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前尘篇
帝都波塞多尼亚
事情发生后将近一个小时,前方驻守在帕瓦蒂亚的联络兵才向帝都总部汇报了前线的情况,其中仅用了三行不到来描写这起意料之中的纠纷与挣扎。
秘书官惶惶不安地将刚刚得来的情报递交上去,像往常一样躬身退出参谋长的办公室,在那扇镀画了雄狮与猎鹰的大门外站立片刻,毫不意外地听见门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秘书官连忙躲闪到一边,身后那扇门从内被狠狠推开,一个金发男人疾步走出,脸上的戾气以及眼底化不开的阴翳使得他原本温润的面孔有些扭曲。
“温特!”
被叫到名字的秘书官条件反射地躬身应答,刚低下头身边一阵疾风闪过,眼角瞟见男人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
“备车!我现在去帕瓦蒂亚!”
果然是这样。温特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看着伊莱亚斯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身后走廊,他连忙从左手的纳戒中拿出上司的披肩大衣,快步跟上了前面的背影。
“少爷,你就这样走了?现在前线形势依旧严峻,议会那边还没有稳定下来,要不先向上级报……”
“报什么报?这就是议会让拜恩那个老头监军的下场?!”一想到文件上那几行字传达出来的讯息,伊莱亚斯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恨不得把当时在场的人都一口口咬死!
战争让这个世界的人都陷入疯狂了!
从帝都到达位于边境的帕瓦蒂亚,即使最快的军用铁甲车也要好几个小时,出发的时候临近傍晚,等到车子前方能望见城外防空哨的灯光时,离天亮还剩一个半小时。
车子在城门前几十米就被驻守的士兵拦了下来,因为现在还处于战争时期,各个瓮城的城门开闭时间把控的十分严格,像他们这样不遵守城门开闭时间进出的,如果不是特意选的军用车出行,怕是还没靠近就被城里驻守的士兵武力逼退了。
伊莱亚斯坐在车里听着温特和前来调查的士兵解释情况,伸出手指在自己太阳穴附近捏了几下,那股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愈发强烈。
空寂的车厢像是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牵扯出他的回忆。他想起艾德里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想起他们一起过的每一个圣诞节;想起不断在后方接收到噩耗时的震惊,慌乱和痛苦无奈。
车内突然响起“咔哒”一声,温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少爷,已经谈妥了,现在我们可以入城……少爷?”
伊莱亚斯抬手掩盖住自己惨白的脸色,闷声说道:“没事。”
帝国军的临时驻扎点位于格兰菲迪魔法学校内,作为亚特兰大帝国唯一一所偏重于培养医疗魔法师的学校,用来作为战时后方根据地是最合适不过的。大部分居民们早已撤出了这里,少部分拥有异能或者擅长魔法的人还愿意留下来在军队里帮忙,毕竟这个世界虽然有异能也有魔法,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普通人只要保住性命就够了。
黑沉沉的天空没有一丝天光,浓墨般的云沉甸甸的压在城市上方,萧条的街道上除了巡逻驻扎的士兵外没有任何生气,漆黑的车身在宽敞的街道上飞驰,宛如行驶在通往地狱的单行道上。
露西·默尔曼轻轻推开门走了出来,走廊上的白炽光亮得晃眼,一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袭来,她连忙抵在门上缓了几秒钟,分不清那是操劳过度的疲惫还是伤心痛苦的失力。
连续几天的提心吊胆几乎掏空了她的身体,露西慢慢走到庭院边的长廊,无力的靠在廊柱上歇息。时间已经临近黎明,天空还是那么黑,看来今天不是什么好天气。
她沉默着看着被四方楼房圈出的一小块天空,眼里突然凝出薄薄的水雾,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抓住撕扯的痛,露西抓着胸口的衣服,慢慢蹲下身,小声啜泣着。
耳边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昏暗的走廊上显现出男人的身影,露西连忙止住啜泣,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站起身回头望去,伊莱亚斯那张令人惊艳的五官出现在她眼中,他像是才从工作里抽身,身上依然穿着剪裁得体的军装,领带微松,露出性感的喉结。
“你来了。”露西嘴角牵扯出一抹笑容,泛红的眼角却掩盖不住。
伊莱亚斯点点头,他眼尖的看见了露西衣服上的褶皱和泪渍,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一句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游转,摇摆不定,最终还是露西先开了口:“温特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在外面打电话,我临时决定来的,需要给上面一些交代。”
露西早在先前他们进入帕瓦蒂亚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她颔首表示理解,正要开口询问议会的事,伊莱亚斯却突然问了一句:
“她怎么样?”
不太好,这三个字在露西口中转了一圈又被咽回肚子里。
她抓紧了肩上的披风,偏过头不去对上男人的眼神,“她现在就在休息室,应该还没睡着,你要去看看吗?你在可能会好一点。”
“我刚来就听说了,发生那样的事,她一定很崩溃吧当时……”伊莱亚斯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哪怕他知道当时那种情况,就算他在也无济于事。
“蕾妮的尸体已经被送进停尸间了,我们只能等明天再处理她的后事,而且现在薇尔莉特的状况实在不算好,亚斯,你去看看她吧,她现在这样……我真的害怕……”
露西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想到那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一个母亲和她的女儿身上,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几乎要她奔溃!
伊莱亚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暖黄色的灯光下,可见墙边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从前盘起的金色卷发肆意铺散开来,薇尔莉特闭目侧躺着,身上还穿着军装内里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他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余光瞥见她随意搭在沙发外的一截手臂,手背上肿起一块,还带着青紫的针孔痕迹。
沙发上的女人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见来人后毫不意外地笑了,只是在这样悲凉的背景下,那笑容说不出的凄美惨淡。
“这么晚了,你没必要这么急着赶过来的。”薇尔莉特用力支撑自己坐了起来,被针扎过的手臂传来酥麻的酸痛,她差点脱力摔到地上。
伊莱亚斯走上前支撑着她大半个身子,顺手从一边拿过一个靠垫垫在薇尔莉特身后好让她靠坐着说话。他轻轻抓住她一只胳膊,将那嫩葱般的手上触目惊心的针孔痕迹暴露在自己面前,“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声线里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杀意。
“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亚斯。”薇尔莉特抽出自己的手臂,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去,遮挡住那一片痕迹,“我不久前情绪比较失控,他们让人给我打了针镇定剂而已。”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反而加深了伊莱亚斯的怒火,尽管他知道不能在薇尔莉特已经平复的情绪下重新提起几个小时前的事,但内心想要杀了那几个老东西的怨愤依旧没有消失。
一时间,屋内的俩人都没有说话,伊莱亚斯的目光从她薄毯下单薄瘦削的身形到她此刻苍白疲惫的脸上,自从加冕仪式之后,他们很少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或是见面了。
恍惚间,他像是又回到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绿荫洒在庭院中间的凉亭里,艾德里安坐在凉亭中央的小桌边,指尖夹着一根烟,一只手随意的翻着腿上的书籍,而薇尔莉特就站在他身边。
她穿着纯白色的衬衫,长发过肩,皮肤极白,一双腿修长笔直,包裹在黑色高腰裤里,就那样漫不经心的靠在柱子边。
那时候他和父亲前来布洛德公爵府上拜访,意外落单的时候和她在庭院外的走廊上无意中相视一眼。
她的眼睛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宝石般的晶莹剔透,华丽而冰凉,平静且刺骨,那张脸明明生得极美,却没什么表情,看似随意散漫的姿态中又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
那一眼的印象深深刻进他的脑中,后来他刻意打听过,才知道那是布洛德公爵家的小少爷新得的手下兼保镖……
“薇尔……”这熟悉的称呼使得薇尔莉特心头一颤,眉眼依旧低垂,从伊莱亚斯的角度能看见她长卷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薇尔莉特最先开口,“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别劝我了。
薇尔莉特抬手掩盖住自己一边的侧脸,有意不想让昔日的好友目睹自己此刻的狼狈样,目光却在对面桌子上摆置的一座古董钟上停住了。那并不是普通的钟,同时还是可以调节明暗的夜灯,还是特意仿制的从前齿轮推动的形式,灯罩上一排排奇奇怪怪的画,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伊莱亚斯也注意到了那座古董钟,他曾经在艾德里安的书桌边见过很多次,因为那个男人总是觉得这玩意齿轮转得很吵,几次三番想把它丢出去,然而直到他去世了,也一次都没有这样做过。
他连忙转头看向薇尔莉特,却见她面色平静,这诡异的反常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亚斯,你在外面听露西说了我的身体状况吗?”迎上好友忧心忡忡的目光,薇尔莉特坦然说道:“我最多支撑一年了。”
仿佛一把重锤从高处落下,狠狠砸在心头,伊莱亚斯放置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住,指骨被捏得咔咔作响。
“马上就要结束了,等你回去之后,就这样报告给议会吧,”薇尔莉特勉力支撑自己坐了起来,逼迫自己重新回到司令官的身份里去,“已经部署好了相应的兵力,几个月后,撒冷会成为亚特兰蒂斯最终的战场。”
“圣殿那个大祭司要是还活着,知道我们把战火引到那里,肯定会被气的吐血。”
圣殿的老祭司长了张乌鸦嘴,曾经说过薇尔莉特的存在是对神的不敬与亵渎,她那双妖异的宝石瞳是窃取了远古神的力量,因为这个,薇尔莉特从未踏足过圣殿,连带着讨厌大陆上所有的教堂。
听到他这样刻意的调侃,薇尔莉特难得的笑了一下,但只是片刻,很快,她接下来说的事让面前的男人震惊不已。
“什么!?”伊莱亚斯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疯了吗薇尔莉特!你现在的身体怎么适合上战场,而且你,你……”对上那双冰冷坚定的眼睛,他忽然一阵悲从中来。
他怎么会忘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比起震撼,伊莱亚斯内心更多的是愤懑,他似乎早就已经料到薇尔莉特会选择就着这一条路继续走下去。不知不觉间,她变得越来越像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男人了。
这样堆满荆棘与枯骨的路,大概只有他们这种杀伐决断,冷情冷性的人才适合走下去吧。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上战场,但我的能力并没有消失,我现在还是帝国最强的超能力者,有我在胜率会更大不是吗?”
“你不用劝我,我已经想好了,”薇尔莉特从胸前拿起一颗绿宝石吊坠,晶莹剔透的宝石在灯下泛着光。
“艾德里安说过我注定要在残酷的竞争中战斗到死,这是该亚之子的天性,也是我的天性。作为神族后裔,我理所应当承受更多责任。”
“这么多年来,你见过我们多少同伴先我们一步离开了?”
“艾安,莫利亚,阿瑟,卢卡斯……现在,又轮到蕾妮了……”
薇尔莉特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这几年来死去的战友的面孔,如果是一年前的她,或许还会在安慰自己之后,选择让自己最后的时光在和平中度过,可是蕾妮的死几乎毁了她,也击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我每次看见蕾妮慢慢长大,就会想啊,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全身心依靠我,至少家里会有人给我亮一盏灯,有个孩子在你身边长大,视你为母亲,原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薇尔莉特那宛如铁铸的神情终于波动了,她眼睫微垂,绷直的肩膀柔软了下来,不再那么笔挺不近人情。
伊莱亚斯当然明白她的痛苦,这世上任何一个承担着母亲角色的人,都不该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亚斯……你能帮我处理一下蕾妮的后事吗?我不想去……不想看见她被火化的样子……”薇尔莉特抬起眼眸,眼底沾染了潋滟的光。
“……好。”
“拜托你了……”
“薇尔。”
“嗯?”
“我可以留在前线,到时候……”
“不需要。”薇尔莉特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感知系的能力,在战场上用处并不大,而且你擅自留在这里,你父亲和元老院难道会坐视不理吗?”
“我会跟露西说,这一个月尽量帮忙调整我的身体,麦肯里夫人会调制出可以支撑我精神的药物,到时候我还是会以军队领导人的身份参战。”
伊莱亚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薇尔,你会活着回来吗?”
薇尔莉特不说话。
他继续不依不饶地问道:“会吗?”
薇尔莉特沉默了一会,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或许。”
伊莱亚斯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双手攥住,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扣响,一名士兵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琼斯司令官,戴维斯参谋长,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晨会了,请两位早些准备。”
“知道了。”薇尔莉特回过神来,又变成了往日冷酷无情的人形杀器,镇定剂的药效逐渐过去,她试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边的衣架前,重新披上军服外套,象征亚特兰大帝国的雄狮和猎鹰的徽章在暗色的灯光下显出几分狰狞。
“走吧。”薇尔莉特定定站了一会,抬脚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口等候的士兵立刻站直身体向她敬了军礼。
很多年后,伊莱亚斯都会回忆起这一幕,那是他最后一次看着薇尔莉特的背影在他眼中逐渐消失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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