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王都
那黑暗幽深的地方，响着不绝于耳的雷鸣般的哭声，我定神往底下看去，除了感到深不可测，完全无法看见任何景象。
——《神曲》
希娜之壁王都米特拉斯844年
午夜十二点，教堂响起晚祷的钟声，厚重而肃穆的声音在被牢笼包围的都城里绵延。
薇尔莉特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缓慢地坐起身，同在屋子里的另一张床上的女人睡得极沉，并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旅馆房间里的摆设也逐渐显出轮廓，薇尔莉特动作迅速地换上早已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凯伦的深色斗篷，确认了母亲正处在熟睡状态后，她蹑手蹑脚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自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薇尔莉特还是头一回庆幸这个世界落后的科技水平，没有人工智能和监视器，只需要避开人就可以想去哪去哪。
夜已经很深了，旅馆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楼下隐约传来老板算账时叨叨咕咕的声音。确认过现在这个时间点没有人看见自己，她轻手轻脚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然后飞身从窗户上窜了出去，一个旋身就跳到了屋顶，动作熟练得没有丝毫响动声。
妈妈最近正好失眠，所以晚上会服用药物助睡，至少天亮之前不用担心她醒过来了。披上兜帽后，薇尔莉特如是想。
街上仅有的几个巡逻的宪兵现在基本上都聚在酒馆里，王都深巷里的招客女也在晚上走了出来，靠在街灯旁边跟路过的男人调l情。
深蓝的天空显得十分阴翳，这里没有大都市的夜生活和绚丽的霓虹灯，夜晚的王都只会暴露自己的黑暗。
时间不多，得快点解决才行。薇尔莉特加快了脚步。她将风凝聚在脚下，在黑夜里飞檐走壁，速度快的只看得见一道残影，同时她努力将周身涌动的气流包裹全身，尽力隐藏自己的气息。
毕竟是在王都，被发现可不得了。
即使在这个世界生活已经不再需要薇尔莉特的特殊能力，她御风的技能操作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得心应手。
转眼间来到第三街道，薇尔莉特飞快地从楼上跳下巷口，身体下落的时候用周围的风包裹全身，如羽毛般轻盈落地，没有一丝声响。
确认附近守卫的宪兵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后，薇尔莉特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才转身走出巷口，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地下街第六阶梯入口处
时间倒回到十几个小时前
薇尔莉特跟母亲凯伦站在港口，等着今早的联络船送她们去往王都。每年这个时候凯伦因为商会的事情总要去一趟王都向上头的大商会汇报业务。
这种事情以前都是布莱登陪同她一起的，但是因为附近多了很多起野狗咬伤平民的事件，布莱登在驻扎兵团里抽不开身，再加之西里斯那个捣蛋鬼因为晚上着凉发着低烧，只好让薇尔莉特陪同。
港口来来往往都是出城做生意的小贩，薇尔莉特接过凯伦手里的行李，让她先坐在旁边堆积的木箱上，心里盘算着到了王都要买些什么带给那三个小萝卜头。
自从那天把画夹在阿尔敏书里送出去之后，那孩子倒是越发喜欢跟她在一起了，还会趁着午休的空闲找个没人的地方，她和艾伦还有阿尔敏三个人一起谈论墙外的世界。
沙漠，雪山，大海……这些从前在她眼底早已熟悉的景色，竟然成为这个世界的孩子们心里伟大的梦想。
阿尔敏谈起书上描绘的大海时眼底绽放的光彩，艾伦眼里对于墙外世界的希冀和向往，让她心里一软，同时又升腾起担忧来。
艾伦这孩子，似乎是打算加入调查兵团的，阿尔敏虽然向往外界却是个胆小的孩子，但是艾伦不一样，他几乎是莽撞的，无所畏惧的，眼里只有对自由的渴望。
薇尔莉特低敛眼睫，调查兵团啊……
墙内三大军团中，宪兵团主要聚于王都，负责保卫国王和贵族；驻扎兵团则是负责巡视城池和修缮城墙；只有调查兵团是民意征集，专门出墙与巨人战斗，寻求巨人真相，解放人类的兵团。
在这个被圈禁的世界，像家畜一样活着的人们当中，总会出现异类，一心渴望自由，不甘心被约束。
一声鸣笛打断了她的思绪，船要开过来了。
一旁和港口的商贩聊天的凯伦也连忙止住谈话，飞快地站起身确认了一下随身行李，然后拉着薇尔莉特的手催促她准备登船，显然是担心她第一次坐船会不习惯。
薇尔莉特心底暗笑，先扶着凯伦跳上甲板，顺手把行李接过去，再一个漂亮的侧翻从一边跳上了船，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稳稳落地后，还不忘抬起头对着母亲展露一个安心的笑容。
即使没有血浓于水的关系，但这么多年来凯伦给予薇尔莉特的母爱和温暖从不是假的，她前半生缺少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都被一一弥补了。
那个时候薇尔莉特一度以为，上天予她再生的机会，意义就在于此。
到达王都斯托黑斯区的港口时，同船的年轻女孩都兴奋地冲到甲板上四处张望。薇尔莉特从船舱内走出来，大致扫了一眼，对于王都的繁荣并无兴趣。
前世的她见惯了帝都繁华的不夜景色，远不是这个世界的王都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城门口展示身份证明和出城许可之后，穿过大理石雕的白色桥梁，就到了花团锦簇的中央街道，从这里一直延伸到中央广场，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铺，身着华美衣裙的贵妇手持丝绸做的羽扇，优雅的行走在路边，巡逻的宪兵们懒洋洋的倚靠在河道边的护栏上，对着船上的女人轻佻的吹口哨。
凯伦一直是个相当贤惠的妻子和母亲，一路上总是兴致勃勃的逛各种商店，从给丈夫儿子买合适做衣服的布料到尝试打扮身边兴致缺缺的女儿，她都是乐此不疲的。
薇尔莉特长相精致美丽，却从不刻意打扮自己，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从未像青春懵懂的少女一样追求那些化妆品或者漂亮的衣服鞋子，偏偏她架不住母亲眼底放光时的神情。
“哎呀这个头饰好看！薇薇过来！给你带带看！”
“这套裙子颜色多衬你啊！你看你皮肤这么白！……”
“快快试一下这件！薇尔你身材刚刚好穿这样的！”
刚刚从这间服装店里逃出来，凯伦又兴致勃勃地拉着薇尔莉特去了隔壁的首饰店，一进门，少女心满满的装饰和颜色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睛。
趁着凯伦兴奋的在一大堆根本分辨不出区别的饰品里挑挑拣拣，薇尔莉特赶紧躲到一排货架后面，突然有点理解了以前赶集的时候，西里斯死活不愿意和母亲一块出门的感受了。
无奈转身，对面的墙上是一排排装框精致的手工镜子，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相貌，薇尔莉特有些愣怔。
这张脸，曾经是那么熟悉。
除了这双眼睛，她简直长得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很多人夸赞过她生得好样貌，事实上更多人，不管是她的同期还是以前的教官，上司，乃至后来的下属，提到她的时候都是一脸遗憾的神情：
“那个女人，真是白长那样一张脸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生了一副柔美面相，又有谁能在第一眼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会把她和那个凶名在外的组织联系到一块。
薇尔莉特有时真想感谢那个女人赐予她一副好皮囊，这也是她唯一可以感谢她的事情了。
“薇薇，你快来看！”
凯伦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条蝴蝶结形状的缎带，中间缀着做工精巧的蓝宝石，“这件很配你的眼睛。”
凯伦温柔地看向薇尔莉特，不由分说地拉过她坐在客人专用化妆台前，轻轻解开她的头发，从盒子里抽出缎带，很快就替她编好了头发。
多余的长发披散在肩背，浅蓝色的缎带在白金色的发丝间穿梭，那一点蓝宝石在其中闪耀着光，少女纤瘦窈窕的背影惹人遐想。凯伦把头靠在薇尔莉特肩膀上，贴着脸，透过镜子看着镜中女儿的模样。
“我们家的孩子真是全城最漂亮的，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呢！”
薇尔莉特看着镜子里母亲温暖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连带着原本该坚硬的那一块地方也软成一片。
从店里出来后，凯伦先是带着薇尔莉特去找了间旅店放置行李，又带她□□街区附近有名的餐馆吃了一顿午餐才准备动身去商会，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薇尔莉特不要乱跑，尽量呆在人多的地方，有事情可以找宪兵，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了之类的。
薇尔莉特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自然是愿意回旅馆乖乖呆着的。
目送着凯伦坐上商会的马车离开广场，薇尔莉特正准备回她们居住的旅馆休息，突然听见不远处一位妇人大喊：
“来人啊，有人偷东西！”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撞开阻碍的游人，一手持刀，一手抓着一个手提包，横冲直撞地向着薇尔莉特的方向而来。
并没有把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放在眼底，男人大喊一声“滚开”就要冲过去。
眼看着四周突然出现在视野内的宪兵正往他这里赶来，男人猩红的眼底逐渐弥漫疯狂，一手疯狂挥舞着刀，威胁着要周围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对于长年进行特殊训练的薇尔莉特来说，男人的动作在她面前就像老旧的摄影机里的慢镜头电影一样缓慢而清晰，八年的安逸生活虽然让她放下了曾经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生死存亡中磨练出的绝佳体力，却在力量重新回到身体的时候，将反应力，敏锐度，五感都重新回到了巅峰状态。
她迅速偏头躲过利刃，找准破绽后条件反射一般抬脚踹上去，不巧的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正穿着繁复笨重的长裙，那一踢的力度一下子减弱了不少。
尽管如此，男人被踢中后仍然向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身后的宪兵越来越靠近，他恼羞成怒之下直接一刀刺向挡在他面前的少女，薇尔莉特顺势转身躲避，刺偏了的刀锋从腰身划过，转身的同时，被划破的口袋里有件东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薇尔莉特因为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搅乱了好心情显得有些恼怒，她一步向前，一记肘击狠狠击中男人胸口，男人被这一击差点吐出一口血来，直接跪趴在地上。
在无人注意的死角处，男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地上刚刚掉落的小物件。
宪兵这时候快速跑了过来，连带着那位被抢了包的妇女，周围人议论不绝，对着那个邋遢男人指指点点：
“是地下街出来的吧？”
“切，这些讨厌的臭虫，一出来就只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谢谢，小姐，谢谢你。”女人激动的上前握住薇尔莉特的双手，几个宪兵也赞叹了她的身手矫健，薇尔莉特却没有在意，只是在听人们提到地下街的时候，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王都地下街，这座繁盛都城的黑暗面。
“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办，没有居住证，还犯了抢劫罪，肯定要扔回地下监狱里关着的。”
身后两个宪兵低声议论着，后面结果怎么样薇尔莉特不管，她自顾自穿过聚集而来的人群离开了中央广场，要是想在这个世界里安逸地生活，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到旅馆房间后，薇尔莉特开始一件件收拾行李，等到她收拾完东西，打算换上轻便的裙子洗漱睡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衣服的口袋在刚刚的纠纷中被刀划开了。
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划口，但是口袋里原本放着的东西不见了！薇尔莉特一下子失去冷静，来回不停的在房间走来走去，记忆回溯到那个男人刺向她的那一刀，还有被她一击击中后顺势倒下的身躯……
真是！大意了！
薇尔莉特懊恼地按住眉心，比起悔意更多的是气愤。她是真的在安逸平淡的日子里泡久了，连带着对这样明显的偷窃技巧防不胜防了。
其实薇尔莉特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刚好她弄丢的是她珍视的吊坠——她从前世就一直带在身上的绿宝石，也同样地在那场爆炸之后，跟着她一块来到了这个世界，凯伦夫妇都以为这是她家人的信物，也千叮万嘱要她随身携带，方便以后她能靠着这个找到亲人。
薇尔莉特忽然想到下午那几个宪兵的话，地下街的人在上面犯了事就会被强制遣返回地下，那个偷了她东西的人，说不定已经在地下街转手卖掉了她的项链。
想到这里，薇尔莉特眼神一冷，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十三岁小女孩，根本没法指望那些懒散宪兵会好心帮忙，何况在宪兵口中，地下街是个三不管地带，靠他们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凯伦？不，不行！她一个柔弱妇人，不能陪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思来想去，只有最后一个方法了可以拿回她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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