,竟然大多数都腾起了火光,莽山贼数量再多,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难不曾这群蟊贼还真要占领大秦都城咸阳?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第四个诡异的事情,是咸阳城都乱成这模样了,他的将主,北军中郎将杨览却始终没有返回军营。
除夕之夜,杨览回自家过年,这虽然不合军律,但不会有人追究,可如今咸阳城中大乱,杨览却迟迟没有归队,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戚虎甚至都猜测,杨览是不是已经被贼人所害。
“外头在闹什么?”又灌了一口水之后,戚虎沉声问道。
“是两个小子说要见将主,校尉若是觉得吵闹,打发他们滚蛋就是!”兵卒回禀道。
“且等一下,我去看看,这个时候来要见将主的,莫非是有什么事情。”戚虎扔了皮囊,跟在兵卒身后出来。
他出来之后,外边的吵囔顿时安静了些,戚虎目光一转,看到的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正在大叫大嚷的少年身材高大,满脸愤怒之色,而另一个少年身材稍矮,似乎有些害羞,看到他之后便往后缩了缩。
这俩家伙有些眼熟。
戚虎心念一转,却见那高大的少年突然喜道:“戚虎,原来是你,咸阳四恶!”
所谓咸阳四恶,是戚虎、陈殇、俞龙、李果四人的合称,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戚虎前两年是以此名为傲,但现在么……
“抽那小子三鞭,然后赶他走。”戚虎面无表情地道。
“等等,我有紧急军情,我知道莽山贼虚张声势下的真正目的!我是奉光禄卿下吏王道之命来的!”赵吉闻言大叫。
“那位王百家王夫子?”戚虎举起手,沉声问道。
他看上去粗犷,实际上心思细腻,而且交游广阔,对咸阳城中的一些“名人”都有所耳闻。
比如说这位王夫子,本名道,字佐之,百家是号,但咸阳城人习惯称他王夫子。以他贤名,早就可以当千石左右的官职,可因为吃百家饭长大,心怀感恩之念,宁可在光禄卿下担当一名不过六百石的佐吏,留在丰裕坊教授街坊子弟,也不愿意升官迁任外地。
戚虎的好友俞龙对这位王夫子甚为敬重,因为对方也曾在太学就读,所以常以师兄称之。
“正是王夫子之命!”赵吉见有转机,挣脱了要扭住他胳膊的军卒,冲到了戚虎面前。
他将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怕戚虎不信,又要招呼赵和来,但回头望去,赵和已经不知所踪了。
赵吉愣了一下,连唤了几声“阿和”,却一直没有回应。
“怎么了?”戚虎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朋友不见了,他随我一起破围来此!”赵吉急道:“我要去寻他!”
“事有轻重缓急,这边人多混乱,他可能只是一时走失罢了。”戚虎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身影,眉头拧起,正要再问,突然听到对面又是一阵大乱。
赵吉踮起脚,想要从人群头顶望向乱源之处,可是却什么都没看到。他连连跳起,就见人群左右分开,一个大汉,光着膀子,浑身热气腾腾,腰里挂着两颗首绩,从人群中穿了过来。
“丰裕坊良家子樊令,求见杨中郎将!”跑来的正是樊令。
“我们早到了!”赵吉上前道:“你跑得比我们快,怎么反而比我们晚到?”
“途中为贼所阻,花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们杀散。”樊令哼了一声:“你既然到了,事情可曾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说清楚了,我对这位戚校尉说的,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咸阳四恶中的戚虎……啊哟!”
赵吉话没有说完,被戚虎一拳打在头顶。
戚虎上下打量樊令:“好一条汉子,可愿来我军中效力?”
“家中老娘尚在,不敢为厮杀汉。”
“可惜可惜,若是你来军中,只须三年不死,保管能为你老娘挣一幅诰命!”戚虎拍了拍他的肩。
“戚校尉若是觉得我们所言不虚,可愿为我们通禀于杨将主处?”樊令喘了两口气道。
“这可就难了,今夜除夕,杨将主不在军中。”戚虎为难地道。
樊令与赵吉闻得此语,顿时急得顿足:“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将主不在,戚虎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哪里有资格指挥一军,更别提下令一军将士放弃营地出去作战!
赵吉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顿时大叫:“阿和,阿和,你快来,你肯定有办法!”
他叫得急切,一双眼四下里搜寻,还真从一处阴影中找到了赵和。他伸手将赵和拉了出来,焦急地说道:“阿和,你向来多智,快说该怎么办?”
赵和先是看了戚虎一眼,见戚虎神情没有异样,这才压低声音:“我来时听萧大夫说了句,以大秦军律,城中若有火起,可遣小队人马前去救火……”
“正是,正是,戚校尉,我们不是去作战,是去救火,现在丰裕坊火势极大,还请戚校尉前去救火!”
这救火只是一个借口,如果戚虎不是喜欢管事的人,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么他还是会拒绝出兵。赵和实际上对此抱的希望不大,他虽然也想救下王夫子,救下丰裕坊,但已经努力过后却没有达成目标,他也不会因此而过于难过。
因此,赵和可以静静地在旁,专心观察戚虎的神情。
戚虎用手拔着自己的须髯,那一刹那犹豫了,然后,他转身踹了军卒一脚:“整队,救火,带上家伙!”
他这个校尉,能指挥的也只有本部人马,满打满算不过五百人。樊令、赵吉也没有怎么哀求他,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出兵的借口,他竟然就真的将自己部下拉了出来。
自从城中乱起之后,北军早有准备,因此仅片刻功夫,着甲执械的五百人就出现在军营之外。戚虎只做了一个手势,这五百人便齐齐收声,然后在自己脖子之上套上了一条白色布带。
“这是做什么用?”赵吉奇道。
“夜中可以此辨别敌我。”戚虎没空理他,旁边有个兵卒道。
赵吉左瞧右瞧,跑到一个百姓那边,硬是将对方的袖子割下切成三部分,给自己、樊令和赵和各一份,套在脖子上充当布带。
“随本大将军出征!”赵吉得意洋洋地道。
赵和默不作声跟在他身旁,此刻他尽可能低调,不让戚虎注意自己。
整好队列之后,这队军士就开拔进军,他们虽然只有五百人,可走出来的气势,却与数千人没有什么区别。原本军营外还有喧乱之声,可很快,别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余这五百军士“喀咤”的脚步之声。
雪下得更大了。
戚虎抿着嘴,骑在马上,行在部队的最前方,他身后兵士没有一个交头接耳,军纪可谓令行禁止。
“了不起,这位戚校尉是个人物。”见此情形,樊令赞道。
“那还用说,他咸阳四恶之名可不是白来的,不象是玄甲军,十多年没有打过正经仗,都成了废物!”赵吉深表赞同。
“行军之中,不得说话!”戚虎冷冷的目光扫来:“念在你们是百姓,先记下此过,如有再犯,军法处置!”
赵吉伸了下舌头,还要胡说八道,却被赵和一把捂住了嘴。
他们专心行军,半途中也有一些游卒、盗匪甚至可能就是咸阳城的无赖遇上他们,但都不敢靠近,远远的便避开了,因此前进得极顺利。来时他们东躲西藏,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可回到丰裕坊,不足半个时辰就抵达了。
此时丰裕坊外,已经是火光冲天,喊声一片。
若不是整个咸阳都乱成一团,仅仅是丰裕坊的火光与声音,就足以让官兵判断出莽山贼的主攻目标了。
“原地休息。”戚虎没有下令立刻进攻,反倒是命令部下休息。
“戚校尉!”赵吉顿时又有些急了。
“是你会指挥打仗还是我会?”戚虎瞪起了眼睛。
“罢,罢,你是军主,你厉害,我听你的。”赵吉顿时泄气,喃喃念着,然后跑到墙边在雪里划圈圈去了。
他心中真的很奇怪为何戚虎领军赶到,却不乘乱向贼人冲杀,而是在此停下休息。他心底还隐隐有个猜测,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他引戚虎来,恐怕是引狼入室!
(我也抱怨一下,上一章的章节名,不论我改成什么,都会变成无题……唉,这大环境真让人怀念十多年前想啥写啥的时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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