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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托莱多的大主教与马德里的唐璜公爵(下)


  这种几乎等同于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敌人的行为让路易十四有些无奈。

  他的巫师们回报说,在大教堂,不,应该说在托莱多几处可观的大教堂里,西班牙的教士们似乎都已经做好了殉道的准备,令人惊讶,但确实如此,不但是他们自己,还有一些笃信的信徒,以及那些古老而又神圣的建筑。

  另外,托莱多大主教也不是色厉内荏,这些看护火药的人里居然还有西班牙的巫师与修士们,他们固然争斗了近千年,不死不休,但在这样的敌人面前,他们终于停战了——虽然还没有到并肩作战的地步,但有他们在,路易十四的巫师们也没办法保证绝无疏漏。而一旦有了疏漏,卡洛斯三世的统治就不免有了一个不太好的开头……路易十四考虑着是否应该与托莱多大主教谈判,他可不希望几百年后,游客们走到废墟前,会有导游指着发黑的石头说:这是卡洛斯三世即位的时候,他的反对者们为了破坏其登基仪式而损毁了有着上千年记忆,有着无可估量的宗教与历史价值的建筑……

  虽然这不是卡洛斯三世或是路易十四的错,但也却是令人不快对吧。

  不过托莱多大主教提出的两个条件,路易十四一个也不会答应。

  第一,所谓的西班牙教会还是西班牙教会的,就是不认可法国国王,或者说卡洛斯三世的圣职任免权,但如果西班牙的圣职任免权还在罗马教会与西班牙贵族手中,等同于割裂了西班牙的世俗与宗教的两大势力,路易十四可不希望将来他的儿子还要为国中之国,王中之王头疼。

  第二,西班牙还是西班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就是依照那些顽固派的想法,西班牙将会作为一个完整的国家传承下去,而不是如一些法国人期望的,在将来借由继承法或是婚姻与法兰西合二为一,但若是如此,就算小路易依然顾念着与夏尔之间的亲情,他们百年之后呢,西班牙还是西班牙,法国还是法国,两国还是敌人,到时候,如果有人——别看了,就是你,利奥波德一世以及其后代,通过挑拨离间来阻隔两波旁之间的关系,轻则两国交恶,重则西班牙最后还要回到哈布斯堡的手中,更有可能两国因为战争而变得衰弱——之后的事情就更加难以揣测了。

  两个条件路易十四一个也不想要答应,但要处理那些如同白蚁一般深藏在泥土中的“非人”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波旁的巫师们试着突袭了几次,而托莱多的巫师与修士们则以一场疯狂的报复回应了国王的试探——他们焚烧了一座修道院,火油——就是煤油,这种从法兰西开始盛行的轻质燃料迅速地将这座六世纪建起的土木建筑化作了飘荡着渺渺轻烟的木炭堆,有数名修士没有离开,随着火焰一同被焚烧殆尽,周围的民众去了废墟祈祷,也有人举着画像,画像上写着死者的名字,也许没几天,罗马教会就要将这些人奉为圣人了也说不定。

  但路易十四是那种会妥协于暴徒的人吗?无论他们是不是身着法衣,但就在他正在与将军与巫师们商讨应当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时候,邦唐走进房间,低声在国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路易讶异地一扬眉,“好吧,”他对环绕在身边的臣子说道:“有一个重要的客人来访,看来我必须向您们告辞——我们的会议延迟到明日上午十点继续。”

  众人立刻起身告辞,他们陆续离开房间的时候,各个心怀疑虑,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能够改变国王的态度吗?

  走在最后的苏瓦松伯爵在即将踏入转角的时候下意识地一瞥,看到邦唐正带领着两个身披连帽斗篷的人走进国王的房间,他们身材高挑,胜过邦唐许多,看来不像是女士,一个人在走入房间的时候,也许是察觉了苏瓦松伯爵的视线,也随之转过头来,虽然面孔还隐藏在帽子的阴影下,但一缕浅色的头发正从斗篷里滑出来,就像是一抹弯曲的月光。

  苏瓦松伯爵看到的也只有这些了,来人在邦唐的引领下走进房间,最先的一个人看到房间里的状况就不由得笑出声来:“好盛大的欢迎仪式!”

  胡德面无表情,作为最早跟随路易十四的巫师,他一向深受国王信任,也极富战斗经验,他与巫师作战,也与凡人争斗,在卡姆尼克战役后,更是时常侍奉在路易身边,可以说,一个曾经那样卑微的巫师攀爬到这个位置,实在是出人意料。也因为如此,他对路易简直就如同狂热的信徒仰慕自己的主人一般,由此延伸出的谨慎细微,让米莱狄夫人——她如今已经取代了玛利.曼奇尼统辖着波旁在里世界里的密探队伍,认为,最适合被安排在国王身边。

  让一般人看来有些吹毛求疵的性情也确实让胡德立下了不少功勋,尤其是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开始后,针对太阳王的刺杀又开始多起来了。不过在面对这两位客人的时候,胡德还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手过于单薄了,因为来人正是两位血族亲王,家族家长,阿蒙与乌利尔。

  乌利尔亲王不久前才截杀过路易的王弟,奥尔良公爵,虽然他不是想要杀了公爵,而是有意将公爵同化为成自己的后裔,这样,就算是为了弟弟,路易十四也无法如对待诺菲勒那样驱逐他们,反而要继续维持末卡维在西班牙的地位,但他的计划被阿蒙与提奥德里克破坏了。

  奥尔良公爵脱险后,也和兄长说了这件事情。但比起巫师,比起魔怪,魔兽,拥有人类的智慧——甚至高上一筹,并且与人类一样有着社会体系的吸血鬼,可不如巫师那样容易剿灭或是收服——巫师更像是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依然需要住所,衣服,食物和干净的饮水,单看加约拉岛的巫师就知道了,他们依然不可避免地与表世界保持着往来与联系。

  但吸血鬼,他们虽然居住在人类的世界里,但人类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食物,他们也未必需要固定的住所,衣服与人类的交际,如果将他们逼迫过甚,他们还能大肆发展后裔,将一个好端端的世界化作鲜血淋漓的屠宰场——据说在十二、十三世纪他们就在教会的追缉下这样做过,那时候“黑死病”毁灭了一座又一座城市,但那座城市是被瘟疫毁灭的,那座城市是被血族造出的半死人与怪物毁灭的,谁也不知道。

  路易十四说是将诺菲勒驱逐出了法兰西,也是因为诺菲勒一来失去了祖地,二来失去了圣物,再来,又有梵卓家族护持着波旁家族,他们无法突破提奥德里克的壁垒,才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仇恨,更正确地说,诺菲勒几乎可以说是一支半毁灭的血族氏族。

  但末卡维则不同,他们与西班牙的黑巫师有着一个极其相似的地方,就是既然能够避开严苛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屠杀,就必然有过人之处,能够在西班牙苟延残喘的黑巫师都有着两把刷子,依然能够在托莱多保有祖地的血族就更令人忌惮了——他们的刷子肯定不止乌利尔亲王一把。

  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只在国王的房间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离开了,路易十四在蜡烛的光亮下沉吟了一会儿,看向身边的胡德:“你去给我查一件事情。”

  “请吩咐,陛下。”

  “你去查查,末卡维,乌利尔亲王是为了什么,才决定与我,与法兰西人合作的?”

  胡德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他是一个巫师,在政治上缺乏敏感度,在他看来,乌利尔亲王在冒犯了王弟之后,依然能够获得国王陛下的宽恕,以及得以为国王陛下效力,已经是十二万分的荣幸了,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路易看着他就笑了,不过巫师缺乏政治敏感度反而是桩好事,毕竟他们能力特殊,“去查查吧,然后把结果告诉我。”胡德终究不是如曼奇尼家长这种与血族往来密切,对吸血鬼们足够了解的巫师——血族可能比巫师更傲慢,毕竟人类也不会对牛羊谦卑,或是平等相待,提奥德里克起初是出于怜悯与心结(这也是他的国家),阿蒙是出自好奇与利益,那么乌利尔呢?他一开始的时候可没打算与路易谈判,而是企图用奥尔良公爵要挟他,现在他居然主动现身,与路易交易……

  虽然他请求国王陛下宽宥他之前的罪过,以及允许末卡维保留原先的祖地,以及末卡维家族得以继续在西班牙长居——但路易总觉得,打动了这个亲王的东西不是这些。

  ——————

  末卡维家族在托莱多的历史可比人类长多了,在青铜器时代这里就有人类居住,血族也时常在巨石陵墓中出没,罗马人、西哥特人,摩尔人……来来去去,人类生命短暂,血族存在长久,人类的秘密会随着死亡变作尘埃,血族的秘密却可以因为长生而被永远地铭记。

  罗马人喜欢在每座城市营造惊人的地下工程,托莱多也不例外,只是蛮族人占领了这里之后,一千多年里不知道有多少暗渠密道被废弃,但有时候血族们也会以另外的形态自如穿行,尤其是有着飞蛾化身的末卡维,飞蛾是一种很小的昆虫,只要有一道小缝隙就能穿行自如,而且末卡维的天赋就是致幻。

  这里的巫师们大概也没想到末卡维竟然会倾向法兰西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引出修道院与教堂,火药被移除,煤油被倒空,法国的修士与教士们将他们取而代之,附近的人们在做弥撒的时候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才意识到托莱多已经成为了太阳王的囊中之物。

  不过法国军队还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正式踏入托莱多的,在旗帜鲜明,衣着华美的火枪手队伍中,一辆黄金马车里坐着路易十四与他的次子夏尔,也就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

  卡洛斯三世在托莱多大教堂正式加冕后的第四天,教皇的旨意才姗姗来迟,路易十四甚至懒得看上一眼,要说罗马教会依仗的也不过是当初特蕾莎公主在出嫁前发下的誓言,但既然腓力四世可以无视长女的窘迫与痛苦,拒绝付出那五十万里弗尔的嫁妆,他就别在地狱里抱怨法兰西乘火打劫。

  托莱多大主教,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大主教而是修士博得兄弟了,他身着朴素的麻衣,系着腰带,望着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往大教堂去了,心中百味杂陈,阿尔贝罗尼在旁边扶着他——他如今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但他还是想去罗马的圣彼得陵墓朝圣,如果幸运,他将与圣人门徒葬身在同一个城市里。

  “我们走吧。”

  阿尔贝罗尼也要去罗马,虽然他的老师希望他能够随驾去巴黎,但他觉得,还是应该先到罗马进修一段时间,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为了伴随老师走过他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光,这是太阳王的恩赐,也是他的报酬,也许会有人觉得不值得,但他觉得很幸福。

  他们逆着人流往城门走,在快要穿过城门的时候,被守卫示意去到旁边,因为正有一队贵人从外面来。

  来人正是唐璜公爵与他的随从们。

  唐璜公爵形色匆匆,如同旋风一般从他们身边策马而过。曾经的托莱多大主教却是面色灰白,固然他已经从阿尔贝罗尼这里知道了马德里已经早于托莱多投降,总还是抱着一线奢望。

  也许唐璜公爵只是逃离了马德里呢?他是腓力四世的私生子,但也是西班牙的摄政国王,如果他能立起旗帜,也许尚能保留一丝希望,至少法国人会略微放下一点傲慢。

  可如今,他只看到了一个装扮华丽,喜气洋洋,急着跪拜在法国人面前的唐璜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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